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的气氛尴尬异常。
打从陈星渡拉开门起,两人气氛便陷入了僵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要不是陈星渡此刻坐在马桶上,男生坐在轮椅里,两个人就像两根立正站好,动也不动的木桩子。
陈星渡试图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然而扶在门把上的手像是被钉子钉住,僵硬,动弹不得。
她徒劳地张着嘴,漂亮的大眼圆睁着,声带如同卡了壳,一个字一个字地艰涩地往外蹦:“这里是,男厕?”
“不然呢?”男生极其平静地望着她,眉目清黑,看起来像一幅静态的山水画。眼里不带半点情绪波纹,望着她震惊万分的脸,如同听到什么弱智提问。唇角略抽了抽,带着讽刺问:“你是变态吗?”
陈星渡:“……”
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不说每年全校举办的校花选举她不屑参与,要参与她也是分分钟以甩第二名票数一条街的压倒性优势拿下冠军的水平好吗?!
怎么就成变态了!
“你——”陈星渡气不打一处出,整张脸憋得通红,怒气值分分钟准备把男厕所炸掉的程度,正准备开口骂人。
男生目光却不自然地从她脸上移开,一丝红晕自他的脖子根浮起,悄悄爬上耳朵。他目光落在旁侧角落,声音低了些许,“你先把裙子拉上。”
“……”
陈星渡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手扶着门,一边低头看自己掉在地上的裙子,刚才两人对话几分钟的时间,她居然就这么光着屁股,和这个陌生男生面对面坐着!
“啊——!!!”
“……”
人生在世十七年,除了她爹陈万禾,她妈白阮,以及那个大她七岁不靠谱的哥哥陈星燎,谁他妈也没看过她少女渡的屁股!
就这么让人给看了!
陈星渡疯了,彻底疯了。
陈星渡砰的一声把门摔上,迅速扣上门捎,惊恐的表情如同在躲避洪水猛兽。她背靠在马桶板上,脸火烧火燎的红,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现在怎么办?是不顾形象直接把裙子穿好抄起马桶板去锤爆外面那个人的狗头?
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真正成熟的大人在面对恶势力前是可以低头弯腰的,先哄骗对方把厕纸拿到手再说?
陈星渡内心飞快地盘算,就在她把心一横,准备暂时把她在市一中威武霸气的渡爷名声先放一放,好汉不吃眼前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开口向对方讨要一张厕纸的时候。
一包蓝色的,上面印着六瓣白色浪花标志的维达手纸,从隔板底下的缝隙里面递了进来。
男生的手骨节颀长,肤色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甲盖面上透着很淡的粉色,底部的位置还有一弯乳白分明的月牙纹。
好看得像她在电视里见过的,那些钢琴家的手。
“给你,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男生淡淡的嗓音隔着门传进她的耳朵,有点像夏日里融化在杯子里的冰块,微凉,又平淡,一点点地沁人心脾。
陈星渡一下子就醒了。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男生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陈星渡一边把衬衫袖管挽上去一截,一边皱眉往班里走,思索刚才在男厕所里发生的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
男生看起来很面生,照理来说,整个高三年级,不会有她不认识的学生。看他的长相,又不太像高一高二的学弟,市一中整个教学区的划分,为保障高三学子的学习环境,唯独高三教学楼是与其他年级的教学楼分开的。
按这么个推论,那个男生应该和她同年级没错。
刚走进班里,一大群人围在课桌前叽叽喳喳,正热火朝天地讨论。见陈星渡进来,张子染从人群堆里抬头,笑容灿烂地冲她招手:“渡爷,这边!”
陈星渡皱眉走过去,她离开这十几分钟,想不到张子染又会搞出些什么名堂。
“我们正在猜你暑假作业做了几科呢!”张子染笑嘻嘻地朝她身边靠过去,一脸欠打的模样,“我就和他们打赌,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全世界都知道,陈家为了陈星渡的学习操碎了心,原先陈星渡还有一个哥哥,叫陈星燎,当年也就读市一中,只可惜她哥的成绩也是烂得惊天动地,常年六科总分还不到两百。
当年陈家父母没好好抓一把陈星燎的学习,如今陈星渡走上她哥学渣的老路,有了前车之鉴,陈家怎么说也不肯再放任陈星渡继续下去。
这不,据说花了重金,又是三次亲自登门拜访,挖了隔壁省实验一名资深老教师,空降一班班主任,好好管教陈星渡。
然而陈星渡本人还是吊儿郎当的,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
陈星渡靠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一双细长白嫩的腿从短裙底下流泻而出,坐也不好好坐着,像坐在跷跷板上,前后摇啊摇的,慢悠悠地伸出一根食指。
“一科?!”张子染惊喜大作,开心得差点跳起来,伸着小手板在其他人面前晃悠,“我就说我最了解渡爷了吧!愿赌服输,一个月的奶茶啊!”
“谁说了我做了一科?”陈星渡撩起眼皮,眸光懒洋洋的,悠悠启唇,“我是说,一科,都没做。”
“……”
停顿几秒后,全班哄堂大笑。
张子染立在中间,表情尴尬。
“谁刚才还说最了解渡爷的?就以渡爷的性格,能做作业吗?”
