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她啊。”

芙潼竖起耳朵,心口慌乱乱砰跳。

司沂对上她如临大敌的脸色,不明所以地对着她笑。

“以后有机会,你一定会见到她的。”

司沂这样说,芙潼就算是再想知道,也不好再问了。

她乖乖的,“好。”

司沂人好,不会骗芙潼的,他说以后见,以后一定会见。

司沂敛了笑,转过脸,微敞着气。

二十几年从未近女色,乍然碰触,有些不惯,见她的唇就心生恶寒。

太子殿下一直努力忽略掉,脸上残留的触感。

挽个发的功夫,桌上的膳食凉了。

司沂命人将膳食叫人拿去热一热,再带上来叫她吃。

满江的食物和邺襄的有些区别。

邺襄的口味偏辣,她似乎吃不得辣,额头上冒出来很多密密麻麻的汗珠。

小姑娘懂事的没有吭声,也没有叫人换。

既然她能够忍,也吃进去了,司沂也懒得再麻烦。

从碗里抬头,唇有些红肿了。

显然是吃不惯,小口小口嘬吸着,一口要嚼很多下,才咽下去。

喝药的时候还有些迫不及待。

像是为了解辣,一股脑全都喝完了。

唯独膳食剩了半大一碗,她不肯吃了,不多用膳怎么养得一身好血肉。

“吃不惯吗?”司沂明知故疑问道。

芙潼摸摸肚子,下意识想摇头,怕自己太麻烦,她懂事点头。

“还可以。”

司沂继续做好人,轻声说,“有什么便说什么,心里有事不必瞒我。”

芙潼小声,探出粉嫩的舌尖,伸着小手扇了扇,“有一点点辣。”

司沂看着她被辣红的舌尖。

只怕不是有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舌尖,司沂下意识又想到了刚才的事情。

脸色霎时不太好看。

“......”

瞬间不想顺着她。

她也不是从前的千娇万宠邺襄小公主了,阶下囚,该要有分别。

万一她又高兴,再作出适才不要脸面的举动。

不过一点点恩惠而已,就对着男人作出亲密的举动。

过往,从前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养在东宫府上,真的很难不怕被人丢他的人。

到嘴边说可以换一换的话,太子殿下没说。

前几日饿怕了。

芙潼怕吃太少又饿肚子,她舔了舔粉唇,等膳食凉,端起来又慢慢地吃。

完全不同于满江女子,司沂看着她的脸,也不得不承认,邺襄女的确有着异于常人的美貌。

她的美貌少见,几乎是无以伦比的。

在满江找不出来第二个来,类似于她眉心的朱砂,还有蔚蓝的眼瞳。

往下,被辣得很红得唇,“......”

罢了。

就看在她孤苦无依的份上,司沂扯了扯唇,按住她捏勺子的手背。

“吃不惯就不要再吃,明日....我亲手给你做。”

那两日为了找药。

在邺襄逗留了好长的时日,他吃过一些邺襄的饭菜,知道怎么做。

也不是不能写下来配方给府上的人,只怕厨娘们做不出来,又闹出事,索性一次解决。

芙潼受宠若惊,“你...你给我做吗?”

司沂扯了扯唇,道嗯。

芙潼像得了天大的便宜,司沂面无表情看着她高兴地抿着唇吃吃偷笑的憨样。

太子回东宫的消息一传出去。送礼上门的人,又来了一波,只为到他跟前打照面,想和未来储君打好关系。

太子殿下忧虑,人来人往,闹了不好走漏风声,即便有奴婢们守着,恐生差错。

派了心腹林简暗中看守。

每日来汇报,她做了什么。

令司沂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听话了,叫她静养,就真的安静待着,也从不要伸手要什么。

林简说她不出门,好似畏惧生人。

畏惧?因为这里她不熟悉?

不怎么出门也好,司沂少操心了。

转念担心过是不是邺襄女玩的什么把戏,他这才哄了多久,就上钩了?

