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肯迪尼机场。此刻外面正是正午,阳光透过候机室的玻璃,清透照耀进来。男生穿着一身黑色长款的绒呢子大衣,坐在机场的候机室中。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那支手机像是许久没人碰过,屏幕边沿落了灰。
长指摁在开机键上,等待几秒,随后屏幕闪起亮光,出现开机画面。
男生眉目生得清秀斯文,哪怕此刻戴着口罩,一个人安静坐在纷扰的候机室中,在这冬日的异国他乡里,一位中国的男孩子,却出众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不少女生从他身边经过,忍不住驻留脚步,小声和同行人议论他。
无非是用英语穿杂着“他好帅”“好有气质”“是哪个明星吗?”,诸如此类满是夸赞的话语。
傅司予耐心等待手机开机,他待在医院太久,被医生和护士禁止使用手机,直到离开医院的那一刻,才拿到自己的手机。
手机显示到桌面,没一会?儿,机身开始频频震动,接连推进来几十条未读短信。
都是来自于同一个号码。
星渡:【司予,高考出成绩了,我考了630分,语文137,数学123,英语116,理科综合254。我很?厉害对不对?之前跟你说过,我一模时候才考了560分,大家都以为我上不了600呢。虽然在高考之前,我也这么怀疑过?,可我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嘿嘿。】
星渡:【跟爸爸说了要去北京的事?,开始爸爸不答应,怕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可我觉得,女孩子就应该要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我爸妈给我建造的象牙塔里,对不对?】
星渡:【爸妈同意我去北京了,我报考了中传新闻系,分数有点危险,但我相信我这辈子都运气都用在高考上了,一定会?被录取的。】
星渡:【我被中传新闻系录取啦!九月份开学我就去北京!对了张子染也在,他高考考了430,报了北京一所民办大学。】
星渡:【开学后的日子很?充实,每天上课、下课,周末偶尔会?和舍友们出去玩。对了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有机会一定要介绍给你认识。】
星渡:【现在没有再?问家里要生活费了,每个月在杂志社兼职写稿的稿费足够我生活,司予,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做到完全独立地靠自己生活,这都是因为你。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那样我在大学里就没什么遗憾了。】
……
男生逐条逐条耐心地看完,露在口罩外面一双清黑的眼睛,不由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眸光如和煦温柔,仿佛隔着上百条女生发来的短信,能够想象到她当时的样子。一定是认认真真地,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地给他编辑消息。
偶尔,还会?因为他迟迟的不回应,而气鼓了脸颊。可是没隔几天,仍旧还会?坚持给他发短信。
他此生何德何能,才得以遇见她。
两人许久没有联系,上一次打电话,还停留在半年前她刚刚高考完的夜晚,此后他一直待在医院里做治疗,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傅司予在输入框中反复地敲字,又?反复地删除,心中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一时间,竟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要怎么对她说,他对她的思念已经成灾。
就在傅司予还在犹豫时,手机界面突然拨进来一通电话。
是李勋打来的。
傅司予顿了顿,按下接听,放在耳旁:“李教授。”
“你这孩子——!!!”那头几乎马上传来李勋狂暴的怒吼,“你怎么能趁护士午休,就偷偷拿走了手机和护照,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此刻他身在机场,木已成舟,谁也无法阻拦他回国的决心。
傅司予没有隐瞒:“我在肯尼迪机场,飞机半个小时后起飞,我要回北京。”
“你要回北京?!”李勋的声调瞬间拔高了一个度,不可置信自己听闻的,“你告诉我,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在开玩笑,李教授,我马上就要登机了。”傅司予淡淡地说。抬眸看一眼上面的登机指示牌,大约还有三分钟时间。
李勋气得差点心脏病发。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你刚刚做完第六疗程的化疗,身体还很?虚弱,任何一次伤风感冒都可能要你的命,那北京是有烤鸭还是糖葫芦怎么的,非诱得你半年时间都不能再等?”
