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
芙潼竖起耳朵,心口慌乱乱砰跳。
司沂对上她如临大敌的脸色,不明所以地对着她笑。
“以后有机会,你一定会见到她的。”
司沂这样说,芙潼就算是再想知道,也不好再问了。
她乖乖的,“好。”
司沂人好,不会骗芙潼的,他说以后见,以后一定会见。
司沂敛了笑,转过脸,微敞着气。
二十几年从未近女色,乍然碰触,有些不惯,见她的唇就心生恶寒。
太子殿下一直努力忽略掉,脸上残留的触感。
挽个发的功夫,桌上的膳食凉了。
司沂命人将膳食叫人拿去热一热,再带上来叫她吃。
满江的食物和邺襄的有些区别。
邺襄的口味偏辣,她似乎吃不得辣,额头上冒出来很多密密麻麻的汗珠。
小姑娘懂事的没有吭声,也没有叫人换。
既然她能够忍,也吃进去了,司沂也懒得再麻烦。
从碗里抬头,唇有些红肿了。
显然是吃不惯,小口小口嘬吸着,一口要嚼很多下,才咽下去。
喝药的时候还有些迫不及待。
像是为了解辣,一股脑全都喝完了。
唯独膳食剩了半大一碗,她不肯吃了,不多用膳怎么养得一身好血肉。
“吃不惯吗?”司沂明知故疑问道。
芙潼摸摸肚子,下意识想摇头,怕自己太麻烦,她懂事点头。
“还可以。”
司沂继续做好人,轻声说,“有什么便说什么,心里有事不必瞒我。”
芙潼小声,探出粉嫩的舌尖,伸着小手扇了扇,“有一点点辣。”
司沂看着她被辣红的舌尖。
只怕不是有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舌尖,司沂下意识又想到了刚才的事情。
脸色霎时不太好看。
“......”
瞬间不想顺着她。
她也不是从前的千娇万宠邺襄小公主了,阶下囚,该要有分别。
万一她又高兴,再作出适才不要脸面的举动。
不过一点点恩惠而已,就对着男人作出亲密的举动。
过往,从前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养在东宫府上,真的很难不怕被人丢他的人。
到嘴边说可以换一换的话,太子殿下没说。
前几日饿怕了。
芙潼怕吃太少又饿肚子,她舔了舔粉唇,等膳食凉,端起来又慢慢地吃。
完全不同于满江女子,司沂看着她的脸,也不得不承认,邺襄女的确有着异于常人的美貌。
她的美貌少见,几乎是无以伦比的。
在满江找不出来第二个来,类似于她眉心的朱砂,还有蔚蓝的眼瞳。
往下,被辣得很红得唇,“......”
罢了。
就看在她孤苦无依的份上,司沂扯了扯唇,按住她捏勺子的手背。
“吃不惯就不要再吃,明日....我亲手给你做。”
那两日为了找药。
在邺襄逗留了好长的时日,他吃过一些邺襄的饭菜,知道怎么做。
也不是不能写下来配方给府上的人,只怕厨娘们做不出来,又闹出事,索性一次解决。
芙潼受宠若惊,“你...你给我做吗?”
司沂扯了扯唇,道嗯。
芙潼像得了天大的便宜,司沂面无表情看着她高兴地抿着唇吃吃偷笑的憨样。
太子回东宫的消息一传出去。送礼上门的人,又来了一波,只为到他跟前打照面,想和未来储君打好关系。
太子殿下忧虑,人来人往,闹了不好走漏风声,即便有奴婢们守着,恐生差错。
派了心腹林简暗中看守。
每日来汇报,她做了什么。
令司沂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听话了,叫她静养,就真的安静待着,也从不要伸手要什么。
林简说她不出门,好似畏惧生人。
畏惧?因为这里她不熟悉?
不怎么出门也好,司沂少操心了。
转念担心过是不是邺襄女玩的什么把戏,他这才哄了多久,就上钩了?
