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池寂星先从市里开车到镇上,在集市买两套老人穿的厚棉袄、两顶厚帽和两双棉鞋,再上车回村里。
村里的年味浓重些,家家户户贴门联和窗纸,挂上红灯笼,门前雪上混合着燃尽的红纸屑。
他这时候回来接近傍晚,路过许多敞开的门户,做饭早的呢,这会儿一家人热闹地围着大圆木桌吃饭,土狗们四处乱串;做饭稍晚的,在逮鸡杀鸭,给鱼去鳞,也准备做桌丰盛大菜。
仅有老人为一户的太冷清寂寥。
池寂星将车停到院子,散养的几只鸡麻溜地让道,待人停好离开,它便展翅跳上车头,昂首挺胸耀武扬威。
“小池回来啦。”陈奶奶拄着拐杖,慢慢从屋里走出来。
都说新年有新衣,新年新气象,但老人家节省惯了,衣服还是去年的那套。
池寂星将集市买来的衣服递过去,扶着她往里走:“奶奶,外头冷,进屋吧。”
“不用每年都买,衣服穿不坏的。”
陈奶奶在火盆旁边坐下,打开塑料袋看了看,摸摸料子,笑道:“还是这个好,我喜欢咧。”
之前有次池寂星买的太贵,她不舍得穿,一直压箱底,还说死了穿进棺材里,整得池寂星只敢在这集市买。
池寂星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往厨房走。
陈奶奶说:“你先坐下烤火暖暖身子嘛。”
池寂星:“没事儿,生火做饭也一样。”
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池寂星动作利落地做了三道菜,将饭煮成适合老人家吃的稀饭。
客厅有两台电视,一台是老式机,早就放不出影像了,陈奶奶舍不得扔,另一台是池寂星后来买的液晶电视。
陈奶奶平日里唯一的爱好便是看电视,不管看什么节目,只要有电视看就乐呵呵的,经常像小女生一样喜欢看点爱情偶像剧。
池寂星大部分她其实都看不太懂,但她总是不停地夸:“好看,拍得真好。”
吃完饭,两人坐在火盆烤着火,继续看电视。
大概一个人孤独久了,陈奶奶喜欢边看电视,边自言自语。
看到个养儿防老的剧情,周围人都在催那姑娘结婚,陈奶奶忍不住说:“什么养儿防老,像我现在不就是儿子不理,孙子不亲么。”
她扭头看池寂星:“还好有我们小池。”
池寂星笑笑,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
陈奶奶问:“你妈有没有找过你?”
他没回答。
“她还有脸找你。”陈奶奶气道,“管生不管养,你那会儿那么小,她就丢下你,现在你有钱了,她就上赶着来了,你可别上当!”
“不会的。”池寂星少见地温和,“您别为她生气,不值当。”
陈奶奶总把他当小孩看,怕他吃亏。
老人家睡得早,陈奶奶撑不到十点半便回屋睡觉。
池寂星待到第二天早上跟陈奶奶用过早饭才回去。
直至大年初四,池寂星动身去第二个地方。
对比前两天去的贫穷小乡村,这里的别墅区富贵堂皇,却少了热闹的人味年味,只余冷清。
“之前打过几次电话约你出来吃饭都不成。”肖峰原给他开门,“还以为你这大过年的也不来了。”
“怎么会。”池寂星递上礼品,“老师,新年好。”
池寂星走进客厅,发现有个年轻女人在泡茶。
女人恭敬地朝他稍稍躬身:“池导。”
肖峰原毫不见外,笑说:“我一个人过年未免寂寥,正好陶韵会茶艺,叫她过来斟几杯,你也尝尝。”
池寂星不好扫兴,只得坐下来。
檀香袅袅,茶香四溢,闲聊一盏茶的功夫,人的心神也放松下来。
肖峰原问:“怎么突然想当导演了,以前带你的时候,都不肯当,不愿打点各种关系,只闷头写本子。”
池寂星:“想试试看。”
肖峰原说:“格逝的本子我看过了,写得不错。”
池寂星点头,知道后面还有话说。
“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我自然对你有信心。”肖峰原放下茶杯,“但毕竟是你第一次把控全局,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
“嗯,谢谢老师。”
大落地窗能纵观山间雪景,看着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安静几许。
肖峰原忽然开玩笑说:“选人真定了?我看陶韵也不错啊。”
陶韵配合地笑笑:“肖导您别打趣我。”
聪明人可不会只当普通玩笑,池寂星说:“所有选人都确定了。”
肖峰原又问:“那剧本也没有改的余地?”