“她已经等了我一年,我不能让她再等。”傅司予语气坚定。听见机场广播从纽约飞往北京的航班开始登机,他从座椅里站起。“很?抱歉,李教授,不过?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
“你——”李勋没想他会?这样执拗,刚开始接受治疗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地呕吐,放射性治疗在他身上的副作用很大,他虚弱得无法下床,甚至无法说话,没办法吃下任何一点东西。整整一年的时间,他躺在病床上,全靠输葡萄糖度日。
如今情?况刚好一点,达到可以出院的标准,李勋提议他再?留院休养多一段时间,哪知体检报告刚出来,显示他体内已无残留的癌细胞,他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回去。
“你回来自己跟你爸妈解释!”说完,李勋便愤然挂了电话。
“抱歉。”傅司予只能说这句话。他在美国的每一日、每一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女孩。他怕继续待下去,身体病痛刚好,却会患上因她而得的相思病。
他一秒钟都不想再等。
去到登机口,傅司予将登机牌交给工作人员,核对身份无误后,他跟对方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登上飞机。
-
陈星渡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好。
当晚接完他的电话,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告诉自己那通电话是真实的,他真的在电话里亲口对她说,他要来北京见她。
随后好不容易等情?绪平复下来,思绪逐渐开始回拢,开始思考第二天要穿着什么的时候,又?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
是他在机场拍的照片,没有配文?,只是一张登机牌。上面印着他的名字,以及飞机的航班,从纽约飞往北京。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花一个小时冷静下来的情?绪,再?次发生大爆炸。
陈星渡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天色刚亮,不过?七点多钟,她便从床上爬起来,径直打车去五环外的一所学校。
隔天就是元旦,新年前夕,不少学生直接翘课回家,此前张子染给她发过他们专业的课表,陈星渡知道他今早没课。
今天宿舍里的几个女生都各自有约,陈星渡找不到人陪她逛街,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张子染。
趁宿管不注意,陈星渡悄悄跟在一个男生身后溜进他们宿舍楼里,上了七楼,找到705号房,抬手敲门。
这点数,张子染八成还没睡醒,以陈星渡对他多年的了解,明天就是假期,他绝逼是熬夜开黑了,不睡到日上三竿决不起床。
然而她今天心急如焚,片刻也不能等。
一顿粗鲁地敲门后,门内传来几声男生此起彼伏晨梦被吵醒的脏话,紧接着听见脚步声距离门口越来越近。
下一秒,张子染踩着双拖鞋,穿着件大裤衩和背心,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和鸡窝头,出现在门口:“谁他娘的一大早鸡都还没叫呢——”
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星渡立刻冲上去,揪起他的衣领,激动地喊:“醒醒,换衣服,陪我去逛街——!!!”
张子染:“……”
张子染是真没想到,一大早上,连隔壁农学院里的鸡都还没打鸣,陈星渡居然就已经杀到了五环之外,甚至还不知用什么方法,逃过?楼底那位火眼金睛的宿管大爷,浑水摸鱼地跑上来男生宿舍楼。
张子染在床边穿裤子的工夫,陈星渡坐在他床上盯着他看?。
时间长了,张子染不免脸红:“我说渡爷,虽说咱俩这么多年朋友了,你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会?害臊啊。”
“你少说几句,赶紧的把衣服换好!”陈星渡没多少耐性,抄起他的外套,朝他扔过?去,“再?晚商场都要开门了!”
张子染:“……”那不是正好吗?
张子染不明白,陈星渡一大早上激动个什么劲,连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
宿舍里其他几个人还在熟睡,张子染怕把其他人吵醒,今晚回来挨一顿打,特意压低了声音问:“你今早怎么了?平时找你出来都还得三催四请的,今个儿一大早,居然主动过来?”
“你一定想不到!”陈星渡两手托着脸,目光心悦地朝上看?。从昨天晚上开始,她便一直如同沉浸在甜蜜美梦中,整个人从神情?到语调,都散发着甜腻腻的气息,“傅司予昨晚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今天的飞机来北京,要陪我过?新年!”
“……”
张子染穿外套的动作顿住。
隔几秒钟,陈星渡还沉浸在她美好约会的愿望里。张子染却缓慢收了情?绪,再?次确认地问:“你是说,傅哥要来北京?”
“对啊,他昨晚亲口跟我说的!”陈星渡抬手看?一眼腕表,眼见时间不多了,赶忙催促,“所以你快点,他估计下午就到了,我得赶在他来之前去买身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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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商场刚开门,张子染便陪陈星渡在里面四处逛悠。从一家店进去,又?从一家店出来,从甜美风试到成熟风,陈星渡几乎把商场里各大品牌的衣服挨个试了一遍,还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一家门店里,陈星渡已经试了好几套的裙子,导购在一旁陪笑陪得脸都快僵了。陈星渡站在镜前,身上穿着一套红色的连衣裙,略微露背的款式,是今年秋冬的新款。
她一边照镜子,一边问旁边沙发里的张子染:“我穿这身好看?不好看?”
