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落寞收场

“柳寻衣,你狠得下心舍弃自己的妹妹,圣主却狠不下心舍弃萧谷主。”

直至此刻,司无道仍不忘挑拨柳寻衣与云剑萍的关系,同时帮云追月树立用情专一的形象,以至萧芷柔纵然对云追月心怀不满,此时却也不好当众发作。

毕竟,龙象山对柳寻衣的一次次忍让与迁就,归根到底是因为云追月对萧芷柔的深情与忌惮。

说话的功夫,唐轩已来到岌岌可危的黎海棠面前。面对被自己从小养大的徒儿,注视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想到平日他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顽劣模样,饶是唐轩凶名赫赫,当下也难免心生不忍。

“柳寻衣,你的心……比龙象山圣主更无情!更冷酷!更狠绝!”

唐轩用近乎嘶吼的语气对柳寻衣发出悲愤交集的控诉,同时将颤抖不已的双指缓缓靠近不省人事的黎海棠的眉心。现在,只要他稍一发力,黎海棠立时脑浆迸裂,命丧九泉。

“不必如此!”或是被唐轩那股悲壮之气所感染,司无道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但言辞依旧犀利,“柳寻衣心硬如铁,黎海棠不过先行一步,下一个便轮到你我,你们师徒很快就能在黄泉路上团聚。”

“哥!”

云剑萍与黎海棠相识多年,堪比青梅竹马的亲近玩伴,此时见他命悬一线,又听见司无道说出那般沮丧的言论,早已心慌意乱的她再也顾不上自己低落的情绪和傲娇的矜持,双手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梨花带雨地苦苦哀求起来:“我求求你,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死更多人……倘若他们三人死在这里,你和爹……和龙象山就真的结下血海深仇,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化解。真到那一步……你教我何去何从?如何自处?”

云剑萍的质问犹如一根钢针深深刺进柳寻衣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令他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倘若云剑萍重蹈洛凝语的覆辙,自此郁郁寡欢,那柳寻衣的下半辈子恐将深陷自责与愧疚的深渊,再也无法解脱。

“玉儿……”

“海棠,为师送你上路……”

“等……等等!”

就在唐轩狠下决心欲结果黎海棠的性命之际,潘雨音出人意料的一声尖叫,顿时令喧嚣的场面安静下来。

这一声是潘雨音闭着眼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的。因此,当她意识到四周变得鸦雀无声,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眸时,赫然看见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直令其浑身冒汗,喉头发紧,唇齿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竟在一众大人物面前“拔得头筹”,一跃成为这场风暴漩涡的中心,一向文弱的潘雨音何曾遇到过这般万众瞩目且惊心动魄的场面?

但见她一边努力安抚自己那颗怦怦乱跳的心,一边暗暗驱赶萦绕全身的紧张情绪。沉默半晌,方才鼓足勇气,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向柳寻衣走去。

在柳寻衣惊诧而困惑的目光注视下,潘雨音先是怯生生地与其对视一眼,继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将猝不及防的柳寻衣吓得脸色一变,匆忙后退半步,同时令四周众人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惊叹。

“潘姑娘,你这是……”

“柳大哥,今天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和云姑娘一样……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此事而白白丢掉性命。如果爷爷还活着……我相信他也不希望柳大哥因为潘家的事,与自己的亲妹妹生出间隙。”

“潘姑娘,你多虑了!这是我和龙象山的事,与你无关……”

“我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傻瓜。柳大哥,你对我、对爷爷、对潘家已经仁至义尽,反而是我们亏欠你许多。我心里清楚,如果没有你,潘家就是赔上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可能寻到一丝一毫报仇的机会,我更不可能看到徐仁罪有应得的一天。柳大哥,你已经替潘家做了不可能做成的事,报了不可能报成的仇。事到如今,雨音和潘家已万分知足。爷爷从小就教我‘生死不足虑,道义大如天’,我身为他的孙女万万不能做知恩不报,以怨报德的事。”潘雨音不给柳寻衣扶她起身的机会,声音虽细若蚊丝,但语气却坚如磐石,“黎大哥是无辜的,而且他对我有恩,我也不希望他出事。如果你和龙象山有其他鲜为人知的恩怨,雨音确实没有资格干涉。但如果你对龙象山的芥蒂是因为我……我们潘家,那我求求你,放黎大哥一马,放龙象山一马,更要放自己一马。”

“这……”

潘雨音的深明大义,令柳寻衣大为动容,亦令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腾三石、谢玄等人心中暗喜。一直悬着一颗心的司无道和唐轩,此时更如劫后余生般暗松一口气。

“既然谋害爷爷的凶手已经死了,那我……斗胆替爷爷和潘家做个决定。”

在众人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潘雨音目不斜视地盯着徐仁的首级,贝齿紧咬着下唇,稍作踌躇,进而笃定心思,当众表态,“从今以后,潘家与龙象山……恩怨两清,互不亏欠。”

“呼!”

