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舒暖怡心。
兴运街79号,果戈里书店。
果戈里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是俄国19世纪前半叶最优秀的讽刺作家、讽刺文学流派的开拓者、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之一,用他的名字命名书店,体现了这家书店老板的不一样的眼光。1901年,哈尔滨就开始建设一条果戈里大街。这些都源于俄国人在东北修建中东铁路,也源于果戈里引领的批判主义文学对世界的影响。
这家书店是三开间两层的临街店面,六根欧式廊柱支撑起一个醒目的青灰半坡廊檐,廊柱间上下对应的拱形格子窗户,正中间是两扇深棕色橡木店门。在伪满这样的政治环境里,这家书店显得独树一帜,来往的人也不多。
书店一层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高低不等的木制书架,架上的摆放着中文版、俄文版、日文版的各类图书,顾客不多,蓝眼睛的俄国女服务员细心地在书架前整理着客人们翻看过的书籍。
书店二层是茶吧式的布局,像咖啡屋,又像是阅览室。其它座位上没有别的客人,在临窗的方桌旁,纳兰松寒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部俄文版的《密尔格拉得》。有的书友会问我,纳兰不是出身于满洲八旗世家么?怎么也看起了外国作品?其实,纳兰虽是八旗子弟,其家也是书香门弟,但他所受的教育也是受到了清朝末期世界多国文化涌入华夏大地的影响,那时的文化人物、政治人物看外国作品已不稀奇。
不一会儿,一个梳着蒜辫形发辫的女子端着两杯咖啡从楼梯中走了进来,上身欧式浅黄色兰花袖开衫、下身方格长裙,身材娇小,步履轻盈,落落大方。她放下咖啡,在纳兰面前坐下。
“先生,您也喜欢看俄文作品?人们都知道果戈里的《死魂灵》、《钦差大臣》,却少有知道《密尔格拉得》。”这个女子就是中共满洲省委的委员严龙华,公开身份是伪满国务院总务厅的翻译,新京义昇昌货栈老板的女儿。
纳兰很不客气地端起了咖啡小酌一口,拿出一副大学教授的语态说:“《钦差大臣》是果戈里先生1836年发表的讽刺喜剧,《死魂灵》是他1842年发表的长篇小说,而《密尔格拉得》是他于1835年出版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包括《旧式地主》、《塔拉斯·布尔巴》、《维》和《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的故事》四部小说,故事发生在乌拉尔河边一座叫‘密尔格拉得’的小城。”
严龙华低声说:“怎么?您这么快就从哈尔滨回来了?那个骆怎么样?”
纳兰用右手指捏着杯沿,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下,“还好,有惊无险。经过江桥一场混战,骆霜晨巧妙地避开了陈骢和谷茂林的搅局,与展天雄派来营救的牡丹岭狼牙寨秦四炮展开激战,用苦肉计,让他们把周久廷等人解救出去了。”
严龙华关切地问:“用苦肉计?那日本人能相信么?”
