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很难的事情,没想到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彻底处理完了。周某在人证的证言,以及家人的劝说下认罪。但是他对于自己的罪行,在案件审理结束后,更多的是不甘。
他咒骂家人对他的背叛,咒骂人证的贪婪,整个案件审理的过程中,最吵闹的就是他。
然而不管怎么吵闹,结局已成定局,等待他的是十年的牢狱之灾。
法官在宣判了周某的罪行之后,法庭的事情也还并没有结束,需要后续的处理。安清作为原告,自然不能离开,安夏也在这边陪着。
在决定打官司,决定告周某之后,安夏就投入了整件事情之中。她不是法学生,对于法律的认真很浅薄,但是律师团队的会议她全都有参与。整个事情的处理并不是很简单,可是一步一步也这么走过来了。
在法官宣判之后,安夏和安清就和律师团队一起离开了法院。他们在来秦城之前,律师助理就包了一家秦城的酒店,用以他们一行十几个人休息的场所。
这段时间,他们除了法庭,也就一直待在酒店里。
秦城是一座北方的小城。但是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也发展得有模有样了起来。律师助理包的这家酒店是一家五星连锁,算是小城里最为高端的存在。
除了高端的套房和酒店服务,另外在酒店的顶楼,还有酒吧露台。这家酒店的建筑算是秦城最高的建筑,又位于秦城的中心,所以坐在酒吧露台的座位上,能俯瞰整个渺小的秦城。
在从法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安清陪着安夏吃了顿饭。
在整个审理过程中,姐妹俩的神情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和波澜,但是安夏紧绷了半个月的弦,也到了现在结束后才松弛下来。吃过饭后,安清让安夏收拾一下去休息了。
她陪在安夏的身边,等着她睡着后,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酒吧露台的地灯打开,让露台变得梦幻和朦胧起来。安清去吧台前要了杯酒,然后去了露台的一张桌椅前。她坐在木质的椅子上,后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泽过去的时候,安清像是睡着了。但是他脚步声一靠近,安清就睁开了眼睛。
安清有着一双和安夏差不多的眼睛。它们的轮廓都很漂亮,只是相比安夏的漆黑清澈,安清的眼睛有故事许多。在梦幻和朦胧的灯影下,她睁眼看着李泽,在确认来人后,她从座椅上坐直身体,叫了一声。
这次律师团队只管打官司,其他一些繁杂事情,都是李泽在处理。李泽很年轻,但是能力很强,这段时间后勤的事情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李泽是律师团队的助理这件事情,也是对外这么宣称的,他其实是晏北辰的助理。这一点,在让李泽过来之前,晏北辰有咨询过她的意见。他并不太放心安夏自己过来,但是同时也顾虑安清的心情,如若她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过去,那晏北辰也不会派李泽过来。
晏北辰很尊重个人意愿,同时也很保护安夏,派了李泽过来是他平衡过这两者之后做出的提议,安清答应了。
而在她答应后,李泽在她和安夏来秦城的那天,就一并随着律师团队一块过来了。后续他也十分有职业素养,照顾着他们一行人,并且听了整个案件的审理全程。
在安清叫了他之后,李泽看着她,问道:“能坐在这儿么?”
