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早上开始,李家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城,“啪啪……”军靴敲击在大青石板上,散溢出震慑人心的脚步声,直到今儿个的凌晨三更天方才彻底停歇。
凌晨五更天,早起做吃食买卖的小商小贩,壮着胆子开门做生意,或是挑着食担出门摆摊。
昨天,大军进城之后,执政王已经传下了训令,不封街,不宵禁,生意照做。
通俗的说,也就是马照跑,舞照跳,买卖照做,外甥给舅舅打灯笼,一切照旧。
小商小贩们心里都忐忑不安,可问题是,家里的娘子和小娃儿们,都指望他们养家糊口。哪怕心里再害怕,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们都必须硬着头皮,出摊子做买卖。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管是柴家朝廷掌权,还是执政王当道,小老百姓们还不都是一样的纳税交赋?
小老百姓的要求,其实异常之朴素,他们也不指望执政王帮他们减税减赋,只求赏口饭吃,不至于家破人散、卖妻卖女即可。
居开封大不易!
开封,作为帝国之都,各种资源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涌入,造就了繁花似锦的亚洲第一都。
在天朝的历史上,从来都是政治基础,决定经济制度,这也是西方经济学家,永远看不懂天朝经济逻辑的根源所在。
其中,政治体制是基础,经济体制是表皮,绝对不能混淆。
天子抚四民,士农工商!
除了读书做官之外,万般皆下品,尤其是贱商,更被广泛的看不起。
在大一统的皇权之下,以官为师的官本位传统,延续了几千年,从未中断过。
史载的社会改良,都是官僚士大夫阶层所主导的变革,前有商君变法,中有王安石变法,后有洋务运动,莫不如此。
官本位的体制之下,官权松一分,官企少一些,则盘剥少五分,老百姓的日子便好过一分。
与此相反,官僚权贵们若是利用手里掌握的特权,肆无忌惮的盘剥民间利益。
皇权时代的中产阶级——大量的自耕农,一定是率先破产,被迫卖地卖宅卖妻卖女还债。
自耕农完了,朝廷的财政收入也随之锐减,被迫多征税,这就开启了治乱死循环模式,最终是帝国轰然倒塌。
近代以前的欧洲,才是真正的封建社会,分裂割据的领主多如牛毛。领主之间抢夺利益的开战,因为地盘小,人口少,金钱不多,这就迫使领主们向商人们借钱。
俗话说的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领主们持续性的借钱打仗,这就导致西方的商人们,地位格外的高。
所以,西方的经济逻辑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天朝则迥然不同!
自从李中易率军西进之后,小贩张大郎的炊饼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
单单是在开封城中赁屋的钱,就占了张大郎炊饼利润的一半以上。而且,独子从出生那天开始,就特别容易生病,看郎中抓药,也花了不少的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穷人家的娘子,怎么可能和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张大郎的娘子,针线活相当了得,平日里总能接到很多缝缝补补的零活,倒也可以赚些银钱贴补家用。
然而,时局的大动荡,让张大郎的娘子,已经有好些天没接过缝补的活计了。
俗话说的好,盛世的古董,乱世的现金。
中原争霸战打得如火如荼,大家都不敢花钱了,小商小贩的生意,必然很不景气。
哪怕买卖再不景气,家无余粮的张大郎,也必须挑担子出门,摆小摊卖炊饼,不然的话,娘子和儿子靠谁养活?
“吱……”一向胆小怕事的张大郎,提心吊胆的将门板拉开一条小缝,偷眼看向门外。
谁料,门前的街道两侧,竟然睡着两排身上盖着麻被的士兵,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睡的正香,一眼望不到头。
张大郎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关上门,不成想,用力过猛,门拴重重的撞到了门板上,“砰!”发出令人惊恐的巨响声。
“哗!”原本熟睡中的丁队士兵们,听到警讯之后,连眼睛都没完睁开,便下意识的掀掉身上的麻被,左手摸出枕在头下的带鞘腰刀,右手抓紧身侧的长枪。
几个呼吸之间,整个丁队的几十名士兵,已经按照各自的战斗编组,副武装的摆开了防御阵形。
四名刀盾手举盾在前,四名长枪手压阵其后,两名弓弩手已经上弦完毕,正眯着眼,猫腰观察四周的动静,时刻准备狙杀来犯之敌。
魔鬼永远藏在细节之中!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绝对不是一句空洞无物的口号!
