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8日下午5点,围绕在第七中学考场的长铃作?响,宣告最后一门外语考试结束。学生们放下笔,在座位上等待监考老师下来收卷。
今天是多?日连降暴雨以来的首次放晴,陈星渡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背上书包,仰头顺着一缕穿过云层的光线望向天空。傍晚五点的天色,却澄蓝透彻得动?人,放眼望去全是水洗般的湛蓝。
日光温和,微风拂煦。
陈星渡站在考场外的长廊静静望了会儿,身后是络绎不绝离开的考生。内心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激动?和释然,反而是一派平静。
只要拼尽全力,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忽地,身后张子染拍了下她的肩。张子染在她楼上的考场,刚考完试下来,见?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好奇问:“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陈星渡摇摇头,把目光收回来,“就?是觉得天空好蓝,前几天明明还是阴云密布的样子。”
“再大的阴云也都过去啦,只要你?别复读。”张子染笑嘻嘻地说。
陈星渡作?势要敲他的头,“你?再说一次?”
两人做了多?年的好友,张子染算是她在高三后半程枯燥无味的生活里,仅剩下的一点乐趣。
陈星渡原本想考完试回家?好好睡一觉,补一补连续几个月缺失的睡眠。然而张子染做东邀请大家?今晚去唱K,包房都订好了,说是庆贺解放。
高考结束,估计最高兴的是张子染,他半路跟上陈星渡的学习步伐,那些陈星渡凌晨一点钟睡觉、早上五点起床的日子,张子染一天也没落下。
走出校门口,陈星渡准备和张子染一起打车过去,看见?不远处的李音,陈星渡原本想叫上她一起,哪知李音只是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神色尴尬,目光匆匆移开。
陈星渡察觉出端倪,侧眸睨张子染一眼,“你?跟李音怎么回事?”自?从那时候她和傅司予调去最后一排,张子染便被老师调去前排跟李音同桌,那会儿两人还打得火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却成了这副相见?尴尬的地步。
张子染伸手挠挠后脑勺,有点尴尬地说:“在一起过,然后分手了。”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陈星渡神情震惊,只觉得这段时间她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错过了许多?班上的八卦。“又什么时候分的手?!”
“就?高考前那阵。”张子染说,“在一起了两个月,觉得不合适,就?分了。”
“你?提的分手还是李音提的分手?”
“我?。”张子染言简意赅。
陈星渡内心还没从身边两个好友曾经秘密在一起过,又不知何时悄悄分了手,而她竟然现在才得知的震惊情绪中缓过神来。
张子染叹了口气?,说:“总之?有很多?原因,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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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渡万万没想到,张子染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对感?情这事开窍却比谁都快。当大家?还在懵懵懂懂十七八岁的青春期的时候,他已经能说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这种成年人专属的深奥言语了。
虽然陈星渡也已经十八了,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她已经是成年人。但对于感?情的事,她一知半解,至今都没搞清楚。
张子染和李音分手归分手,晚上的班级聚会,还是邀请了李音。只不过两人一个坐在包房这头,一个坐在那头,中间隔着十几个同学,犹如间隔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楚河汉界。
陈星渡作?为两方的共同好友,场面一度很尴尬。
最终为了搞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陈星渡还是暂时选择和张子染坐。
张子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晚上香烟配啤酒,一副忧愁的模样。唱歌过半,张子染一打啤酒下肚,中途吐了好几回。李音那边情况也挺惨烈,张子染喝了多?少,她就?喝了多?少。
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两个人都要生要死的。
陈星渡微拧着眉,吩咐其他同学照顾好李音。伸手替张子染拍背,“你?们两个这样,不太对劲。”
“你?不懂!”张子染喝多?了,不知道清醒意识还剩下几分。指间夹着一颗烟,忽地直起身,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神情几分含醉几分认真地说,“这男人,一旦见?过了月光……”
陈星渡眉心拧得更深,从他话中品出几分深意,“你?可别告诉我?,你?和李音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别人?”
“……”
张子染霎时不说话了。
他握在她肩膀上的手缓缓滑下来,手肘弯曲抵在膝头,两手掌撑着额间,一副痛苦的样子。
闭着眼,低声喃喃地说:“我?也不想这样。”
陈星渡默了几秒。
然后开口:“我?搞不懂你?们。”
情爱之?事,容易叫人肝肠寸断。可兴许是她神经大条,哪怕内心对远在太平洋那头的某人思念,却做不出借酒浇愁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冷淡,可她很清楚,自?己?对他的喜欢,一点也不比恋人之?间的少。
陈星渡靠在椅背里,仰头有些出神地望向头顶落下的灯光。耳旁响起不知是谁点的歌,齐秦的《外面的世界》。
……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着你?