李泽说完,安清理所当然地点头,她笑了一下:“当然。”
李泽看了一眼安清面前的酒杯,道:“喝一杯吧。”
说罢,李泽抬手叫了侍者,不一会儿,侍者给他送过来了一杯酒。
在酒上来之后,李泽也并没有喝,只是坐在座位上,看向了楼下的秦城。
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秦城不比南城,环境不算特别好。这几年发展工业,白天天空都灰蒙蒙的,晚上更是连颗星都看不到。
天上没有星星,地上倒是有。现在这个时间,马路宽阔,车水马龙,开着灯的车在马路上疾驰,拉出一条明亮的线。
“这里变了很多么?”李泽看了一会儿,问了安清一句。
听了李泽的话,安清看了他一眼,后收回目光道:“挺多的。以前就只是个小县城,路上都是些小商铺。这个酒店以前也是没有,不过这里先前就是秦城最繁华的地方。”
说罢,安清顿了顿,道:“这里以前是家电影院。”
小县城里,虽然破败落后,但也有繁荣的地方,一条街道贯穿两头,街道上全是县城里最好的店铺。
“我以前放学,夏夏会在这里等我。”安清在说完这里以前如何后,自然而然地也提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妈没去世前,都是她抱着夏夏在这里等我。”安清道。
安清说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的事情很多,她说了一句后,好像觉得不够具体,又把时间线往前拉了一下。
“我妈是在夏夏四岁的时候去世的,那年我十岁,我妈死在了医院的床上,夏夏刚会说话,攥着我的手跟我一起站在那儿,问我妈怎么睡了那么久还没起来。我说她死了,小孩子也不知道死是什么,就只是觉得很严重,拉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哭。”
说到这里,安清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笑了一下。
“其实我比夏夏要幸运一些。我妈死前,我爸还不是那副样子,他有工作,也没沾上赌博,我们家境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在我十岁前,我也算成长在比较正常的家庭环境下。我有十年的正常家庭环境的经验,安夏只有四年,还要去掉什么都不懂的两年。严格算起来,她对于亲情的感知只有两年的时间。”
“后来我妈死了,我爸自暴自弃颓废了,开始赌博。那时候夏夏还没有上学,就每天待在家里,饿了啃馒头,渴了喝凉水,等到了时间,就沿着街道来接我放学。她一个四岁的小孩,就把我一个十岁的小孩当成了唯一的寄托,当成了她的妈。”
“但是我就是个普通的孩子,不早熟,没有过度的亲情,也不会对她产生母爱。相比照顾她,我更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儿。我妈去世后,我也像是没有人管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甚至逃课出去玩儿,有时候夏夏在放学的时间来接我,都接不到我。”
“我一直以为我觉得她很烦的。就是觉得她是个拖油瓶,是个累赘不想管她。但是在事情发生时,我却不知道从哪儿觉醒了对她的爱。”
安清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她抬手落在酒杯旁,看着酒杯里的冰块一点点融化。
“我爸沾了赌博后,要么会出去赌,要么就在家赌。来回就那几个牌友,赌博必定带着喝酒。每次在我们家,都是烟味酒味混杂在一起。每次有人来家里赌博,夏夏就在房间里,时常被外面的暴喝声吓一跳。”
“赌博的人什么都沾的,不光赌,也会嫖。”安清说。
安清的手指触碰着酒杯,酒杯的外围已经起了一层薄雾,薄雾汇聚成水滴,沿着她的指尖落在了她的指腹。
而单纯好色也就罢了,周某是个变态。
他在这些赌博的人里,算是比较有钱的,而他每次过来,必定会让她父亲赢一些钱,而父亲心知肚明,也乐意他来。
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直到有一次,安清回家的时候,发现周某抱着安夏,像是要亲她。安清二话不说,一把把安夏抢了过来。
安夏原本吓得快哭了,但是被安清牵过手去后,她就忍住了眼泪,攥着姐姐的手,攥得死死的。
周某对于安清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慌,反而想像长辈一样抬手去摸安清的头发,笑着和她说他在和安夏玩儿。
安清带着安夏回了房间。
那天之后,安夏没有再在安清没有回家的时候在家里待过。她都是在楼下蹲在那里玩儿,有时候有小朋友,但是大部分时候,小朋友都回家吃晚饭了,她就自己蹲在那里等安清。
安清上了初中后,会上晚自习,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八点了。八点她回家,她都会牵着安夏的手越过客厅浓重的烟味和酒味回她们的房间。她会拿出一些吃的给安夏,这算是安夏的晚饭,安夏每次都会吃得很干净。然后,姐妹俩就把门锁上,在外面混乱的麻将声入睡。
