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渡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她越不想遇见谁,就越是会碰上。
她躺在床上,像一条奄奄一息的咸鱼,紧闭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她的一瞬,傅司予神情闪过一丝怔愣,很快,恢复成?平日里的公事公办。
他问:“病人什么情况?”
“病人半个小时前来就诊,说是肚子疼,有肠胃炎病史,我替她检查了腹部,没有感觉到疼痛。”方初心汇报说。
傅司予走到病床前,正要给她做检查,还?没碰到她,陈星渡忽地轻声开口:“别碰我,去找别的医生过来。”
“今晚医院很忙,急诊科的医生全进了手术室,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傅司予望着她,低声说。
“……”
陈星渡抿了抿唇,脸色更加惨白一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当场去世。
她是昨天早上开始发烧的,紧接着发展成?食欲不振,反胃恶心。直到晚上参加完高中校庆,凌晨回家开始发高烧,上吐下?泻。
此刻折腾进医院,浑身已没了力气。
她睁开眼,挣扎着想从病床上坐起,“那我回去。”
“别乱动。”傅司予微拧眉,按住她的肩,“你连让我替你做检查也不肯吗?”
一旁方初心看着两人僵持不下?的气氛,傅司予神色凝肃而紧张,她不是第一天跟随傅司予,很少见傅司予这样生气的模样。
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女病人……明明一脸疼得快要死的样子,却倔强地撑着身体,不肯退让半步。
陈星渡闭了闭眼,疼得没有力气挣扎,嘴唇泛白,低声说:“看到你我只觉得自己病得更重。”
傅司予眸光沉了一道,手上稍使力,将她压回床上,“那也得检查完再说。”
他戴上手套,问旁边方初心:“刚才你替她检查了什么部位?”
“……”
方初心还?沉浸在揣测两人关系当中,听傅司予提问,匆忙回过神,“是右上腹和左下腹!”
陈星渡躺在床上已经疼得快不行了,额头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冷汗,濡湿了发角。傅司予拉开她的外套,用手在她右下腹按了按。
还?没开口询问,陈星渡便痛得整个人弓身弹起,喉咙忍不住发出一声哼吟。
傅司予眉心拧得更深。
他说:“病人从昨天早上开始发烧,出现厌食、呕吐、心率加快等症状,右下腹麦氏点附近固定性压痛,这样你都判断不出来病人是急性阑尾炎发作吗?”
方初心一怔。顿时脊背都凉了。
“我以为她是……”
“有的时候病人对自身情况判断不准确,因为以前患过肠胃炎,就以为自己是急性肠胃炎发作,在校五年期间,老师没教过你怎么辨别右上腹痛、右下腹痛、左上腹痛以及左下?腹痛相对应的病因?”
“……”
方初心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傅司予把?手套摘下?来,“病人腹痛超过八小时,体温高达39.2℃,有发热等中毒症状,怀疑是阑尾穿孔,需要尽快进行手术。”
方初心终于不懵了,马上反应过来,“我这就去让手术室准备!”
方初心离开后,诊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星渡躺在床上,痛得一直在低哼,隐约听见他说要给自己动手术,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的白大褂,“傅、傅司予……你不要趁我生病,就公报私仇……”
“……”
傅司予一顿,刚才训斥方初心紧张的神情倏地放松下来,他望着她的眸光柔软,握住她牵在自己衣摆上的小手,柔和了语气说,“你急性阑尾炎发作,很严重,一定要进行手术。”
陈星渡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进手术室,记得高中那年她不小心弄伤了脚,被迫要缝针,哭嚎得整栋医院大楼都能听见。
她痛得直哼哼,试图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可她现在生病无力,只能任他宰割,“傅司予,我和你势不两立。”
说完,她便痛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手术已经做完,因为她情况严重,傅司予特地让手术室空出来做准备,原本切除阑尾这样的小手术轮不上让傅司予主刀,多少有点兴师动众的意思,他当时却坚定要进手术室。
从开腹、切除、引流、冲洗,再到最后的缝合,都由他亲自动手,第二副刀几?乎被晾在一旁,毫无插手的余地。
整个南城医院,除了傅司予本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麻醉药过后,陈星渡缓缓转醒,逐渐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天花板上炽白的照明灯,光线刺目,照得她眼前一阵晕眩。刺鼻的消毒水味闯入鼻腔,身体上的虚软无力,让她下?意识地蹙眉。
护士在一旁给她打消炎针,她身上连接着心电监护器,心电图随着她此时的心率波澜起伏,不停叫鸣。
她刚想动一下?,下?腹部却传来一阵撕痛。
护士忙道:“你刚做完手术,还?不能乱动!”
