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移花接木

玉龙节前夜……

夜深人静,一身夜行装扮的曹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玉虎堂,一路直奔霍都城东,那里有片僻静的桦树林。

“曹钦在此,你也速速现身吧!”

站在昏暗的桦树林中,曹钦突然凭空呼喊,阴戾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宛若平地炸雷,又如泥牛入海,余音回荡不止,却久久没有回应。

“这么大声,曹堂主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一道戏谑的女子声音陡然自曹钦身后响起,只见一位黑衣人自树后缓缓走出,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核大眼,其中涌现着一抹狡黠的精光。

“三更半夜,荒山野岭,连鬼影都没有,又岂会有人?”曹钦语气冷漠地轻哼道,“既然来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难道你也怕被人认出来?”

女子闻言不禁发出一声轻笑,继而伸手摘下黑巾,顿时露出一张俊俏而精致的脸庞,此刻她的嘴角还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此女,正是洵溱。

“你不该约我来这儿。”曹钦看到洵溱的一刹那,眼中顿时涌现出滔天杀意,恶狠狠地说道,“你今日送来我儿的断手,还敢在三更半夜约我出来单独见面,难道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送去一只断手,总好过送去一颗人头,曹堂主是聪明人,又岂会分不清其中利弊?”洵溱丝毫不理会曹钦的威胁,摇头淡笑道,“曹堂主舍不得杀我,因为我死了,你的宝贝儿子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你……”

“闲言少叙,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不等曹钦发怒,洵溱却是神色一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闻言,曹钦怒哼道:“曹某答应过你的要求吗?”

“虽然曹堂主嘴上没有答应,但你今夜能来这里见我,就足以说明一切。”洵溱不急不缓地笑道,“在你心里,自己儿子的命,终究重于那幅根本不属于你的惊风化雨图。”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曹钦水火不进,坚持道,“那你早该知道我的答案,我不可能把图给你。”

“为何?”洵溱柳眉轻挑,好奇地问道。

曹钦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洵溱,沉默许久,方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一开始我的确有意将图交给你换回瑞儿,那时我以为此图对宫主并不重要。可后来我发现宫主竟派丁三爷亲自来霍都监视我……换言之,我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宫主尽收眼底,倘若我与你妥协,那日后见到宫主,我根本无法交代。到时候有难的就不只是瑞儿一个人,而是我整个曹家。擅自违抗宫主之命,招来的必是灭顶之灾。换做是你,两者孰轻孰重,想必也能分的很清楚吧?”

“既然如此,那曹堂主今夜为何还是来了?”洵溱不动声色地问道。

“因为……”曹钦犹豫再三,一改之前的愤怒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吞吞吐吐地恳求道,“因为我想求你放了瑞儿,除了惊风化雨图,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曹家一脉单传,倘若瑞儿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对我曹家而言就意味着绝后,所以我才……”

“儿子你想要回去,但惊风化雨图你却不想交。只凭你红口白牙,低声下气地求我两句,我便将数日的心血付诸东流。”洵溱似是而非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美目一转,笑问道,“曹堂主,换做是你,你认为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只要你愿意放回瑞儿,我曹钦愿为你当牛做马……”

“那就将惊风化雨图交给我,我保你儿子明天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你面前。”洵溱不由分说地回绝道,“否则,曹堂主就等着替自己儿子收尸吧!”

“你信不信我先替你收尸?”曹钦登时大怒,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洵溱,张牙舞爪着拉开架势,似乎准备随时向洵溱出手。

“你敢轻举妄动,你儿子必死无疑。”洵溱面无惧色地冷声道,“而且,你未必杀得了我!”言至于此,洵溱不经意地朝左右扫了几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愤怒的曹钦连连喘着粗气,手指的关节被他攥的咔咔作响。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向洵溱出手,并非他畏惧洵溱会在周围暗藏埋伏,而是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做赌注。

“丫头……你不要欺人太甚!”曹钦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如此逼我,无异于让我在失去儿子,和满门被诛之间做出选择。你应该清楚,这两者无论哪一个结果,我曹钦都绝不能接受。”