天空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在等待你?的归期
……
齐秦的声线温柔动?听,透着那个年代?怀旧的沧桑感?。恋人离开自?己?的身边,去远方追寻理想。如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衷心地为你?祝福。如果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知怎么地,陈星渡突然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伸手揉揉酸胀的眼睛,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破坏大家?的情绪。
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她拿出来。
屏幕上是一条陌生的来电,显示美国区域。
陈星渡怔住。
推进?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毕业快乐。】
她霎时间想起某个人,倏然从沙发中站起,不顾张子染在身后喊她,径直出了包房。
-
KTV外,盛夏的夜晚干燥闷热。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偶尔有几个从KTV出来的醉鬼经过,见?小姑娘一身校服短裙站在外面,青春靓丽,流痞地冲她吹口哨。
陈星渡却管不了那么多?,心中有股强烈的意识,电话那头的人,是他。
她把电话回拨过去,漫长几声“嘟嘟”声响后,对方接起。
一时间,万物仿佛都变得无声。
陈星渡垂下头,指尖用力握着机身,指骨因为过度的按压而泛出青白色。她努力地抿住嘴唇,不让哭声逸出。
那边很安静,没有说话。
彼此相静无言,终是陈星渡忍受不住,多?日以来按捺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决堤,噙着哭腔对他喊:“傅司予,我?讨厌你?——!”
“……”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安静地,任由她的发泄。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好去到国外会联系我?,你?是骗子吗?欺骗我?的感?情!”陈星渡不管不顾了,哭得声嘶力竭,“骗子,你?明明说好不会这样的,可为什么就?连你?的消息,我?都要从别人口中得知——”
她多?害怕,会听见?他手术失败的消息。
而她更害怕的是,他会一声不响地,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仿佛过去很久。
对面传来他低沉喑哑的声音:“阿渡,对不起。”
陈星渡一怔,随之?眼泪掉得更凶。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想听的不是对不起!
陈星渡抱着自?己?,缓慢痛苦地蹲下去,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地上。盛夏的夜晚干燥,风吹拂过,很快把泪迹风干。
没有人告诉过她,爱恋会让人这样辛苦。她一点都不开心,总是会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吸了吸鼻子,犹如无可奈何之?中,威胁地说。
“好。”傅司予低声地应她。
“司予,你?什么时候回来?”陈星渡问。
傅司予没有应她。
短暂地沉默过后。陈星渡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路灯昏黄光线从头顶落下,照得她眼前发虚。
许久,她低声讷讷的,自?言自?语般地说:“多?久都没有关系,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
从外面进?来,张子染已经又吐了一轮,胃里的酒水清空,再加上喝了不少冰水缓解,人已经清醒不少。
见?陈星渡重新在旁边沙发坐下,眼睛红红的,人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他直觉地问:“你?怎么了?”
陈星渡摇摇头,拿手揉了揉眼睛,说:“傅司予给?我?打电话了。”
“傅哥给?你?打电话了?”张子染还有点惊奇,“他都消失几个月了?”
“嗯。”陈星渡低声地应。自?从平安夜那晚,他足足半年没有联系她。如若不是她粗神经,张子染在身旁念叨过不止一次,事情肯定有猫腻。
张子染问:“傅哥没跟你?解释,他消失这半年,都干什么去了?”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嘶——肯定有情况。”张子染摸着下巴,分析说。前半场还沉浸在酒精里醉生梦死的人,此刻却当起了恋爱军师,“你?说傅哥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
陈星渡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张子染一手勾过她肩膀,悄咪咪地对她说:“就?那些美国妞啊,金发碧眼,胸大屁股翘的,身材可好了。”
“跟我?们这……”
说着,张子染目光下意识望向瞄,扫过陈星渡一马平川的身前。
陈星渡:“……”
陈星渡立马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说什么呢!傅司予才不是那种人!”
“我?也就?这么一说,在上万公里之?外的事情,谁知道呢?”张子染耸耸肩,“他又不肯跟你?承诺什么时候回来,又不跟你?解释消失的原因,那肯定有猫腻。”
陈星渡没说话。她不是没有问过,而是得到的回应总是沉默。
她并不想让傅司予觉得,她在逼迫他。
见?陈星渡半晌没吭声,又怕她难过,张子染赶忙安慰道:“但我?也觉得傅哥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你?不要想太多?。”
陈星渡:“……”本来没想多?,被你?这么一说,才往偏了想。
张子染拉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拿着麦克风,“今晚大家?高兴,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今天同学欢聚一堂,明天可能就?要各奔西东,珍惜每一刻相处的时间!”
