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老旧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秋日里的风干燥而热烈。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深秋了,然后立冬。窗外校园里的银杏叶已然黄了大半,风拂过?时,卷起地上落叶飞舞成?墙,满世界耀眼的金黄。
陈星渡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男生清秀的面庞近在眼前,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男生的模样清俊而冷淡,眉眼清黑俊挺,鼻高唇薄。
她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被他蛊惑了心智。
那点刺痛感随着她的眼底,逐渐逐渐地在她身体中蔓延开,汇聚于胸腔中的某处。她从没想过,他清淡如风的语气,可以锐利如刀。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里。
“你们很相配。”陈星渡低声开口。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胸腔里的那个地方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到底是鼻子上?的伤更痛,还是那股无形的桎梏让她更加窒息。
“星渡。”他忽地喊她的名字。这是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地喊她。
“我?很快就要去国外了。”他说。
“……去国外?”陈星渡一怔,鼻子竟有点发酸。
“嗯,我?父母帮我申请了那边的学校,来南城读书只是一个过渡。”傅司予望着她说,语气很淡,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等手?续办下来,很快,大约这个月底。”
“这么快?”
很快。
真的太快了。快得让这段他们相处的时间,如同一个幻觉。
傅司予说:“大概……徐薇也会和我?一起去。”
他话音尾落有颤音。
但他极力地克制住了。
陈星渡躺在床上?,听他一字一句地把消息告诉她,灵魂如同离开了身体,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她宁可自己听不懂他说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该回复些什么。
那就祝你和七班的班花幸福快乐。反正她留长发,性格温和,是你喜欢的梦中情人的典范。
可陈星渡喉咙发哑,发干,眼睛也酸胀得厉害,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良久。
她卷着被子翻身,侧身对着他,用后背来掩饰自己发颤的唇音:“你出去吧,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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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务室出来,傅司予一个人停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他目光朝着走廊外四?格相间的防盗网眺望出去,日光绚烂耀眼,天高云阔,蓝天无边无际。
然后他闭上眼睛,任由日光洒落在他白皙清削的面庞。
他来南城是一个意外,遇见她也是一个意外。
有时候他也会想。
如果没有他的病,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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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渡一直在医务室待到晚上?放学,一连逃了下午的三堂课,不知道老刘会不会找她找得发疯,一通电话告到陈万禾和白阮那里去。
又或者,张子染会帮她处理?好,编造她各种?受伤晕倒的谎言,逃过?被训斥的一劫。
但是在这一天,陈星渡没有学习的心思,她曾经山盟海誓,信誓旦旦许下要好好学习、奋发图强的誓言,仅此这一天,她什么也看不进去,听不进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寻找静静,和静静作伴。
她一直维持着男生离开时侧躺的姿势很久,大约有两三个小时,脑袋枕在自己的小臂上?,目光放空地望着医务室那扇小窗子外的风景。
看着天外云卷云舒,日落夕阳,看着风卷起落叶,飞舞成?墙。
她好像被风化?了,灵魂远走他方,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留在这里,偶尔眨一下眼,算作她还有独立思想的证据。
校医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钥匙准备下班,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快指向六点整。又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你还在这里啊?还是很疼吗?要不要我?联系你的家长?”
陈万禾和白阮只能给钱带她去医院,治好她身体上?的伤,却治不好她的心。
陈星渡觉得自己真的被那一球砸得不轻,整个人支离破碎、濒临散架,而胸腔中那颗运动缓慢的肉心,则是伤情最重之处。
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手?臂和腰身传来的酸痛在警告她荒废一个下午的不可理喻的行?为。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人,这么的魂不守舍。
“我?回?去了。”陈星渡低声说。颓废和沮丧,并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从医务室出来,陈星渡拖着自己一瘸一拐的右腿,前几天刚缝好的针,因为她的任性妄为,伤口崩裂开而还在淌血,浸红了纱布。鼻梁上?的伤未经处理?,伤口自然而然地结痂止血,留下紫黑色难看的血块。风一吹过,有些刺痛生痒。
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陈星渡觉得,自己真是这世界上?最倒霉的傻瓜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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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因为是周末,不用留校晚修,傅司予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出去。他和徐薇约好,今天晚上?放学在校门口见。
经过讲台时,张子染在上面叫住他。
今天张子染负责值日,下午他亲手在黑板上写下陈星渡受伤请假的消息,此时此刻,他又亲手用抹布将粉笔字擦掉。
他把黑板擦放在粉笔盒里,问:“傅哥,渡爷还在医务室,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今晚有事。”傅司予说。
“什么事能比渡爷重要?”张子染从讲台上下来,余光看见在门外等待的徐薇,微愣一下,随后蹙起眉头。
“傅哥,你别告诉我?,你就为了那个女的,要抛下我?们渡爷吧?”
傅司予没说话。
张子染站在他面前,堵在门口,像无声的对峙。
因为刚开学的时候傅司予救过?他一命,张子染始终对傅司予保持着敬意。喊他一声哥,是他张子染真心实意地把对方当做哥。
无?论是傅司予的学习,还是人品,都让他心服口服。
但是只有一点,张子染不会退让。
傅司予转了下手?轮,想从他身旁绕过?去,张子染却朝旁侧迈一步伐,径直挡住他的去路。
傅司予抬眸望他。
张子染说:“傅哥,我?一直以为,你和渡爷才是一对。”
“……”
“但是现在看来,大约是我想错了。”张子染望着他,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成?拳,“要是你对渡爷没有意思,可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给她错误的信号。”
傅司予面上的神情始终很静。
只是在轮椅经过他身侧时,低声地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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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室里出来,徐薇在外面等他。徐薇和一班的人不熟,原本约定好放学后在校门口等,可她实在迫不及待,一打下课铃便过来。
她看见傅司予从里面出来,又被一个男生拦住,男生的背影很高,挡住了他的样子,徐薇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过?一会儿,傅司予绕过?那个男生,从里面出来。
徐薇急忙上?前,问:“傅同学,你没事吧?”
刚才那名男生来势汹汹,看起来不像妥善谈话的,傅司予脾气一向斯文温和,她还担心要是真起纷争,他会落在下风。
傅司予说:“没事,我?们走吧。”
……
徐薇没想过,傅司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她的邀约。之前她给他递情书、送便当,无?一例外被他拒绝。
学校里喜欢他的人很多,可从来没见过?他答应谁。
傍晚的路上人流密集,车水马龙。徐薇在他身旁走着,怀里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说实话,我?觉得很意外……”
“什么?”傅司予淡淡地回应,脸上神情也很淡,看起来心思一直不在。
“你会答应和我?出来。”徐薇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
傅司予扶在手轮上的手?顿住。
“因为你总是很冷淡,虽然对人很有礼貌,可谁都无法真正靠近你……”徐薇思索着,出神地说,“那种感觉,你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却摸不着。”
“对不起。”傅司予忽低声地说。
徐薇一怔,脚步停下。
路灯光下,男生神情清寂,目光望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人。
“我?的确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傅司予低声说,“所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