“所以我说,骆这个人绝对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让秦四炮把剑刺入到自己的左肩膀,自己又用匕首从心脏的边缘刺入,流血如注啊。果不其然,日本人怀疑他故意放走了人票,把他关了起来。好在我及时得到消息,和老于一起找到张景惠,多方努力,才把他从哈尔滨接了出来,好险。张景惠在日本人那里很有话语权,他坚持说这个差事既然是如此重要,关东军司令部就不应该安排警察厅蹚浑水,警察厅本来就是帮忙,失误在于关东军警戒不严,而且走露了消息。警察厅维护治安、办案子还行,让他们长途押运犯人,显然是有故意整人的嫌疑。毕竟,日本人要想长期占据这里,他们也不能把中国人的人心都伤了不是,所以就把骆放出来了。”
“把那些人救出来是好事,可是双德军火库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们打着马疫研究所的名义,据我知道,他们一直没有放弃细菌武器试验,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惩啊。”
“要说牡丹岭的秦四炮很够义气,他是卢世堃的生死之交,为了顺利把周久廷他们救走,他的同胞兄弟秦玉栋及手下弟兄都在哈尔滨郊外的丁家瓦窑被陈骢抓住了,生死未卜。”
“真是一个大义之人,让人佩服。老兄,我从国务院这边得到情报,日本人迫于国际上的舆论压力,要把细菌武器研究的重心都转移到哈尔滨一带,看来这是真的。但我听说,新京在双德军火库地下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如果我们把这个研究所捣毁了,就会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
“我看可行。这样,为稳妥起见,你抓紧和罗章勤同志联系,把双德军火库地下的情况摸清楚,后天黄昏前,务必把情况勘察完毕告诉我。下一步具体的行动方案由我来安排。另外,我们现在的骨干成员很少,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二人正在说着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传来吵闹声音。
男人的声音:“你别在这里装文化人了,行不?和我回家!”
女人的声音:“你不可理喻!”
男人说:“你可理喻,怎么样?有事开始瞒着我,我受不了了!你夜不归宿,怎么解释?”
女人说:“你无能,醉酒怎么就显得你很伟大?你很无辜?你除了当官,往上爬?为了我真正做多少?”
纳兰听这男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他向严龙华往座位上指了指,示意她不要动,自己向楼下走了过去。
下得楼来,原来是程恭年衣衫不整地站在书店门口,头发凌乱,显然是喝多了。
那个穿旗袍的,正是程恭年的妻子邱紫坤,手中拿着一本书,显然气急败坏,眼中含着泪。
“飞鸿(程恭年的字),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呀?在哪里喝的酒啊?酒气熏天地,走,坐我的车回大院里去。这是书店,不是法庭,也不是市场。那这位就是弟妹了吧?”
程恭年一眼就认出了纳兰,二人在军政部相交不深,但印象也不错,由于邢士廉与纳兰关系很密切,而且兄弟相称,两人经常以称呼差辈分为由头,在一起打嘴仗,实则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哎呦,我的纳兰老哥,弟我心里憋屈。”
纳兰向身后一招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飞鸿,舅舅我今天就要管你了,你这样,成何体统!”卢六斤从角落里站了过来,架起了程恭年推开橡木店门向外走去。
纳兰转身对邱紫坤说:“邱女士,我是军政部后备司的纳兰,与飞鸿是同事,关系很不错,他这样子有什么话也说不明白,您不用惦记,我照顾好他,待他酒醒后,把他送回家,我再好好劝劝他。记住,有事好好商量。他和我走,你尽管放心。”
邱紫坤感觉这样的吵闹让纳兰遇到,很是尴尬,红着脸说:“纳兰先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追我到这里,让您见笑了。还让您费心照顾他,都是我不好,给您添麻烦了。您把他带走,也好,放心,等他酒醒了,我们一定回家好好谈谈,消除误会,没有什么大事。谢谢。”
纳兰笑着说:“客气了,我这里一定照顾好他。那我就先走了。”
邱紫坤又礼节性地点头示意,“谢谢纳兰先生了。改日小妹一定登门致谢。”
二人正说着,楼上的严龙华跑了下来,“先生,这本《密尔格拉得》是您的吧?”
纳兰回头一看,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上前接过书来,拿在手中,“谢谢你。我这遇到同事了,差点忘记带走了。谢谢。”
邱紫坤在一旁,面容沉静,眼睛始终在观察着严龙华的表情和动作。
纳兰很是坦然地说:“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转身正要往外走,与卢六斤撞个满怀,“怎么回事?毛手毛脚地?程恭年不在车上么?”
卢六斤显然很是气恼,“三爷,那小子太不靠谱了,把我从车上推了下来,开车跑了。”
纳兰用书脊敲着六斤的脑门,“什么?你说什么?让他醉酒驾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