一想到那些仆妇,又觉得一切就能说通。

小公主么,十指不沾阳春水,曾经没做过什么粗活,应当是仆妇们给她收拾过几顿。

磨掉了她身上不少的娇矜气,弄巧成拙让她懂得何为乖觉。

乖就好。

她曾经是公主又如何,而今没落了。

按照贞景的规矩来,该充入军营为妓,原本也不配跟在跟前伺候。

就挨着她是一味药材,才有今天的殊荣。

重要的是,她识抬举。

芙潼病好了五六分,身上的伤疤也大致愈合了,司沂让林简给她换了一身稍微好点的行头换上。

说是好点的行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是为了标记她,能一眼看到。

样式跟她原先穿的奴婢衣裳没有多大差。

依旧还是妍粉色,只是颜色要更深一些,以足于司沂能够在一干的婢女当中辨别她的存在。

还有的,无非是料子更绵软了。

芙潼从小泡在牛乳罐子里养的肌肤,奶白奶白,又软和芬香。

婢女们的衣衫料子对她而言,太过于粗糙。

太医那日说。

她身上多半的伤口的都是被磨出来的,尤其是后颈那一块,竟然破了皮。

养药奴还真是麻烦。

司沂的敷衍,只有芙潼看不出来。

她看得出来的,也只是好,觉得好太多了,司沂施舍的一点小恩小惠,在无形中慢慢收买了她。

比如说司沂亲手给她挽发,司沂亲手给她熬的粥。

对了。

司沂还答应,等她身子好了就带她去打马。

为了能跟司沂出去打马,药很苦,芙潼也喝得很勤快。

林简送衣衫过去,司沂在二层的水榭往那地方看她的反应。

邺襄女摸到料子,高兴地眯起了眼。

笑吟吟对着给她送衣裳的林简笑,就用她那满江不体面的官话跟林简道谢。

近些日子处理政务,忘了要给她找一个说满江话的女官给她教习。

芙潼的口音并没有进步,除了流畅之外。

依然难听。

瞧她感恩戴德的模样,两只脚垫起来往前扑。

司沂骤然眼一凛,手骤然锁紧。

差点就要以为她还会一如之前般忍不住扑上去,抱着林简亲了。

好在最后,她刹住了脚,停下来。

太子殿下的手几不可察松开。

“可以帮我谢谢司沂吗?我最近....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芙潼的脸上浮现出失落。

其实也有见到的。

司沂每日都会帮芙潼挽发,只是挽发的时间过短,很快他就走了。

走之前,两人也没能够多说上几句话。

听到小姑娘的问候,司沂的唇边不带感情地扯出一抹笑。

还知道问他。

看来不悔白养,知道感恩戴德,她还是分得清楚。

谁是主子,谁给她的好日子,她该谢谁。

小姑娘脸上透出毫无防备的憨傻笑容,身姿偏转,犹如翩飞的蝴蝶。

司沂睥睨她那么好哄的架势。

也没有废多大的功夫,或许再过不久,就能够很快地将心头血给取出来了。

看了一会,司沂转回书房。

林简走后,芙潼舍不得脱掉绵软的婢女衣衫,对着铜镜臭美转了好几个圈圈。

真舒服呀,小姑娘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叹。

新打造出来的金花簪子,在衣衫底下。

芙潼拿到衣衫就发现了,是一个,司沂给她打造的藤蔓缠绕的金簪花。

比起芙潼原先的那一支,这支也足够惟妙惟肖,只是那支足金,做的人费心,明显更漂亮一些,这支要显得廉价。

取下珍珠发簪,芙潼欢欢喜喜戴上了。

对镜照了一会。

芙潼询问得了司沂的所在,高兴地往司沂的书房走,想要给他看。

或者说是芙潼想要见司沂,几天不见,有一点点想念他了。

书房传来交谈的声音。

芙潼听到说话声,闪身躲到了角落里,来得不敢巧,太子殿下在接待大臣会客。

她只好在侧拐角窝等着。

细数着地上掉落的梨花瓣,一共有几片。

听着声音有不少人,尽管有很多人在讲话,在很多道声音里面,芙潼还是清楚得辨出来。

只偶尔言道,嗯、是吗?尚可。寥寥几语,是出自于司沂。

他的声音比其他人的都要好听,像高山飞溅的泉水,清凉剔透,叮咚悦耳。

听着。

芙潼用指腹忍不住在地上比划记录司沂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甜滋滋的回味。

她写得很慢很仔细,特别的专注认真。

后面有人察觉也不知道。

“你是谁?”

乍然从背后听到了声音,芙潼转过背。

见到一个俊朗的少年,比司沂矮,也比他更年幼一些。

手里握着打马的鞭子,一身不规整的圆袍,看起来玩世不恭。

瞪着眼睛,有些凶。

“.....”

芙潼张嘴立马想要自报家门,说她是芙潼,又很快憋了回去。

尽管这些日子,躲起来的时候有在很认真地练着满江的官话。

自己也悄悄在私下求问司沂派来伺候她的婢女求问过几句。

想让她们能够教教芙潼。

那些婢女也不是真的想要交给她怎么说满江的官话,只是为了听她别扭的口音,取笑她。

因此,故意给她出难题。

故意说一些很难的满江官话,让她状态百出,借此来欣赏她的丑态,借此赏乐。

“小哑巴?”

