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人静车寂,槐影婆娑。
新京城大同大街上,两排路灯业已关闭了昏黄的光。
街边燕赵面馆的门窗紧闭着,黑黢黢的。
门口石台阶上伏着一只流浪的黑猫,蜷着身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突然,它的双目如两道淡绿色的闪电骤然在黑暗中划过。
从大街南侧来了黑压压一群人向这小小的燕赵面馆涌来,这只黑猫倏地,向暗夜中遁去。
这群人俱是黑衣警察装束,荷枪实弹,为首的正是陈骢和谷茂林。
哈巴狗一样的谷茂林,歪带着大沿帽,向身后的人一挥手,众人就将小小的面馆包围得严严实实。
陈骢,俨然火气很大,低声说:“谷队副,把后院也围住了,放走一个,我唯你是问。”
谷茂林用枪管顶了顶帽沿,“队长,您就放心吧,咱今天一定不虚此行。”他冲到门前,用手拍打着面馆的门板,“啪啪---啪啪----”,“开门------,查夜,开门——”。
他们敲了一阵子门,许久才听得见里面有人应声,“谁呀?这深更半夜的。”
“开门,少说废话,开门,警察厅查夜!”谷茂林还是那个狗仗人势的样子。
这时,面馆的松木门开了,“吱呀呀---”
里面的人半睁开惺忪的双眼,披着灰色短褂,“哎呦,我说老总,我这里一不是客栈,二是大车店,大半夜到我一个小面馆查哪门子的夜呀?”掌柜常顺嘴里说着,心里暗暗盘算,情知不妙,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他垂着的双手不觉握成了拳状。
谷茂林不由分说,上前抓住常顺的棉布背心领子,“掌柜,爷我们是警察厅特务科行动队的,怀疑你这里窝藏shā • rén嫌犯,例行搜查。别磨叽,让路。老子要搜查。如有反抗,罪上加罪。让路!”
“我说老总,我这一个小本生意,哪敢沾染什么官司上的事啊?老总,别难为我小老儿了。”常顺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故意抬高了声调,心中却暗暗叫苦,长风这小子前半夜才回来,莫是他招惹上了麻烦了?还是让人盯上了,自己就是命陪进去,也不能让长风出了闪失,更不能给纳兰三爷招上是非。
陈骢显得很不耐烦,“和他还多废什么话?进去,搜!”说完,用肩膀顶了一个常顺,迈步就进了店里,他突然感觉刚才好像撞到了一根柱子上的感觉,肩膀有点疼。常顺就势向边上闪了一个趔趄,满脸赔笑着说:“老总----,咱家店面小,容不下那很多人,进去看看就行了,小老儿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别人了。……要不,我给几位老总煮上几碗面,吃点夜宵?”声音有些高,但没有人应答。
陈骢他们带了九个人冲进店里,见店里柜台上点着油灯,八张八仙桌上空空如也,凳子摆放井然有序。后面小厨房除了案板就是灶台,没有容下人的地方。
一个矮个子警察从后面出来,“报告队长、队副,后厨没有人,旁边一个小屋里也没有人。”
谷茂林拉了一条凳子让陈骢坐下,他顺手把常顺的算盘拿在手中来回扒拉,“我说掌柜的,您怎么称呼?这里平时有几人在照看店面?”
常顺显得很规矩,“回总爷的话,小老儿姓常,早年往返内蒙与关内,贩些皮货,这不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动了,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就回老家来开了个铺面了却残生吧。平时我还雇佣一个上灶的,叫哈六子,五十多岁,专做些面条,外搭着做些小菜。夜里打烊了,他也回家了,夜里就小老儿一个看着铺面。”
谷茂林就像听出了破绽一样,怪笑着说:“我看你老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编得还挺圆乎。那个哈六子我认得,不就是老婆被人领走的那个憨子么?可你怎么不说实话呢?”
“总爷,我可说实话,这就是小店的基本情况了,平时照看店面就我们两个人啊,没有别人了。”常顺还在辩解。
陈骢没有耐心地瞪了常顺一眼,用围巾抽了一下那个矮个子警察,径直向后屋走去。
谷茂林用算盘抵着常顺的胸口说:“我早就观察着呢,你店中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哪去了?他你怎么没说呀?还给我打马虎眼,是不?”