“曹堂主。”洵溱语气一缓,劝慰道,“你之所以不能答应我的要求,无外乎是因为任无涯派丁傲来监视你,其实这也是我为何约你出来单独见面的原因:避开外人视线,给曹堂主一个台阶。此时此地,你将惊风化雨图交给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似是受到洵溱蛊惑,又或者曹钦本就意志不坚,他竟开始有些犹豫。

反复思量过后,曹钦方才眉头紧皱着开口道:“如果你有办法……能让我不受宫主责罚,那我便将图……给你。”

对于这个结果,洵溱似乎早有预料。只见她颇为满意地点头笑道:“其实在约曹堂主来此之前,我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件礼物,一件足以保你高枕无忧的礼物。”

“是什么?”

在曹钦疑惑的目光下,洵溱从袖中抽出一幅样式古朴的画卷,道:“曹堂主可认得这是什么?”

曹钦满眼疑惑地摇了摇头。

洵溱将画卷缓缓展开,顿时一副与惊风化雨图极为相似的古画,浮现在曹钦眼前。与真正的惊风化雨图相似的是,此画中所画的也是山水经脉,所写的亦是金国文字,无论样式还是破旧程度,都似模似样,对于就从未见过惊风化雨图的人而言,怕是很难分出孰真孰假。

曹钦诧异地惊呼道:“你这是……”

“这便是送给曹堂主的‘惊风化雨图’,你大可用此图向任无涯交差。”洵溱解释道,“非但任无涯没见过真正的惊风化雨图,我想整个天山玉龙宫,能亲眼见过惊风化雨图的人也只有你曹堂主一个而已。因此你说哪幅图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你说哪幅图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这……”曹钦被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呆若木鸡地直直盯着洵溱手中的假图。

“我已经拿出诚意,不知曹堂主意下如何?”洵溱似笑非笑地问道,“倘若曹堂主愿意和小女子交换,那便是我们的朋友。对于朋友,我又岂会眼睁睁地看你受难?除此之外,我还有薄礼相赠,定让曹堂主有备无患。江湖中多个朋友多条路,曹堂主是聪明人,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枉死,还是结下小女子这个朋友,相信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在洵溱一再怂恿下,曹钦再三迟疑,最终还是拗不过内心对儿子的疼爱,伸出颤抖不已的手,自怀中将真正的惊风化雨图缓缓取出。

一看此图,洵溱的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激动之色。

“瑞儿何在?”曹钦脸色难看地急声询问道。

“如今的事已闹的沸沸扬扬,我若今天就将儿子还给你,你又如何向任无涯解释?”洵溱道,“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曹堂主肯把图给我,那我就帮你做足全套戏码,保你天衣无缝。”

“什么意思?”此刻的曹钦早已是心思烦乱,六神无主,哪里还有什么主见?

“你不是派人通知我,明日辰时初刻在叶子林当面赎人吗?”洵溱道,“我明日便派人带着令公子前去叶子林。”不等曹钦追问,洵溱已主动保证道,“放心,在此期间令公子一定不会再少一根汗毛。曹堂主,我的目的是惊风化雨图,倘若我能拿到此图,你认为我还会再给自己招惹更多麻烦吗?令公子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如果我不还给你,你又岂会轻易放过我?我不痴不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曹钦狐疑道。

“曹堂主怕是误会了。”洵溱笑道,“现在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在帮你。倘若曹堂主不需要小女子帮忙,那我现在便回去将令公子带来,你稍后便能带他回家。如何?”