张子染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她这么问,他回过?神来,看?见她的穿着,又?是一愣。
女生转身朝向他的一瞬,蓬松裙摆随风飞扬起来,一双小腿白皙而笔直,蹬在高跟鞋里。她很少穿高跟鞋,因为说过?不喜欢这样拘束的装扮。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笑得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明媚。
张子染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静默几秒后,他由衷地开口:“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陈星渡仿佛根本没有认真在听,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思忖几秒后,开口道:“算了,我还是选蓝色那件吧,司予应该更喜欢蓝色。”
司予。
连称呼都那么亲热。
张子染心头一滞,谈不清自己此时的真实想法,只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很不舒服。从很早以前开始,隐隐地作痛,只是那时还能按捺,随着时间渐长,他不愿意再隐瞒。
他站起身,想要对她说些什么。陈星渡却把手里的背包交给他,“你先帮我拿一下,我去换那件蓝色的,然后买单。”
从门店出来,陈星渡直接换上那件水蓝色的连衣裙离开。这家店是某知名品牌,一条裙子四位数的价格起,陈星渡刚攒了几个月的稿费,一次性清了囊。
她却很开心,觉得是她这辈子买过最?值的裙子。
一路上,她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哼着小曲,蹬着高跟鞋,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身上仿佛装了小马达,巴不得下一秒就回到学校,和他外出约会?。
张子染在身后静默地望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情?绪翻涌。
他忽开口道:“阿渡,你有想过,你和傅哥真的合适吗?”
陈星渡没听清楚,脚步下意识顿住,回头:“你刚才说什么?”
张子染别开脸,用力咬了咬下嘴唇。
他低声道:“我是说,或许你和傅司予,并不是那么的合适。”
……
公交车上,陈星渡坐在靠窗的位置,张子染坐在她隔壁。两个人相坐无言,气氛尴尬,陈星渡不知道张子染突然这是怎么了。
凉风顺着窗口吹进来,扬起少女脸边的碎发。她头发长了,从前才将过?耳根的短发,如今已经到了肩膀。
很?快,等明年春天,就能长至腰际。
张子染说:“你的头发,是为了傅司予留的吧。可他离开整整一年,一共才联系过你几次,你不觉得这其中很?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陈星渡皱眉,不想一个早上的好心情?被打破,“他说过他要去国外做手术,等手术完成就会回来。”
“他手术早就完成了,也可以下地走路了,可他回来了吗?”张子染反问,“这中途多长时间,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
陈星渡翕了翕唇,却语滞。
当初傅司予的确是告诉她,他要去国外做手术,可具体做什么手术,他并没有说。
如果只是普通的腰伤,那么为什么在手术成功后没有立刻回国?而是一拖再?拖,这一年间,联系她的时候也是寥寥无几。
见她不说话,张子染无声蜷起落在膝头的指尖,低声道:“阿渡,我是不想你被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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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场出来,傅司予径直打车去中传。他自幼在北方城市长大,这一年又待在纽约,对这边寒冷干燥的气候还算适应。由于身体才刚恢复好,出来前也格外注意地多添了衣服。
这一年他瘦了许多,刚开始接受放射性治疗那会儿,整个人无法进食,瘦得不似人形。经过一年的调养,身体才恢复不少。也正因为这样,才敢回来见她。
那时候他在治疗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他害怕自己会?把她吓到,因此连一通视频电话也不敢打给她。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小心翼翼。
傅司予望着窗外被灰霾笼罩的北京天色,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跟着父母来过一趟北京,那时候的北京也像现在这样,很?少放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然而这次再来,心中有所想、有所念,无论是任何天气,雾霾或者冰雹,都抵挡不了他想要见她的决心。
傅司予垂下眸,望着手机屏幕上与女生的合照。一年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换下来过,每当思念她的时候,能够给予他缓解的,只有这张合照。
他从不是急性子的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希望时间再快一点,路程再?短一点。下一秒钟,他就想要去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