有鉴于博州巷战的惨烈,李中易在等待韩通大军的时候,亲手写下训令,要求军各部必须严格按照条令的要求,进行巷战的编组和演练。
大军在野外扎营遇警,条令的要求是,尽快列队编组,汇集成大部队,以更加有效的反击敌军的趁夜偷袭。
在城市的街巷之中,小股敌军的偷袭手段,以弓弩的袭击为主。如果继续强调集体列队,反而会因为目标过大,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经过训练之后的老兵们,抓起武器从地上爬起来,就十分机灵的以小战斗编队的方式各自散开,猫腰躲在盾后。
巷战之中,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可能更加有效的杀伤敌人。
队正李强猫腰藏在巨盾之后,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四周的状况,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哪有半个敌军的踪影?
“注意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防。”李强再三观察之后,最终确认,并不是敌军来偷袭,但他还是谨慎的下达了防御性保护好自己的命令。
“怎么会一回事?”李强蹲在盾后,大声询问他的部下们。
“禀李队正,是我身后的门内发生了状况。”最先听见门板撞响的什长,也蹲在盾后,大声的禀报了事情的起因。
“哦,你找坊长去看一看。”李强本想亲自去查看一下,不过,条令不允许他这么做。
在李家军中,除非是特别紧急的反冲锋,一律禁止基层军官带队冲锋的莽夫行径。
要知道,培养一名合格的队正或是都头,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李中易治军,非常强调集体配合的力量,而鄙视无厘头的匹夫之勇。
试想一下,队正自己先拔刀傻拉巴几的冲上去,只要有个闪失,队的战斗力必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条令里明确否定了,基层军官们不分场合的蛮干。
通俗的说,狭路相逢该拼命的时候,基层军官们高喊着“跟我冲”,那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基层军官的主要是职责是,把部下们组织起来,协调一致的参与进攻或防御战。
张大郎作梦都没有料到,他只是不小心的碰响了门板而已,外面的街道上,竟然闹出了天大的风波。
“完了,完了,得罪了当兵的,这下要倒大霉了……”
在张大郎以往的记忆里,不管是朝廷的禁军,还是地方的厢军,或是衙门里的差役,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骑在草民头作威作福的爷爷!
以前,官军过境时,一向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山里的土匪还要坏十倍!
这帮孙子,没事都要找碴,从张大郎的兜里抢钱,更何况是,张大郎自己不小心惹了祸呢?
张大郎背靠着门板,吓得瑟瑟发抖,挑担子可以走几十里地不歇气的腿脚,莫名其妙的发软,竟然无法挪动半步。
“唉……”张大郎一直在街上卖炊饼,多少见过一些世面,他既然惹下大祸,也只能花钱消灾了。
然而,张大郎颤抖的双手,摸遍了身,也只有五十个铜钱而已。
这么点钱,根本不可能打发走凶神恶煞一般的“爷爷”们,怎么办?怎么办?
张大郎越想越绝望,越想越觉得家毁人亡,恐怕难以避免了。
谁料,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张大郎正靠在门板上喘粗气,就听有人轻轻的拍门,“张大郎在么?我是王里正……”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吓人的,张大郎听见老熟人王里正的声音,反而没方才那么怕了。
张大郎手扶着门板,透过门缝,仔细一看,果然是王里正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心乱如麻的张大郎,勉强站直了身子,抖抖索索的挪开了两步远,王里正听见里边的动静,便笑着说:“张大郎,你莫要害怕,执政王的兵马都是任义之师,他们有规矩,不能擅闯民宅……”
直到此时此刻,张大郎方才恍然大悟,街上密密麻麻的兵马,若想破门而入将他抓走,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去找了王里正来呢?
实际上,王里正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这些好听的话,都是李强这个队正教他说的,他哪里知道李家军仁义不仁义?
王里正毕竟是地头蛇,他进门没多久,便从张大郎的嘴里,了解了实情。
等王里正从门里出来,陪着笑脸向李强解释的时候,怀中其实已经揣了张家娘子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两百个铜钱。
这年月,草民求官家人办事,雁过拔毛才是固有的常态。王里正只收了张家两百个铜钱,已经算是大发慈悲,同情心泛滥成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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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