“日子一直是这样的。”安清说,“一直是她等我回来,我给她吃的,然后我们一起锁门睡觉。”
“但是那天我下晚自习回来,她没有在楼下等我。”安清说。
其实她早上离开的时候,安夏就有发烧的迹象了。小孩子营养跟不上,难免体弱,安夏经常会发烧,只是这次格外厉害。
“然后我就在楼下喊她,喊了半天没找着,我匆忙回家,家里依然在赌博,而且刚喝过酒,四个人都不太清醒。我问我爸安夏在哪儿,我爸大着舌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而周某则在这个时候,趁机想要拉我的手,我直接跑回了房间。”
“然后我就看到烧得不省人事的安夏。”安清说。
安夏当时已经烧糊涂了,本来年纪就小,发烧也不知道烧到了多少度,一直在说着呓语。安清感觉她这样下去像是要烧死了,她急忙转身要去外面找爸爸。但是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朝着这里走过来的脚步声。
下意识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把房间的门锁上了。
在她锁上门的同时,外面传来了门把旋转还有周某醉醺醺的诱哄声。
安清看着旋转的门把,看着单薄的房门,十二岁的她在那一刻有前所未有的冷静。她跑到床边,将床上的安夏抱起来,抱进了她们房间的一个橱柜。
橱柜是母亲出嫁时带的,里面会放一些被子之类的东西,空间很大。安清抱住安夏,在她抱着安夏的时候,安夏突然叫了她一声姐姐。
安清在这声“姐姐”中浑身一抖,她看着依然模糊着神志的安夏,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她告诉她。
“别出声。”
“夏夏,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出声。”
说完后,安清把她放进橱柜,锁到了里面。
在她锁好的时候,周某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将门直接踹开了。
安清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噩梦有着一种将人拉入深渊的失重感。
失重感伴随着惊惧,伴随着希冀,同时伴随着痛苦,伴随着绝望,伴随着愤恨,伴随着数不清的衍生出来的噩梦。
安清的尖叫声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长夜。而在这惊惧中,她似乎听到了橱柜里的声音,她疯狂挣扎,疯狂尖叫,她对着漆黑的空气大喊。
“别出声!”
没人知道她是在跟谁说,而橱柜里的声音最终也消失了。
不管多么痛苦的事情,时间总是在推移的。而喜悦总是很短暂,痛苦总是很漫长,安清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依然漆黑一片,她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灵魂出走,黑暗像是暗夜的潮水吞没了她。
她像是一具承载着痛苦的躯壳。
而痛苦的躯壳在承载着痛苦的时候,也伴随着深深的绝望。这是一件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的事情。这是一件,未来将伴随着她一生的黑暗。
她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事情呢?
为什么?
安清在精神和□□的痛苦中这样想着。
她像是陷入淤泥里,浑身都是烂泥,她不甘于如此,她抓住淤泥旁边唯一的一根草,她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被锁着的橱柜旁。
她本不应该遭受这一切的。安清想。
因为一开始,周某的魔爪是伸向安夏的。而她碰到了,她用为数不多的姐妹情,将她从魔爪中拉了出来,同时又把自己推进了深渊。
她如此对安夏,而安夏怎么做的?她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干干净净地藏身在一个被她锁住的橱柜里。明明她曾经救了她,而安夏却没有救她。
她对她的妹妹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安清站在橱柜前,她的嗓子都是破的。
橱柜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安清没有管,她像是将身上的淤泥全都甩开一样,她的语气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憎恶,她对橱柜里的安夏说。
“你怎么那么没用。你为什么不把橱柜打开,为什么不出来救我,遭受这样事情的为什么不是你?”
安清抬脚踹了一下橱柜,橱柜里寂静无声,安清空洞地看着橱柜,对橱柜里的安夏道。
“既然你这么听话,我不让你出声你就不出声。”
“那你就一辈子都别出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