曹钦心中思量再三,虽然内心渴望马上救出曹瑞,但他更明白倘若今夜把曹瑞带回去,势必无法和外人交代,并且稍有不慎就会漏洞百出,反而惹人怀疑。与其这样,倒不如再多等一日。

“那……我明日再将这幅图给你……”

“曹堂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暗中通知玉龙宫,明日在叶子林设伏的事吗?”洵溱眼神一冷,轻哼道,“难不成事到如今,曹堂主还想与我耍心思?明日我派人去叶子林,他们定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为了帮曹堂主演这出戏,我已经仁至义尽,倘若曹堂主再推三阻四,那我们便各行其是吧!”说罢,洵溱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曹钦赶忙阻止道,“刚刚是我失言,还求你不要伤害瑞儿。这幅惊风化雨图……我给你便是!”说着,曹钦一咬牙,索性将图扔给洵溱,口中随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洵溱将惊风化雨图展开并细细端详,许久之后方才颇为满意地将其收起,继而将赝品扔给曹钦,笑道:“曹堂主,愿我们都能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你刚刚说如果我把图给你,你还有薄礼相赠,指的是什么?”曹钦道,“不会只是配合我演场戏吧?”

“当然不止那些。”洵溱说罢,便又从袖中掏出三幅画卷,尽数扔到曹钦面前,笑道,“这里还有三幅赝品,曹堂主一并收下吧!”

曹钦见状不禁面露苦笑,自嘲道:“怎么?难道你打算想让我去卖假画?”

“明日与我的人交易,总需要一张图吧?”洵溱笑道,“而且除了交易之外,应该还有人在暗中窥伺惊风化雨图,说不定明日也会伺机动手。我多为你准备几幅图,别无他意,只求有备无患。而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反而更能获得任无涯信任,说不定他还会夸赞你处事小心谨慎。如此一来,曹堂主岂不是又能得到一笔好处?”

曹钦稍稍思量,将四幅假图尽数收下,沉声道:“我只关心瑞儿的安危,今夜我姑且信你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如若不然,就算我曹钦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也定会将此事禀明宫主,到时候天山玉龙宫发出江湖追杀令,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小女子深知曹堂主虎威,万万不敢再耍心机!”洵溱佯装出一副颇为乖巧的模样,连连点头道,“小女子对天起誓,明日辰时初刻,曹公子必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叶子林。”

曹钦深深看了一眼洵溱,继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四幅假图,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迟疑再三,方才低声问道:“有一事……如果你愿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

“曹堂主请讲!”

“惊风化雨图真真假假……见过真迹的人并不多……”曹钦沉吟道,“你又如何辨别我给你的一定是真迹?难道你不怕我也用假图骗你?亦或者你之前见过真迹?如若不然也断不能将假图模仿的惟妙惟肖……”

“为了做出这几幅赝品,我的确煞费苦心。”洵溱淡笑道,“既然曹堂主愿意相信我,那我也不再有所欺瞒。其实惊风化雨图中暗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可以助人辨析真伪。图中山路经脉皆是黑线描绘,唯有左下角的一阙,约莫指甲大小,乃是青线勾勒,因为颜色极为相近,所以不知道的人根本察觉不到,就算察觉到了,恐怕也会误以为是年代久远,故而颜色稍有变旧而已。还有图中的金国文字,多是明黄之色,唯独第二个字和倒数第二个字,乃是用金丝纹上去的。所以只要认清这三处,即便之前没见过真迹,是真是假也能一目了然。”

“那你又如何知晓这些秘密?”

“曹堂主,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洵溱似笑非笑地搪塞道。

“既然你能知道辨析真伪的秘密,那宫主他会不会也知道?”曹钦仍心存疑虑。

“有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洵溱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就像你赌我会放了你儿子一样,任无涯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曹堂主也需要赌一把!更何况,你赌赢的机会远远大于输。”

见到洵溱顾左右而言他,曹钦也深知事到如今自己已别无选择,故而将心一横,朝洵溱重重地拱了拱手,转而快步离去,消失在黑暗尽头。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殊不知我给你的这几张假图中,还有明日玉龙宫要送给我的那幅。”洵溱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曹钦啊曹钦,明日你将最后一张图交给任无涯时,无论那图是真是假,你都会性命不保。这是你注定的劫数,从你奉命去泉州时,就已注定命不久矣。所以你这次没选错,在临死前能用一幅身外之物,救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命,也不算亏了。唉!”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洵溱把惊风化雨图小心收好,继而将黑巾重新遮在脸上,脚下一轻登时飞身而起,几个闪掠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