一想到那些仆妇,又觉得一切就能说通。
小公主么,十指不沾阳春水,曾经没做过什么粗活,应当是仆妇们给她收拾过几顿。
磨掉了她身上不少的娇矜气,弄巧成拙让她懂得何为乖觉。
乖就好。
她曾经是公主又如何,而今没落了。
按照贞景的规矩来,该充入军营为妓,原本也不配跟在跟前伺候。
就挨着她是一味药材,才有今天的殊荣。
重要的是,她识抬举。
芙潼病好了五六分,身上的伤疤也大致愈合了,司沂让林简给她换了一身稍微好点的行头换上。
说是好点的行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是为了标记她,能一眼看到。
样式跟她原先穿的奴婢衣裳没有多大差。
依旧还是妍粉色,只是颜色要更深一些,以足于司沂能够在一干的婢女当中辨别她的存在。
还有的,无非是料子更绵软了。
芙潼从小泡在牛乳罐子里养的肌肤,奶白奶白,又软和芬香。
婢女们的衣衫料子对她而言,太过于粗糙。
太医那日说。
她身上多半的伤口的都是被磨出来的,尤其是后颈那一块,竟然破了皮。
养药奴还真是麻烦。
司沂的敷衍,只有芙潼看不出来。
她看得出来的,也只是好,觉得好太多了,司沂施舍的一点小恩小惠,在无形中慢慢收买了她。
比如说司沂亲手给她挽发,司沂亲手给她熬的粥。
对了。
司沂还答应,等她身子好了就带她去打马。
为了能跟司沂出去打马,药很苦,芙潼也喝得很勤快。
林简送衣衫过去,司沂在二层的水榭往那地方看她的反应。
邺襄女摸到料子,高兴地眯起了眼。
笑吟吟对着给她送衣裳的林简笑,就用她那满江不体面的官话跟林简道谢。
近些日子处理政务,忘了要给她找一个说满江话的女官给她教习。
芙潼的口音并没有进步,除了流畅之外。
依然难听。
瞧她感恩戴德的模样,两只脚垫起来往前扑。
司沂骤然眼一凛,手骤然锁紧。
差点就要以为她还会一如之前般忍不住扑上去,抱着林简亲了。
好在最后,她刹住了脚,停下来。
太子殿下的手几不可察松开。
“可以帮我谢谢司沂吗?我最近....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芙潼的脸上浮现出失落。
其实也有见到的。
司沂每日都会帮芙潼挽发,只是挽发的时间过短,很快他就走了。
走之前,两人也没能够多说上几句话。
听到小姑娘的问候,司沂的唇边不带感情地扯出一抹笑。
还知道问他。
看来不悔白养,知道感恩戴德,她还是分得清楚。
谁是主子,谁给她的好日子,她该谢谁。
小姑娘脸上透出毫无防备的憨傻笑容,身姿偏转,犹如翩飞的蝴蝶。
司沂睥睨她那么好哄的架势。
也没有废多大的功夫,或许再过不久,就能够很快地将心头血给取出来了。
看了一会,司沂转回书房。
林简走后,芙潼舍不得脱掉绵软的婢女衣衫,对着铜镜臭美转了好几个圈圈。
真舒服呀,小姑娘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叹。
新打造出来的金花簪子,在衣衫底下。
芙潼拿到衣衫就发现了,是一个,司沂给她打造的藤蔓缠绕的金簪花。
比起芙潼原先的那一支,这支也足够惟妙惟肖,只是那支足金,做的人费心,明显更漂亮一些,这支要显得廉价。
取下珍珠发簪,芙潼欢欢喜喜戴上了。
对镜照了一会。
芙潼询问得了司沂的所在,高兴地往司沂的书房走,想要给他看。
或者说是芙潼想要见司沂,几天不见,有一点点想念他了。
书房传来交谈的声音。
芙潼听到说话声,闪身躲到了角落里,来得不敢巧,太子殿下在接待大臣会客。
她只好在侧拐角窝等着。
细数着地上掉落的梨花瓣,一共有几片。
听着声音有不少人,尽管有很多人在讲话,在很多道声音里面,芙潼还是清楚得辨出来。
只偶尔言道,嗯、是吗?尚可。寥寥几语,是出自于司沂。
他的声音比其他人的都要好听,像高山飞溅的泉水,清凉剔透,叮咚悦耳。
听着。
芙潼用指腹忍不住在地上比划记录司沂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甜滋滋的回味。
她写得很慢很仔细,特别的专注认真。
后面有人察觉也不知道。
“你是谁?”
乍然从背后听到了声音,芙潼转过背。
见到一个俊朗的少年,比司沂矮,也比他更年幼一些。
手里握着打马的鞭子,一身不规整的圆袍,看起来玩世不恭。
瞪着眼睛,有些凶。
“.....”
芙潼张嘴立马想要自报家门,说她是芙潼,又很快憋了回去。
尽管这些日子,躲起来的时候有在很认真地练着满江的官话。
自己也悄悄在私下求问司沂派来伺候她的婢女求问过几句。
想让她们能够教教芙潼。
那些婢女也不是真的想要交给她怎么说满江的官话,只是为了听她别扭的口音,取笑她。
因此,故意给她出难题。
故意说一些很难的满江官话,让她状态百出,借此来欣赏她的丑态,借此赏乐。
“小哑巴?”