“没有。”池寂星果断道,“我说过,《羁途》是最后一次。”
久居上位者,早已习惯各种奉承和恭维,被这样直接了断的拒绝,肖峰原有点没回过神,盯了他好一会儿,叹道:“你还在为那事生老师的气吗?”
这个圈子能让池寂星顾及人情的也只有肖峰原了。
而《羁途》之事,也是肖峰原还的人情债。
当年肖峰原离婚,亏欠妻子太多,而妻子的亲弟弟看上《羁途》,想买回来自己拍,肖峰原只好以恩情为暗示,让池寂星给出自己亲手写的东西,只当个挂名。
池寂星那时候答应,并说是最后一次。
其实池寂星一直挺感谢肖峰原的,他的专业烧钱,入行那会儿只是个毛头小子,没有任何资源和人脉,肖峰原毫无保留地教导他,并且帮他疏通人脉关系,以为他想当导演时,带他面见各个有名导演,后来他当编剧,也带他跟国内外知名编剧吃饭。
所以他才会让出《羁途》。
结果拍毁了,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点可惜。
池寂星实话实说:“怎么会因为那事跟您生气。”
至于格逝的事,肖峰原没有再提,陶韵还不够格上他的戏,自然也没能耐到为她伤了他们师徒感情。
坐了一下午,肖峰原留他吃饭,池寂星婉拒:“老师保重身体,有空我再来拜访。”
池寂星能有今天成就,也证明他肖峰原看人不会错,不管是选角还是选徒弟。
池寂星起身,肖峰原有意让陶韵在池寂星那儿留点印象,便说:“还愣着干什么,不去送送你们池导?”
陶韵连忙跟去。
出门,池寂星步子迈得大,丝毫没有等人的意思,陶韵穿着高跟鞋,急急忙忙走去,雪地滑,站不稳。
“池导!”
她身往前倒,伸手抓住池寂星的手臂。
隔着羽绒服,池寂星只感觉到一点拉力,他停步侧身,看到陶韵因为伸长手臂,袖口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皮肤,上面是暗红刺目的鞭痕。
陶韵站稳,注意到他停留的视线,面不改色地扯好袖口。
不得不说,人的品性和他的作品得区分来看,肖峰原的专业水平毋庸置疑,好几部代表作至今无人超越,在圈子里人人敬畏的大导演,却有着难以言说的癖好,也因此妻子宁愿打掉腹中胎儿,也要跟他离婚。
陶韵能让肖峰原看上眼,也是有本事,另外还要有不怕死的承受能力,露出的手腕只是冰山一角,看不见的地方只会更多。
不过对于性情冷淡的池寂星来说,与他无关。
池寂星不欲多言,回身继续走。
陶韵没再跟来,直接开口说:“没想到现在您都不看肖导的面子了。”
“不过我能拿到的东西,或许您会感兴趣。”
“甚至还可能改变心意。”
男人头也不回,蜿蜒向下的薄雪小路,留下不深不浅的足印。
“您和宁瑰晴是老相识吧?”
