人间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妙璞领略了风雨,还没有见过霜雪,杀生带着她一路北上, 寻有雪的地方。
也不着急,一路走一路看, 吃吃喝喝,好不惬意。
没钱花了, 妙璞就捡块石头来搓搓, 杀生将璞玉拿去换钱, 给她买衣裳吃食,买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妙璞习惯了人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晚都得找店歇息,缠着杀生在榻上玩耍。
这日夜间, 行至一处凡人小城, 恐惊吓了那些胆小的人族, 杀生隐去细鳞尖耳, 红发也变作墨黑,换了身素净的白袍。
若刻意忽略面上隐约的恶鬼邪戾之气, 倒真有几分仙门大家的超然卓绝模样。
换好行头,杀生揽镜自照,对自己这副样子也颇感到新奇,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会体谅他人的家伙。
这座小城, 她半年前到过,为取一只飞头蛮的长脖子,那时也是住在城中名叫‘仙客来’的小店。
飞头蛮潜伏城中已经害去许多条无辜性命, 杀生当然不是为了斩妖除魔、锄强扶弱, 她单纯喜欢飞头蛮的长脖子, 在鬼界已经收集了许多专门放在房间里。
逃跑到人间的这只飞头蛮脖子尤其长,甚至都长过了她的真身。
她那时很嚣张,与飞头蛮在城中大战一场,切了长脖手腕上绕几圈拖地而行,一身血滴滴答答向店家讨酒喝,满堂宾客都被她吓得晕死。
如今故地重游,她不过换了身行头,脸还是那张脸,定定在小二哥面前站一阵,惊吓没有,倒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
“客官,你老看我做什么呀。”小二哥脖子都让她看红了。
妙璞也好奇,“对呀,你老看他做什么?”
杀生轻轻摇头,“无事。”
进得房中,却是妙璞迫不及待扯了她上榻,伸手就要扒人衣裳。杀生被她推倒,有些好笑,只听说天上的神仙们都是冷静自持、淡漠疏离的,可她所见的小神女却充满了世俗的贪婪。
仔细想来,其实也合情合理,妙璞生来便是仙胎,不似寻常人仙那般,红尘里载沉载浮过几百年光阴,早就修炼得刀枪不入。
她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于是瞧着什么都新鲜,有了称心的玩具,自然爱不释手。
这个玩具便是杀生。
妙璞要看她的蟒尾。
黑发白衣的杀生莫名让人情动,妙璞凝视她沉静的眉眼,骑坐上方,俏皮眨眨眼,“你别动,先给我玩。”
雪白皮肉包裹细瘦骨架,那双嫩软的小手笨拙解开她腰间丝绦,层层薄笋,只余一件月白的绣竹小衣。
“原来你也有。”妙璞手指点点她衣上修竹。
杀生平日里常着武袍,肃杀干练,夜间两人共枕时,妙璞总是被动那一个,也无暇留意她里面穿了什么,此时终于得见,颇为新奇。
妙璞抬头,见她黑发铺陈满榻,神色是温柔的纵容,埋首在她襟前,抽动鼻尖细细嗅闻,“你变香香了。”
杀生疑惑“嗯”了声,“难道我以前是臭的?”
“也不是臭。”妙璞歪头思索片刻,“是腥,血的腥,但现在你身上的味道变好闻了,也许是变得跟我一样了。”
是了,杀生已经很久没杀过生,与神女朝夕相处,共枕、共浴,身上刺鼻的血腥气自然消散,沾染了神女的绵甜香软。
妙璞手掌落在杀生腰际,往上是细软稀疏的黑鳞,往下渐渐变得厚实紧密,整体有女子极为曼妙的曲线,尾巴很长,胡乱地卷曲在榻上。
跟别的鸠蟒不同,杀生背上有一线鲜艳的红鳞,微微凸起,十分坚硬,腹鳞却是青白柔软的。
妙璞手指划过那些排列有序的软鳞,杀生心口微微起伏,气息不稳,颤着声,“我不好看。”
“哪有。”妙璞从上到下顺了一遍,“我觉得我的真身才不好看呢,圆圆的一大坨。”
杀生微微撑起身子,“我能看看么?”
妙璞二话不说,翻身变成块脸盆大的石头,她的石身其实很漂亮,胜过这世上所有的宝石美玉,晶莹剔透,隐有五色霞光流转,黯淡烛火下也璀璨非常,映得满室流光绚烂。
蟒尾卷上大石,黑的极黑,亮的极亮。杀生收紧,整个盘上,妙璞变回人身时,已经整个被她紧箍在怀中。
红发的杀生,狂放不羁,妙璞喜欢她身上那种风一般的自由自由,却更爱她黑发时的低回柔情,妙璞伸出手抚摸她眉眼,已被蟒尾卷着腿根悄然分开。
妙璞更爱她与面目温驯不符的粗野强势,极具割裂感,惹人沉迷。
“你喜欢我更像人的样子,那我以后都是这个样子,好不好?”她眸光映着烛火,像烟花坠落的湖面。
妙璞颤颤巍巍,“你要开始抠我了么?”