芙潼背抵住墙,往边沿退,摇头表明她不是哑巴。
哟,转过来,低着头也还挺俊俏。
唐令呈可来了兴致。
“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还有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唐令呈端详着芙潼的扮相,低着头看不清,他用马鞭抵住她的下颚,用力抬高。
长相在满江极其少见,像胡女。
她身上虽然穿着婢女的衣衫,细看之下,依然有所区别。
唐令呈是东宫府上的常客,常常替唐舒窈给司沂送东西,又或者把东宫要送给唐家的东西抢先一步,递到他姐姐的手中。
东宫的人,他大致都过了眼,这么出挑的婢女,从来没见过。
他眯着眼问,“你说不说?”
芙潼又摇头。
生得不错,比塞北上进献的歌舞妓还要更漂亮璀璨几分。
“该不会是谁家塞进东宫的想要投机取巧的官妓?”
“不是,芙潼不是官妓。”
唐令呈最先被她给吼愣,须臾片刻后,眯着眼逼近她。
“你....你说邺襄语?”
“邺襄人?!”
邺襄人不是死绝了吗?怎么在东宫府上还有邺襄相貌不俗的女子呢。
“既然不是官妓,身份又可疑,躲在这里偷听...”
他的目光向下,芙潼连忙用脚把刚刚写的字给蹭花。
“好啊你,还敢装模作样说自己不是奸细,我看你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分明就是!”
“今儿个被小爷给拿住了,你就别想再装蒙混过去,非得说清楚你的来历不可!”
“或者,你跟我去见我姐夫!”
什么姐夫?
芙潼被挣住了手,她不肯走。
唐令呈感受到掌心女子的手腕细腻丝滑。
有些愣,他握过不少女子的细腕,唯独没碰过这样滑的,险些就脱手了。
唐令呈很快加大力气,防止被芙潼给趁机挣扎脱离。
他加上言语威压,“动什么动?”
唐令呈两只手挣开马鞭,欲将芙潼给捆起来,看她还敢不敢嚣张乱窜。
林简一直在外间巡逻,听到了状况,迅速向司沂回禀。
“属下要不要出手?”
司沂摇头,“随他去,你盯着,别闹得太过就行。”
闹闹也好,吓一吓她,只有让她知道,外面都是险恶的,只有跟在他身边,才安全。
这样,她就不会跑了。
慌不择路期间,芙潼低头照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大口。
唐令呈吃痛。
松开她的手腕同时,马鞭挥出去,打在了芙潼的肩膀之上。
疼得她眼泪蹦出来,芙潼完全顾不上,提着裙摆快速消失。
唐令呈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牙印。
臭骂一声追上去,只可惜慢了一步。
早就没有了芙潼的身影,他只留在原地骂骂咧咧。
也不敢在东宫真的造次,绕了几圈,实在没有看见芙潼的身影。
为防止出什么差错,等到司沂会客结束,唐令呈又禀明了这件事情。
芙潼的身份搁在这里,眼下局面当然是保密为上,少一个人知道就能少一事。
司沂并不打算多解释,也不宜声张。
对于唐令呈。
他何必要交代什么,等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
司沂批着折子,头也不抬,冷了他好一会,才轻飘飘给了他一句。
“你看错眼了。”
唐令呈直呼不会,他还把手上被芙潼咬过的牙印翻出来。
“姐.....”
夫字就要脱口而出,立刻改嘴,“殿下。”
“我没有骗人,您看我的手,就是被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咬的。”
司沂看见了,也当没有看见。
直接吩咐林简,“唐小公子今日吃多了酒,胡言乱语分不清在什么地方,你亲自送他回去。”
言罢,不管他再说些什么,直接让林简送回了承伯府上。
说是送,说得有点好听了。
唐令呈不肯走,林简反扣了他的双手,亲自把他给压回去。
怕他又乱跑,出来坏事。
特地让人看好他。
太子殿下亲卫的命令,即便是承伯侯的府上,谁敢不听从。
唐令呈在自己的屋子发了一通火气。
喝了一口茶冷静了,回想一下,自从攻打了邺襄之后,太子殿下对他们唐家的态度简直越来越表面了。
刚刚那名女子,长相不俗,单看相貌就知道她是邺襄人。
邺襄人不是铲干净了。
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出挑的女人留在东宫里,绝对有见不得的猫腻。
眼看着,姐姐的身体一年比一年虚弱。
会不会是太子起了二心,碍于外头的面子,故而在东宫养了人,难怪他上次去,那些人胆大包天,都敢拦着他了。
太医送回来的药材,唐令呈也看过。
虽说这些东西满江没有,郎中不也是说大多是治标不治本的药材。
什么叫吃多酒看花了,依他来看。
分明就是有鬼。
这件事情不能够找父亲做主,母亲也不好惊动,于是唐令呈去了唐舒窈的房间。
“姐姐..”