池寂星步子顿住。
宁瑰晴过年也去拜访,但去的是监狱。
宁石琛见着她,非常无奈:“不是叫你少来嘛,你现在当明星,被拍到来监狱探监,影响多不好。”
宁瑰晴无所谓:“过年来看看自个儿老爹,有什么不好的。”
宁石琛也挺想她,就没再劝这个,上下打量她,皱眉忧心:“哎,都是老爹没用。”
宁瑰晴也皱眉:“怎么了你这是,突然自我反省。”
“要不是老爹我没用,也不至于让我们家的小玫瑰过得这么惨。”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哪怕这身是宁瑰晴目前最好的行头,但宁石琛作为曾经的上流人士,什么高奢牌子,金银珠宝都不稀罕,永远给她穿最好的,她现在身上这套,自然是难入他眼。
而他们长时间不得相处,短短见面的这点时间,只能通过外在来评估对方过得如何。
“你懂什么。”宁瑰晴说,“我现在太火了,不得低调点出门,怎么来监狱看你。”
“真的?”宁石琛将信将疑。
可世上有些谎言,骗父母最为得心应手。
宁瑰晴说:“我现在的片酬都比得上你以前的年薪。”
宁石琛担心起其他:“你们这个圈子浮躁得很,你注意辨别小人,分清利害关系,别被利益蒙蔽——”
“那你呢?”宁瑰晴打断他,“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吗?!”
她还是不相信他会贪污受贿,洗钱,涉及灰色产业,虽然他做人一般,但有基本的职业底线。
“哎呀,我不是说过吗,常在河边走,不小心湿鞋。”宁石琛说,“所以让你吸取我的经验,别走错路。”
“算了。”宁瑰晴以前非常执着答案,现在历经社会打磨,心态稳了许多,“反正你还有几年就出狱了,你那破公司是没了,不过别担心,你女儿现在是明星,不缺钱,等你出来,给你养老。”
宁石琛服役态度良好,减了刑的。
“那行。”他心态更好,“别人啃老,看来我只能啃女了。”
“……”
宁瑰晴闲得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剧本,每看一次都挺感慨,哪怕加重了感情线,能与剧情线并行,也还是池寂星的风格。
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外卖也吃得腻味。
宁瑰晴终于对那箱年货下手,把东西翻出来左看右看,最终觉得炸年糕比较容易。
年糕放油里炸完,再蘸点胡椒面就成,完全不需要技术含量。
宁瑰晴买来食用油,瞬间倒下小半桶。
开火热油,拆开这一大包年糕扔进去——
“嘶——”
一个不小心,溅出大片热油烫到手背上。
年糕在锅里炸得噼里啪啦油星乱飞,她没空管了,跑到洗手台边疯狂冲水。
等她冷静下来,锅里炸得只剩一坨致癌物。
关火,无比油腻的厨房,弥漫着焦苦味,宁瑰晴头痛地退出。
隔天晚上,格逝剧组在酒店办宴席,为年后的开工预热一番。
宁瑰晴换衣化妆之后打车去。
到了地方,她扫一圈,只见有人朝她招手,便走了过去。
是这次的饰演男主角的祝哲帆,也是上次试镜结束,见她打不到车,对她表露好意的人。
宁瑰晴朝他礼貌一笑。
祝哲帆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让她入坐。
宁瑰晴:“谢谢。”
祝哲帆倒上两杯红酒:“来,咱们先干一杯!”
祝哲帆笑容开朗,宁瑰晴还挺喜欢他的性子,跟他聊几句便熟络起来。
察觉到明里暗里的视线有其他意味,宁瑰晴忍不住低声问:“什么情况?”
祝哲帆也压低声音同她说:“你还不知道?”
几天没上网,她又错过什么了?宁瑰晴皱眉:“知道?”
“陶韵你认识吧,跟你之前同在骆娱。”祝哲帆说。
当然认识,这朵小白莲之前还在微博对她落井下石。
“她今天也来了,正在里间给导演敬酒。”祝哲帆说到这,停顿了,看了看宁瑰晴的表情,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宁瑰晴搁下酒杯,示意他继续:“别说话只说一半。”
祝哲帆:“所以有人猜测……女主角要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寒QAQ、仔仔冲啊 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