芙潼背抵住墙,往边沿退,摇头表明她不是哑巴。

哟,转过来,低着头也还挺俊俏。

唐令呈可来了兴致。

“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还有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唐令呈端详着芙潼的扮相,低着头看不清,他用马鞭抵住她的下颚,用力抬高。

长相在满江极其少见,像胡女。

她身上虽然穿着婢女的衣衫,细看之下,依然有所区别。

唐令呈是东宫府上的常客,常常替唐舒窈给司沂送东西,又或者把东宫要送给唐家的东西抢先一步,递到他姐姐的手中。

东宫的人,他大致都过了眼,这么出挑的婢女,从来没见过。

他眯着眼问,“你说不说?”

芙潼又摇头。

生得不错,比塞北上进献的歌舞妓还要更漂亮璀璨几分。

“该不会是谁家塞进东宫的想要投机取巧的官妓?”

“不是,芙潼不是官妓。”

唐令呈最先被她给吼愣,须臾片刻后,眯着眼逼近她。

“你....你说邺襄语?”

“邺襄人?!”

邺襄人不是死绝了吗?怎么在东宫府上还有邺襄相貌不俗的女子呢。

“既然不是官妓,身份又可疑,躲在这里偷听...”

他的目光向下,芙潼连忙用脚把刚刚写的字给蹭花。

“好啊你,还敢装模作样说自己不是奸细,我看你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分明就是!”

“今儿个被小爷给拿住了,你就别想再装蒙混过去,非得说清楚你的来历不可!”

“或者,你跟我去见我姐夫!”

什么姐夫?

芙潼被挣住了手,她不肯走。

唐令呈感受到掌心女子的手腕细腻丝滑。

有些愣,他握过不少女子的细腕,唯独没碰过这样滑的,险些就脱手了。

唐令呈很快加大力气,防止被芙潼给趁机挣扎脱离。

他加上言语威压,“动什么动?”

唐令呈两只手挣开马鞭,欲将芙潼给捆起来,看她还敢不敢嚣张乱窜。

林简一直在外间巡逻,听到了状况,迅速向司沂回禀。

“属下要不要出手?”

司沂摇头,“随他去,你盯着,别闹得太过就行。”

闹闹也好,吓一吓她,只有让她知道,外面都是险恶的,只有跟在他身边,才安全。

这样,她就不会跑了。

慌不择路期间,芙潼低头照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大口。

唐令呈吃痛。

松开她的手腕同时,马鞭挥出去,打在了芙潼的肩膀之上。

疼得她眼泪蹦出来,芙潼完全顾不上,提着裙摆快速消失。

唐令呈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牙印。

臭骂一声追上去,只可惜慢了一步。

早就没有了芙潼的身影,他只留在原地骂骂咧咧。

也不敢在东宫真的造次,绕了几圈,实在没有看见芙潼的身影。

为防止出什么差错,等到司沂会客结束,唐令呈又禀明了这件事情。

芙潼的身份搁在这里,眼下局面当然是保密为上,少一个人知道就能少一事。

司沂并不打算多解释,也不宜声张。

对于唐令呈。

他何必要交代什么,等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

司沂批着折子,头也不抬,冷了他好一会,才轻飘飘给了他一句。

“你看错眼了。”

唐令呈直呼不会,他还把手上被芙潼咬过的牙印翻出来。

“姐.....”

夫字就要脱口而出,立刻改嘴,“殿下。”

“我没有骗人,您看我的手,就是被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咬的。”

司沂看见了,也当没有看见。

直接吩咐林简,“唐小公子今日吃多了酒,胡言乱语分不清在什么地方,你亲自送他回去。”

言罢,不管他再说些什么,直接让林简送回了承伯府上。

说是送,说得有点好听了。

唐令呈不肯走,林简反扣了他的双手,亲自把他给压回去。

怕他又乱跑,出来坏事。

特地让人看好他。

太子殿下亲卫的命令,即便是承伯侯的府上,谁敢不听从。

唐令呈在自己的屋子发了一通火气。

喝了一口茶冷静了,回想一下,自从攻打了邺襄之后,太子殿下对他们唐家的态度简直越来越表面了。

刚刚那名女子,长相不俗,单看相貌就知道她是邺襄人。

邺襄人不是铲干净了。

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出挑的女人留在东宫里,绝对有见不得的猫腻。

眼看着,姐姐的身体一年比一年虚弱。

会不会是太子起了二心,碍于外头的面子,故而在东宫养了人,难怪他上次去,那些人胆大包天,都敢拦着他了。

太医送回来的药材,唐令呈也看过。

虽说这些东西满江没有,郎中不也是说大多是治标不治本的药材。

什么叫吃多酒看花了,依他来看。

分明就是有鬼。

这件事情不能够找父亲做主,母亲也不好惊动,于是唐令呈去了唐舒窈的房间。

“姐姐..”