听到潘雨音亲口允诺,惴惴不安的唐轩终于长出一口气,轻点在黎海棠眉心的双指亦缓缓挪开。

“潘姑娘不愧是潘八爷的后人,果然宅心仁厚。”谢玄由衷地赞叹,“丫头,你可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拯救的远不止黎海棠一条性命,更使中原武林免遭一场血雨腥风的浩劫,可谓恩泽江湖,功德无量。”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潘姑娘能够体谅圣主及龙象山的难处,洒家不胜感激。”虽然司无道的心已经放下一半,但在柳寻衣亲口答应改变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仍心存忧虑,故而趁热打铁,避免夜长梦多,“依柳少侠之见,黎海棠的人头……洒家是取还是不取?”

“司无道,黎海棠再不济也是龙象山的人,你就这么不在乎他的死活?”司无道追着柳寻衣刨根问底,表面上是故作谦卑,可在明眼人看来,此举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立时引起腾三石的警觉与不满,他担心司无道的不识时务会再度激起柳寻衣的杀心,故而毫不留情地厉声训斥,“潘家已然退让一步,尔等也要懂得分寸!再敢得寸进尺,老夫现在便取了你的脑袋,相信云追月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言多必失!”谢玄眼神一寒,沉声附和,“司护法,你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腾三石和谢玄的威慑下,自知理亏的司无道不由地老脸一红,可碍于当前的形势和腾、谢二人的身份,他纵使心有不忿也不敢顶撞半句。

柳寻衣对司无道的哗众取宠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潘雨音的身上。

“来!快起来!”

柳寻衣一边搀扶跪在身前的潘雨音,一边满含愧疚地表示歉意:“潘姑娘,因为我的过失,害你为难了。”

“柳大哥,真正为难的人是你,不是我。”

“无论如何,这一次多亏你,寻衣和剑萍才不至于闹得……”萧芷柔轻抚着潘雨音的后背,诚恳道谢,“你曾屡次三番地帮助寻衣,而今我们母子三人又多欠你一份人情。”

“萧谷主言重了!与柳大哥对我和潘家的帮助相比,我做的一丁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咳咳!寻衣,这场闹剧……是时候收场了。”腾三石凑到柳寻衣身旁,别有深意地低声提醒,“再僵持下去,江湖中不知又会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柳寻衣环顾四周,面对腾三石和谢玄的殷切,司无道和唐轩的急迫,萧芷柔、云剑萍和潘雨音的紧张,以及秦苦、唐阿富、风无信等一众旁观者的期待,但见他缓缓抬头,似仰望苍穹,凝视良久方才颇有不甘地闭上双眸,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唉!”

一声叹息,似悲恸、似愤怒、似不甘、似妥协……似胸中如堵且郁结难舒,又似烈火焚心却无可奈何。

“寻衣……”

未等萧芷柔开口,柳寻衣先一步摆手打断她的关心。他朝因内心激动而默默垂泪的云剑萍绽露出一抹极尽温柔的笑意,而后伸手轻抚她温润如玉的脸颊,仅此一个细微且亲昵的动作,登时令兄妹二人的猜忌与隔阂烟消云散。

“哥……”

柳寻衣若有似无地摇头,似乎在告诉云剑萍,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后,他又朝潘雨音投去一道意味复杂的目光,一个眼神胜似千言万语,又好像别无他意。几番欲言又止,柳寻衣终究摒弃了那些苍白无力的说辞,淡淡地吐出一句:“去休息吧!”

言尽于此,柳寻衣不再理睬任何人,蓦然转身,步履坚定地朝内庭走去。

“寻衣……”

“不要跟来!”

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充斥着难以掩饰的决绝与愤怒,彻底掐断了在场所有人的诡秘心思和联翩浮想,同时也毫无差别地拒绝了萧芷柔、腾三石、谢玄这些至亲的关切。

“我……有些乏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调养几日,还盼诸位不要打扰。”

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生硬,柳寻衣又囫囵着补充一句。

所有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柳寻衣的心里憋着一团火,他在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须臾间,柳寻衣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见萧芷柔忧心如焚,唐阿富连忙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而后不再犹豫,转身步入内庭,紧接着“砰”的一声将两扇厚重的院门重重关上。

“看来云追月的一盆冷水,对寻衣打击不小。”望着紧闭的大门,谢玄满心无奈地摇头感慨,“本来心气正盛,欲大干一场,却不料他脱胎换骨后的第一遭……就狠狠打了自己的脸。而且由主动变被动,只用了短短两天时间。此事换做任何人,只怕心里都不会好过。”

“无妨!”不同于谢玄的沉重,腾三石倒是颇为乐观,“我孙儿年纪尚浅,早早经此一遭,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借龙象山的手挫一挫他的锐气,也能避免他锋芒太露,徒遭妒恨。”

“我们帮不了他,一切只能等他自己想清楚。”谢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暗暗庆幸的司无道和唐轩,平和的神态渐渐变得阴沉,“劳烦二位回去转告云圣主,这一次我们帮龙象山说话,完全是出于大局考虑,绝非与寻衣唱对台。既然现在大家同坐一条船,那就要懂得这条船的规矩。柳寻衣,永远是这条船上最重要的人!像今天这般对其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的下作手段,无论是谢某还是腾盟主,都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我必让云追月和龙象山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谢玄话未说完,化悲伤为愤怒的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恨意,抢先一步向龙象山发出最后通牒,“还有!告诉云追月,以后不许再用我的女儿做他的挡箭牌,否则我必亲手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