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当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洛天瑾缓缓打开房门时,门外站着的是同样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的柳寻衣。
门分左右,洛天瑾与柳寻衣迎面而站,四目相对,彼此无语,心情之繁复,神态之凄然,非言语所能形容。
此时,二人之间仅隔着一道门槛。
然而,这道门槛却像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将父子二人的心彻底隔离。
就这样,二人默默对望着,许久、许久……
直至房间内的谢玄、邓长川、黄玉郎缓缓行至近前,洛天瑾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转动几下眼珠,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生生逼退,而后轻咳两声,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向柳寻衣问道:“何事?”
“柳寻衣,你……”
“长川、玉郎,去忙自己的事吧!”
当满心愤懑的黄玉郎欲向柳寻衣兴师问罪时,洛天瑾突然眼神一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谢兄,你也去吧!”
谢玄心生忧虑,迟疑道:“可是……”
“无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道出无数含义,谢玄明白洛天瑾的心思,故而与满脸纠结的邓长川、黄玉郎对视一眼,而后轻叹一声,侧身走出书房。
黄玉郎和邓长川稍作犹豫,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思恍惚的柳寻衣,最终朝洛天瑾拱手一拜,先后离开。
“进来说话。”
洛天瑾不理会依依不舍的谢玄三人,向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身走回房间。
此刻,柳寻衣的双腿如灌了铅似的,迈过一个小小的门槛,竟像迈过三山五岳一般,累的精神萎靡,心力交瘁。
“喝茶!”
洛天瑾颇为热情地将一杯茶递到柳寻衣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无论有什么事,你且慢慢说,我也醒醒酒。”
洛天瑾的态度和蔼可亲,言语轻柔令人如沐春风,宛如长辈与晚辈闲聊家常。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柳寻衣强压着内心的波澜,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回答,“眼下,武林群雄尽在府中做客,在下为增明日之乐,专程从均州找来一个杂剧戏班……”
“嗯。”洛天瑾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如此小事,你做主便可,不必上禀。”
“是……”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只不过,众英雄来自五湖四海,各有喜好,亦各有忌讳。有道是‘众口难调’,因此唱什么戏断不可马虎,以免一不小心触犯哪位英雄的逆鳞。毕竟,府主宴请群雄是为高兴,不是为别扭。”
“此言在理。”洛天瑾用手轻轻按揉着额头,随口应道。
“在下愚昧,实在拿捏不准其中的分寸,因此深夜前来向府主讨教。”
“哦?”洛天瑾动作一滞,而后伸手摸向案上的茶杯,反问道,“你打算如何讨教?”
“因为不知道合不合时宜,因此我不敢令他们将戏台搭在中堂,而是搭在东院。”柳寻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出,“在下深夜前来,是……想请府主亲自去东院提前观阅一番。如此一来,若无问题,明日便可将众宾客引至东院赴宴看戏。若有什么变化,亦可让戏班悄悄撤去,不会惊动八方宾朋。”
闻言,洛天瑾端起茶杯的手下意识地悬停在半空,眼神莫名地望着强颜欢笑的柳寻衣,一时竟没有开口作答。
面对洛天瑾的突然沉默,柳寻衣的心脏宛若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紧张的五内翻腾,肠胃缠绞,喉咙生涩,虚汗外流,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短短一瞬间,却如无数春秋一般难熬。此刻,柳寻衣除了脸上不见汗水,贴身的衣物皆已被汗水浸透,冰凉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令其如芒刺在背,分外难受。
“哦!”
不知过去多久,洛天瑾的口中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字意味深长的回答。
“不知府主的意思是……”
“你考虑的十分周到,很好。”洛天瑾一边喝茶,一边用平淡如水的语气称赞道。
“谢府主谬赞。”
“那……我们走吧!”
终于,洛天瑾如同下定决心似的,陡然放下茶杯,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
“嗯?”
面对柳寻衣的欲言又止,洛天瑾稍稍一愣,回身望着满面愁容的柳寻衣,故作费解道:“还有何事?”