唐舒窈身子不好,卧病在床,深居简出。
老远就能够闻见她闺房里飘出来,苦涩的药味。
唐舒窈身形消瘦,脸蛋尖细,没有什么血色。
本来是躺着的,听到唐令呈的声音,她坐依着床榻起来。
丫鬟在她背后垫了好几个软垫子。
虽说吃了东宫送来的药,有些奇效,讲话还是气弱游丝。
“阿呈,今日你怎么过来了?”
唐舒窈和唐令呈乃是一母所生,自然亲厚,见姐姐这般憔悴。
唐令呈握紧了拳头,姐姐为太子吃了这么多的苦。
若是太子殿下忘恩负义,薄情抛弃了姐姐,他一定会给姐姐讨回公道!
“想姐姐了,过来看看。”
唐舒窈自然开心,只是唐令呈东说几句,四说几句,又提到最近太子府,分明话里有话。
唐舒窈屏退了两旁伺候的人。
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令呈欲言又止,对着姐姐不好的气色,犹豫再三。
真怕说多了,姐姐气急攻心,心里扛不住怎么办?
不说的话,那女子真跟太子殿下有了什么,万一再闹出人命,姐姐知道了会不会怪他。
“阿呈,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还不能跟姐姐说吗?”
唐令呈咬咬牙,心一横。
露出他被咬的手臂,豁出去一般,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心里想的,全都说了个干干净净。
唐舒窈听后久久不语。
唐令呈有些慌乱,“姐姐...”
“或许都是我多想。”
“不。”唐舒窈打断他,“你说的没有错,我的身子的确是再撑不了多久了。”
“殿下纵然有新人,养在宅子里,也未尝不可。”
“都怪我,让姐姐不开心,姐姐不要瞎想,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姐姐的病。”
“陛下与皇后娘娘都看中姐姐,太子殿下纵然桀骜不驯,但是皇后娘娘的话历来都听,再者父亲母亲还有阿呈都会为姐姐谋划。”
唐舒窈只苦笑,她的身子,她最是清楚。
这样病怏怏的残躯,怎么能够嫁入皇宫,为殿下生儿育女。
别说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姐姐,你不要哭,说不定就是我的猜测,还没有板上钉钉,也没有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我再为姐姐前去探个虚实。”
唐舒窈先是说不用,实在她心里也没有底。
当年孤注一掷,好不容易博来一个机会,她不甘愿就这样拱手让人。
太医不也说了吗,她尚且有一两年可活过来。
若是可以,为太子殿下诞下一儿半女。
她也不算白活,百年之后,说不定她的子嗣也能问鼎高位。
唐舒窈答应了唐令呈想出来的法子。
好在过两日就是唐舒窈的生辰,同时可以在承伯侯府举办一个春景游园会,特邀太子前来。
届时东宫府上戒备就不会太过于森严,他再进去细细查看。
“殿下,唐小公子性子骄纵,刚刚送回去时,他满嘴胡言,骂骂咧咧,属下担心他会坏事。”
林简的顾虑,司沂当然能想到。
他翻阅着河西的案宗,“且看他要闹出什么动静。”
本来唐家那边,他就不打算自己去说,正好借唐令呈的手,告知唐舒窈。
唐令呈纨绔,能做什么。
至多告状去了。
正好,药奴的事情,他得先跟唐舒窈通个气,面得坏事不好打理。
别人的人嘴都严实,谁敢乱嚼舌根,主要的是,瞒过邺襄女。
芙潼不敢回去,从书房一跑出来,为了逃避追捕,慌不择路,跳进了蔷薇花林里。
花刺刮破了芙潼的衣衫,在她细嫩的手臂上刮出很长的伤痕。
她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看着唐令呈寻找她的身影从眼前掠过,直至消失。
一直躲到天黑了,周围静悄悄的,耳朵竖起来,没有听到动静,她才敢跑出来。
刚钻出蔷薇花院,芙潼就见到了滚金线边的月白色锦袍。
往上一看,迎月而站的玉面郎君,不正是司沂吗?
为什么每一次,司沂都出现得好及时。
不知为何,芙潼的鼻子一酸,好委屈的,她快步跃起来,就用邺襄语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
张开双臂。
娇气而依赖地扑向了男人的怀中,司沂算计好的,顺势而为地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