“愿赌服输啊张子染。”
“一个月奶茶,外加早饭。”
人群散开,张子染欲哭无泪,几乎当场给这位姑奶奶跪下了,噙着哭腔说:“渡爷,你不能这样,白阿姨昨晚还特地给我打了电话,说这学期你要是达不到本科线,她就要我好看。”
“怎么个要你好看法?”陈星渡来了点兴致。
“你家不都把你信用卡剪了吗,要是你这学期成绩还上不去,白阿姨就通知我爸,把我信用卡也剪了。”
“……”
“剪了就剪了呗。”陈星渡说。
“那不行,”张子染立场坚定,一朵泪花悬在眼角边上,情真意切地说,“那我就得沦落得和你一样,得蹭别人的车上学,蹭别人的早餐、中餐,还有晚餐。”
“……”
陈星渡听着这话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张子染胆子生了毛,居然敢阴阳怪气她。
陈星渡正准备伸出个爪子拍碎张子染这个老阴阳师的天灵盖,要他知道即使陈万禾和白阮这两个狠人剪碎她的信用卡、零用钱一分不给,通知家里阿姨回乡要她自力更生,禁止家里司机接送她上下学,采用种种雷霆手段逼迫她改邪归正从良走上好学生之路,她陈星渡也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渡爷,求求你了,好好学点习吧,上学期末一班倒数第三名的成绩,都和你足足差了四百分——”
张子染鬼哭狼嚎地说。
四百分,那可是市一中吊车尾班级和重点班的遥远差距,张子染虽然也是靠走后门进来的,当初张子染他爹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陈星渡他爹妈联合给学校捐了一栋多媒体教学楼和一栋体育馆,但好歹张子染的成绩比陈星渡好那么一点点。
上学期期末考,陈星渡考了倒数第一,张子染倒数第二。他们一个两百分,一个两百五十分。
算是张子染在陈星渡身上,可以找寻的,仅存的,唯一的优越感。
陈星渡对要她好好学习之类的训导,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张子染在她面前鬼哭狼嚎这会儿,陈星渡内心毫无波澜,伸手掏出抽屉里的一袋包子,拿竹签串起一个,啪叽塞到嘴里。
腮帮子鼓着,肉包子在嘴里嚼啊嚼地变成肉末,大脑放空,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李音在门外喊她:“星渡,老师喊你过去一趟。”
整个学校里,陈星渡天不怕地不怕,去哪都是打横着走,自打入学以来,常年稳坐全年级倒数第一的宝座,这个记录就连张子染都没能超过。再加上自幼有学习跆拳道的功底,小学五年级就已经是黑带,一个月在校二十二天,有十一天因为成绩问题被叫进办公室,另外十一天则是因为打架。
当进办公室像家常便饭,老师的训斥声也如吃饭喝水一样亲切。
不过刚开学第一天,陈星渡还没来得及造次,正待在座位上安安稳稳地吃早餐呢,突然被叫到办公室,心情难免有点意外。
走到门口,陈星渡正要抬手敲门,目光越过前几排无人的办公桌,望见最后一排,靠左边的那个角落里,原本是他们班主任坐的桌子,此刻却换了一个人坐。
男人四五十岁的模样,早早秃了头,只剩地中海边缘那一圈还留有细细碎碎的小绒毛,看起来格外脆弱飘摇。身材略微发福,一看就是平时伏案工作得多,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功力深厚,估计摘下了他妈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是谁。
应该就是那位,白阮和陈万禾花重金聘请过来的,在未来冲刺高考的360天里,要好好管教她的魔鬼教师。
看这发顶和眼镜度数,陈星渡没小看这位老师的严厉程度。
和其他的教师都不一样。
陈星渡心里提了一个醒,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朝办公桌那头走过去。穿过最前面那排办公桌的遮挡,陈星渡才发现刚才视野盲区,她没留意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男生坐在金属制的轮椅里,虽然是坐着,脊背却挺得很直。身上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校服,侧身面对她的方向,正轻语和中年男人说些什么。办公室内灯光大亮,毫无避忌地洒落在他的脸上,肤色白得有些晃人眼睛,鼻梁又高又挺,眼窝很深。
偶尔随气息轻扎一下眼睛,那小扇子般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也他妈跟成了精似的。
陈星渡愣在原地。
感觉有人朝这边走来,中年男人和男生停止交谈,纷纷朝她的方向望去。
看见她时,男生眼里微微诧异。
刘振风站起来,朝陈星渡招招手,和和气气地道:“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转学生,叫傅司予。”
“她叫陈星渡。”
陈星渡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刚才在男厕所里和这人的“偶遇”。像是有颗炸.弹空投在脑海里轰隆一声发生爆炸,把她思绪炸得支离破碎,一片空白。
然后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火烧。
陈星渡翕了翕唇,没能发出声音。
傅司予目光却淡淡从她脸上划过,像是把她当成一个空气人,语气平缓,不屑一顾:
“见过了,刚才在厕所里。”
陈星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