“没……没什么……”
柳寻衣刚刚的阻拦,是情不自禁地肺腑之言,并非他有意为之。
因此,当洛天瑾追问时,柳寻衣已恢复理智,故而神情木讷地呢喃道:“没事……我们走吧……”
洛天瑾对柳寻衣的心思自是了然于胸,但他却佯装毫无察觉,轻轻点头,而后闲庭信步似的朝东院走去。
柳寻衣愣愣地望着洛天瑾的背影,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如此挣扎片刻,索性将心一横,快步跟上前去。
……
星河月下,贤王府的客院内,邓长川悄无声息地伏在房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漆黑寂静的房间。
一炷香之前,贤王府的几名弟子合力抬着昏睡不醒的清风,以及孤月、孤星两位道长来到此处,并将他们安顿在客房内歇息。
此刻,邓长川密切监视的房间,正是武当掌门清风的住处。
隐约间,可以听到房中不时传出阵阵鼾声,俨然清风三人睡的正熟。
正当百无聊赖的邓长川暗暗揣度今夜的诸多怪事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飘忽而至,眨眼落在邓长川身旁。
“什么人……”
“嘘!”
未等邓长川应变,来人突然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提醒道:“别慌,是我!”
借着朦胧月色,邓长川定睛细瞧,但见此刻伏在自己身旁的人,竟是被洛天瑾派去监视凌潇潇的黄玉郎。
见此一幕,邓长川不禁暗吃一惊,小声道:“玉郎?你不在内院盯着夫人,来此作甚?”
“我正是为夫人而来。”
言罢,黄玉郎伸手朝远处一指,邓长川匆忙举目远眺,但见廊中,两只明晃晃的灯笼缓缓而来。拄灯之人竟是武当弟子郑松仁和张松义,而跟在灯笼后的婀娜倩影,赫然是凌潇潇。
“夫人……”
“嘘!”
未等邓长川惊呼出声,黄玉郎再次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同时将他的身体朝下拽了拽,嘘声道:“别出声,当心被人察觉!”
在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小心监视下,凌潇潇蹑手蹑脚地步入客院。
郑松仁和张松义左右顾盼,似在打量四周的环境,又与凌潇潇窃窃私语一番,而后凌潇潇不再犹豫,径自推门进入清风的房间。
与此同时,郑松仁和张松义分别朝孤月、孤星二人的房间走去。
转眼间,客院内再度变的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犹如刚刚他们三人未曾来过一般。
邓长川死死盯着漆黑如墨的客房,凝声道,“府主所言不虚,夫人果然有鬼。”
“唉!”黄玉郎叹道,“赵元在外,柳寻衣在内,又有夫人生变于肘腋之间,贤王府眼下真是多事之秋。”
“是啊!”邓长川心情沉重,语气愈发凄凉。
“我们现在怎么办?”黄玉郎迟疑道,“万一生变,我们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好生为难。要不……先将此事禀告二爷?”
“行!”邓长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二爷知晓个中缘由,比你我清楚其中的利弊关键。玉郎,你且在此盯着,我去找二爷!”
“好……”
“二位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如果你们对老夫感兴趣,不必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大可临近一观!”
未等黄玉郎应答,一道苍老而阴沉的声音如无声迅雷一般,骤然自二人身后炸响。
闻言,邓长川和黄玉郎登时心头一惊,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无比,蓦然起身,一齐朝身后望去。
此刻,一道干瘦而苍老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鸱吻之上,削瘦的身体仿佛蕴含着天地之威,身后是弯月繁星,夜幕苍穹,将其映射的无比诡异。
“清……清风道长!”
辨清来人,邓长川和黄玉郎不禁眼神一变,心中突生出一丝不安。
“玉郎,怎么办?”邓长川低声问道,“是战是退?”
“清风道长乃府主恩师,我们岂敢造次?”黄玉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回答,“更何况,武当掌门名震天下,武功深不可测,绝非浪得虚名,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如此,我们退。”邓长川提议道,“你我一左一右,让其分身乏术。”
“好!”
“不必枉费心机,今夜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清风一眼洞穿二人的心思,却并不急于出手,而是朝邓长川和黄玉郎的左右依次指了指。
二人大惊,匆忙侧目。不知何时,孤月、孤星已站在一旁,将他们的退路死死封住。
见状,黄玉郎心头一沉,呢喃道:“看他们的架势,似乎来者不善……”
邓长川稍作迟疑,向清风拱手道:“清风道长怕是有所误会,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处……”
“你们不必再演戏,大家早已是心照不宣。”
伴随着一阵满含讥讽的笑声,凌潇潇自客房走出,抬眼望向手足无措的邓、黄二人,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幽幽地说道:“洛天瑾派你们来监视我,如此雕虫小技,又岂能瞒过武当派的前辈?如今,洛天瑾身陷囹圄,大势已去。邓长川、黄玉郎,我念你们是贤王府的家臣,多年来劳苦功高,如果你们肯弃暗投明,束手就擒,我可以保你们性命无虞。如若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今夜唯有……死路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