“由我?张子染做代?表,点唱一首Beyond的《海阔天空》!”
-
黄家?驹透彻空灵的歌声一直在包房中回响至深夜,今晚张子染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拉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唱《海阔天空》,直到最后他声音都唱哑了,人实?在顶不住,倒进?沙发里呼呼大睡。
陈星渡和其他男生一起把醉酒的张子染和李音架出包房的时候,耳旁还隐约回荡着《海阔天空》的错觉。
今天出来玩得晚,没让司机来接。陈星渡给?自?己?和张子染分别叫了两辆车,和其他人一起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张子染塞进?后座,给?司机报了他家?的地址,又吩咐其他同学照顾好他。然后才关上车门,扶着李音去另外一辆车。
离开之?前,她隐约听见?张子染在里面喊她的名?字。
陈星渡权当张子染是喝醉了酒,在撒酒疯。她没管张子染的鬼吼鬼叫,扶了身旁的李音一把,把她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音音,我?现在送你?回家?。”
李音今晚喝了不少,总共叫了四打啤酒,她和张子染一人消灭了一半。后续其他同学又叫了一些鸡尾酒,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
只有陈星渡没喝。离开KTV的时候,她反倒成了全场最清醒的人。
坐进?车里,李音半醉半醒之?间,脑袋歪倒在陈星渡的肩膀上,温凉眼泪顺着她脸颊滑落下来,低声呓语:“阿渡,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谁?”
酒醉三分醒,酒后更易吐真言。
然而今晚他们喝到这个程度,陈星渡不知道此刻李音还剩下几分醒。
陈星渡觉得肩膀一片濡湿,偏头看身旁的人。李音低声对她说几句后,又昏睡过去。路灯从车窗外照进?来,流淌在她脸上的泪痕。
女生今晚哭了很多?次,像只花脸猫似的。
陈星渡从衣兜里掏出纸巾,给?李音擦眼泪。李音闭着眼,低声说谢谢。脑袋挪动?了一下,眼睛埋进?她颈窝里。
她的肩膀仿佛要被她滚烫的眼泪烫伤。
陈星渡收了手,任由李音在她怀中哭个够。她把车窗降下,让夜风吹进?来,散去车内的浊气?。
顺着路灯光线,望向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凛冽的夜风吹得她眼睛干涩发痛。
她忽然发觉,在爱情里面,仿佛没有人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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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陈星渡并没有如预期之?中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考前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外面天色刚亮,不过六点多?钟,她便自?然而然从床上醒来。
她抱膝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望着不远处书桌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整理的试卷,仍停留在高考前两天复习凌乱的战场。那些随堂小测、周测、月考、一模二模和三模的试卷,整齐摆放在书桌一角,记载着她曾经的奋斗已成历史。
身在其中的时候觉得很难熬,每天盼望着时间快一点,快点到高考,然后就?能解放。然而到了真正解放的时候,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舍。
这300天的光阴,快得就?如一场梦。
她和他的相遇,穿插在那场不真实?的梦境中。现在梦醒了,她反而不适应。
陈星渡没有再接着睡下去,而是早早起床,去外面小跑一圈,锻炼身体。然后洗漱、做早餐,叫陈万禾和白阮起床吃饭。
看见?陈星渡把弄好的早餐端上饭桌的时候,陈万禾和白阮还很惊奇。
陈万禾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的饭?”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陈星渡神情淡淡地说。傅司予离开的那段日子,她学会了独立。曾经在他身上,她学到了很多?优良的品质。
陈万禾觉得自?家?女儿真是长大了。
他拉开椅子在餐桌坐下,说:“高考之?后想要什么礼物,爸爸都满足你?。”
“阿爸,我?已经长大了,过了那个需要礼物鼓励的年纪了。”陈星渡说。主动?给?爸妈盛粥。
陈万禾和白阮相视一眼,感?动?得差点抱在一起痛哭。
白阮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你?就?当作?是爸爸妈妈对你?的爱。”
“还真有一件事需要跟你?们商量。”陈星渡已经下定决心,把盛好的两碗粥递到他们面前。神情认真地说,“阿爸,阿妈,我?想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