“……手术?”麻醉药未散,陈星渡脑袋里晕晕乎乎的,缓了好一阵,她才倏然醒神,“什么手术?谁说我要做手术了?!”
“都已经做完啦。”护士见怪不怪,有些病人对麻醉药敏感,醒来后有段时间神志不清,“是傅教授替你主刀的。说起来你真的好好运气,傅教授才回国没多久,外面多少人想抢他的号都抢不到,他的手术排期都到三个月以后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阑尾手术,居然能让傅教授替你主刀。”
话中,还?有几?丝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
陈星渡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么好的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随着麻醉药渐散,陈星渡头脑恢复清醒,回想起在急诊室里的情况。她似乎是急性阑尾炎发作,而且还?是很严重的那种,并不是她开始预想的,普通肠胃炎。
手术做了就做了,一晃九年过去,她不再是高中那个娇滴滴被缝几?针就要鬼哭狼嚎的女孩子。唯一不爽的,是傅司予替她动的刀,她发誓要跟他势不两立,却一回来就让他看了身子。
陈星渡没力气多说,心头郁闷,卷着被子翻过身,“我想先休息了,麻烦你让傅司予忙完了过来找我一趟。”
“……”
看陈星渡一脸嫌弃漠然的样子,护士站在原地还有些奇怪,傅司予回国多时,算是医院里的知名人物,平时他做一台手术,多少护士和实习医生小姑娘争抢着要去看,盼望他负责主刀的病人更是趋之若鹜。
如今竟然会有人这样不识好歹,非但让傅司予主刀不肯,还?满脸的嫌弃。
护士想不明白,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给陈星渡挂完消炎药水,便兀自出去。
-
等陈星渡睡醒已经是晚上,傍晚的余晖顺着窗棂泻入,流淌在病房里。昨晚她挂的急诊入院,今天早上手术,手术时间3个小时,等麻醉药过又是3个小时。
许是回国这段时间过于折腾,身体确实疲累,一下?子承受不住病倒,住院一整天反倒身心放松下来,睡眠格外安稳。
她正想伸手揉揉眼睛,余光却留意到病床边上有人。男人不知道在她床边坐了多长时间,大约已经下?班,脱去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穿着件体面的西裤和衬衫,打一条宝蓝色竖纹领带,脊背直挺地坐着,一直安静等她醒来。
眉目清润俊秀,一如少年时的斯文清朗,只是时间褪去他面庞上的青涩,轮廓愈发显得硬朗成?熟,棱角分明。
这张脸,让人熟悉又陌生。
因为是陈星渡主动托人叫他过来的,对于他的出现,陈星渡并没有多少惊讶。她撑着身体试图从床上坐起,被那人拦住。
傅司予抬手按住她的肩,微拧起眉,语气却还算柔和:“刚做完手术,就不要乱动了。”
他连生气的样子也是从容斯文的。
似乎从学生时代开始,他便一直是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有极少极少的时候,陈星渡能从他冰山般的面容下?,窥见其他的情感。
陈星渡尚在病中,没力气多挣扎,被他轻轻一按,便顺势躺回床上。
校庆那晚重逢,她情绪还有些失控,此时在病房内,陈星渡却心如止水。
她躺在病床上,苍白闭着眼:“你说吧,这次回来找我,有什么意图?”
傅司予没说话,从旁侧拿来一条小毛巾,替她把?脸边的汗擦干。
陈星渡这辈子最受不了矫情,活得爱恨分明,很多事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
她别开脸,避开他手上的动作:“你别跟我玩旧情人重逢那一套,我们过去连恋人的关系都算不上。”
至多算是学生时代的懵懂无知、暗生情愫,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能和他地老天荒,以为卑微的等待会有好结果,指望石缝里面能开花,冰山会为她变成?火海。
结果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一切只是她在痴人说梦。
八年过去,梦醒了,陈星渡很早就意识到这一切该结束了,不明白他回来找她的意义在哪里。
傅司予望着她,“阿渡,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八年前那天明明说要来找我,却失约吗?”陈星渡望向他,提及当年的事,情绪远没有她自己想象中淡定,嗓音不自觉哽咽,“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我……”
话至此处,她无法再说下去,别开脸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她闭上眼缓了缓情绪,把?胸腔中那股翻涌的爱恨压下?。
傅司予低声说:“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我们两个不可能了。”陈星渡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她是个很骄傲的人,无法容忍自己为了一个人一次次地退让底线,“今天的事情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大概还?在急诊室里疼得死去活来。但也仅止于此,我不希望你对我们的关系还?抱有什么幻想。”
傅司予翕了翕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病房门让人敲了敲。
护士在门口,提醒他说:“傅教授,你的小未婚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星渡:狗男人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