杀生不言不动,觉得这话落在耳朵里怪怪的,可仔细想想,又十分准确,并无不妥。
杀生笑起来,“说的什么呢。”妙璞乖顺依偎在她怀抱,仰起脸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她的脖颈,“快些嘛。”
又是一夜无眠,妙璞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左右无事,杀生以肘支额陪伴在侧,目光一遍遍描摹她精致眉眼。
妙璞醒来,伸个懒腰圈住她脖子,在她怀里舒舒服服赖上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去哪里玩?”
快到北地,风里有霜雪的味道,妙璞被杀生好好地裹在狐毛披风里,大毛领簇着一张雪白小脸,显得眼睛尤其黑和亮。
两人裹着一样的狐毛披风,当然都是用妙璞搓的玉石换来的,杀生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心相抵,相依相蹭,“走,带你去坐狗拉雪橇。”
说狗也不准确,那是北地特有的一种灰狼,通人性,懂人言,身量是一般狼犬的五六倍大,皮毛浓密厚实,连幻化的人形也十分高大。
妙璞和杀生才将将走到山下,便有四五只灰狼上前来揽活,他们还没有完全幻化成人形,人身子上顶个灰狼脑袋,瞳孔幽绿,尖嘴獠牙。
妙璞选了一只说话还说不太利索的小狼,小狼高兴得直蹦跶,妙璞把灵石递过去,它扑腾跪倒捧起她的手就是一通胡舔。
这是灰狼表达喜欢和尊敬的一种方式,但大多数外族人都无法接受。蛮荒小妖,不爱刷牙,嘴滂臭。
妙璞嫌弃得直皱眉,杀生大笑,随手抓了捧雪来化开,暖热了给她洗手。
北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杀生带着妙璞坐雪橇,攀高峰,玩遍了北地,也见识到许多新奇的美景。
夜晚宿在北地人建造的冰屋中,妙璞整个趴在杀生怀里,上下眼皮直打架,已经是困极,手里抓只冰晶石雕刻的小兔子,还舍不得放。
杀生将她双手捧在唇边呵气,“冷不冷?”
妙璞摇头,“我是石头,不怕冷。”
杀生轻轻“嗯”一声,静默许久,才惨白着一张脸开口,“可是我冷啊,我们能不能不住在这里。”
继续在北地待下去,她可以直接刨个雪坑冬眠了。
妙璞大惊,“你不早说!”
杀生趁机装病,“离开鬼界太久了,好虚弱啊,好难受,快死了——”
妙璞急坏了,“那怎么办?我要送你回鬼界么?”
她埋首在妙璞肩窝,嘤嘤低泣,“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这是在撒娇么?妙璞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睁开一只眼偷瞧,妙璞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着说:“人家又没说不跟你去。”
“你愿意同我去鬼界?!”杀生音调拔高。
什么神女的身份,什么瑶仙台大神官,早抛到九霄云外,妙璞心生向往,“鬼界好玩么?”
“好玩啊。”杀生搂着她坐起,“全是鬼,你没见过的鬼,吊死鬼的舌头能一直垂到胸口,断头鬼喜欢把自己脑袋当球踢,水鬼滑溜溜,身上还长草呢……”
妙璞兴奋挥舞拳头,“我想去!”
次日一早,两人再次乘坐雪橇离开雪原,西下前往不老山。
妙璞答应,杀生倒也不着急了,一路游山玩水,采花拾果。她喜欢花,杀生便留心着收集了许多花草植株存在墟鼎中,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适应鬼界的水土,反正先挖了再说。
某日行至一处果园,见枝头硕果累累,妙璞突发奇想,“咱们应该挖上几棵树带回去,这要是能种活,以后就有吃不完的果子了。”
杀生深觉有理,撸起袖子正要动手,忽然刹住脚步。
妙璞抬头,见果园外几名农夫正坐在树下乘凉,这时握紧了手边的锄头站起来。
两人灰溜溜逃了。
一路走走停停,抵达魔渊洞鬼界偏门时,距离神女离开天界已经快三个月。
这三个月,妙璞踏遍了人间四极,见过了风霜雨雪,尝过诸多美妙甜咸酸辣滋味,也体会到了何谓鱼水之欢。
后来,她坐在杀生殿里,将左右护法送来的石珠一颗颗搓成晶透的明珠美玉时,心里只想了一件事。
还要再多搓一些,这样杀生以后就不用去钱庄偷钱了。
太危险了,万一被人抓住怎么办?打不过怎么办?受伤流血怎么办?
那时她却没有想过,杀生此生做过最冒险的事,便是将小神女带离了瑶仙台。
一时冲动之举,一场风花雪月,致她丧命忘川,魂入轮回十世凄苦。
她是名头响彻鬼界的杀生祭司,连酆都大帝也要给她三分薄面,归墟凌冽的罡风都没有带走她的性命,妙璞却眼睁睁看着她被抽筋剥骨,鞭魂碎灵。
妙璞全无准备,以为该是自己走在前头的。
不对,她准备了很多,准备了几箩筐的宝石美玉,杀生却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