唐舒窈身子不好,卧病在床,深居简出。

老远就能够闻见她闺房里飘出来,苦涩的药味。

唐舒窈身形消瘦,脸蛋尖细,没有什么血色。

本来是躺着的,听到唐令呈的声音,她坐依着床榻起来。

丫鬟在她背后垫了好几个软垫子。

虽说吃了东宫送来的药,有些奇效,讲话还是气弱游丝。

“阿呈,今日你怎么过来了?”

唐舒窈和唐令呈乃是一母所生,自然亲厚,见姐姐这般憔悴。

唐令呈握紧了拳头,姐姐为太子吃了这么多的苦。

若是太子殿下忘恩负义,薄情抛弃了姐姐,他一定会给姐姐讨回公道!

“想姐姐了,过来看看。”

唐舒窈自然开心,只是唐令呈东说几句,四说几句,又提到最近太子府,分明话里有话。

唐舒窈屏退了两旁伺候的人。

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令呈欲言又止,对着姐姐不好的气色,犹豫再三。

真怕说多了,姐姐气急攻心,心里扛不住怎么办?

不说的话,那女子真跟太子殿下有了什么,万一再闹出人命,姐姐知道了会不会怪他。

“阿呈,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还不能跟姐姐说吗?”

唐令呈咬咬牙,心一横。

露出他被咬的手臂,豁出去一般,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心里想的,全都说了个干干净净。

唐舒窈听后久久不语。

唐令呈有些慌乱,“姐姐...”

“或许都是我多想。”

“不。”唐舒窈打断他,“你说的没有错,我的身子的确是再撑不了多久了。”

“殿下纵然有新人,养在宅子里,也未尝不可。”

“都怪我,让姐姐不开心,姐姐不要瞎想,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姐姐的病。”

“陛下与皇后娘娘都看中姐姐,太子殿下纵然桀骜不驯,但是皇后娘娘的话历来都听,再者父亲母亲还有阿呈都会为姐姐谋划。”

唐舒窈只苦笑,她的身子,她最是清楚。

这样病怏怏的残躯,怎么能够嫁入皇宫,为殿下生儿育女。

别说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姐姐,你不要哭,说不定就是我的猜测,还没有板上钉钉,也没有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我再为姐姐前去探个虚实。”

唐舒窈先是说不用,实在她心里也没有底。

当年孤注一掷,好不容易博来一个机会,她不甘愿就这样拱手让人。

太医不也说了吗,她尚且有一两年可活过来。

若是可以,为太子殿下诞下一儿半女。

她也不算白活,百年之后,说不定她的子嗣也能问鼎高位。

唐舒窈答应了唐令呈想出来的法子。

好在过两日就是唐舒窈的生辰,同时可以在承伯侯府举办一个春景游园会,特邀太子前来。

届时东宫府上戒备就不会太过于森严,他再进去细细查看。

“殿下,唐小公子性子骄纵,刚刚送回去时,他满嘴胡言,骂骂咧咧,属下担心他会坏事。”

林简的顾虑,司沂当然能想到。

他翻阅着河西的案宗,“且看他要闹出什么动静。”

本来唐家那边,他就不打算自己去说,正好借唐令呈的手,告知唐舒窈。

唐令呈纨绔,能做什么。

至多告状去了。

正好,药奴的事情,他得先跟唐舒窈通个气,面得坏事不好打理。

别人的人嘴都严实,谁敢乱嚼舌根,主要的是,瞒过邺襄女。

芙潼不敢回去,从书房一跑出来,为了逃避追捕,慌不择路,跳进了蔷薇花林里。

花刺刮破了芙潼的衣衫,在她细嫩的手臂上刮出很长的伤痕。

她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看着唐令呈寻找她的身影从眼前掠过,直至消失。

一直躲到天黑了,周围静悄悄的,耳朵竖起来,没有听到动静,她才敢跑出来。

刚钻出蔷薇花院,芙潼就见到了滚金线边的月白色锦袍。

往上一看,迎月而站的玉面郎君,不正是司沂吗?

为什么每一次,司沂都出现得好及时。

不知为何,芙潼的鼻子一酸,好委屈的,她快步跃起来,就用邺襄语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

张开双臂。

娇气而依赖地扑向了男人的怀中,司沂算计好的,顺势而为地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