常顺心中一沉,转而陪笑着说:“爷呀,您说的那个小魏子?他呀……他不是我雇的伙计。他……”
“那他是谁?不是伙计是谁?你说你无儿无女,他还在你店里帮忙,忙前忙后地,他到底是谁?”谷茂林把算盘往柜上一丢,操起shǒu • qiāng顶在了常顺的脑门上。
“总爷,我和您说实话,他真的不是我请的伙计,我也没给他一分工钱,他……”常顺用眼紧盯着后屋的门,陈骢进去了还没有出来,他有些担心。
“别啰嗦,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他人现在在哪?”
“他前天人就走了。我和您说实话吧,他不是我这里的伙计,他是我从前在朝阳处的相好的儿子,这小子以前在热河一个染坊学艺来着,后来回家找不到他娘了,到这里找我要人来了,硬说我拐走了他娘。可天地良心啊,早年是和他娘相好一场,可后来她又和谁相好了,或是走了,我也不知道啊,我那时也是居无定所的,带着个娘们也是累赘啊。这不,这小子在我这住些日子,人还是不错,看我真的没把他娘藏起来,我给些钱就让他走了。让他留下给我当儿子,他也不干,说我让他爹活着时候戴了十来年绿帽子,现在不可能留下给我当儿子,前天就走了呀。”
“老小子,你还真能编。”
“总爷,您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把哈六子找来,您问问他,就全知道了,要是我有半点瞎编,您就把我带走,或让我吃枪子儿吧。哈六子,您不也认识么?他早先就在警察学校食堂做饭来着,因为得罪了朴教育长被开除了。”常顺反而把戏演得更像了,语气更加舒缓起来。
这时,陈骢从后屋里出来,“你个好个编词唱曲啊?你一个人住怎么两张床上的被子里都有温度?那小子走了,怎么床下坛子里没有酒,却有衣服在这?”说着,把一包衣服丢在了地下,其中一件满洲国军服上的铜扣子很是惹眼。
“说,什么情况?他一个染坊学徒哪来的军装?”陈骢狡黠地瞪着常顺。
常顺愕然,“总爷,这小的可真不知道啊,谁知道这衣服是哪里来的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是没吃过苦头吧,少在这里磨牙了,把人带走。”陈骢不容常顺再解释。
上来两个警察拿起绳子就要去绑常顺。常顺情知不好,落入这些人手中有理也就变成没理了,想到这里,他也豁出去了,灵机一动,他大叫一声,“切慢,那个总爷,您在床下发现的这些衣服?”用眼略显神秘地盯着陈骢,“我还要个要紧的机密事向您说,您附耳过来。”
陈骢也没防备,心想一个近70岁的老头儿能拿他怎样?就上前两步,把耳朵凑上前来,常顺行动异常利落,他趁陈骢向前凑过来的当口,身形仿佛飘过去一样,“唰——”转到了陈骢的身后。待众人定睛看时,陈骢腰间的shǒu • qiāng已在常顺的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顶在了陈骢的脑门上,陈骢身体僵在那里,前腿弓着,还保持着向前探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那里转动着,也说不出话来。
“别动,想要你们头活命的话,都把你们手中的破枪给我丢到厨房里去!包括你,谷哈巴狗。”常顺一反刚才谦恭的态度,俨然一个江湖剑侠,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谷茂林被刚才发生的这一切给弄蒙了,大声嚷着:“慢着,这都是什么情况?小老头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也不看看你在和谁比划?”
“你小子少废话,爷敬你,你不干,非要找我麻烦。爷今天陪你们这些汉奸狗腿子们玩玩,你们专门和同胞过不去,算什么能耐?识相的,都把你们的破枪的枪栓拔了,扔到柜台上,把枪杆子扔到厨房去,要不然,你们的头儿可要遭罪了,想和爷我过不去,没门儿。”常顺二目圆睁,告诉他们他的要求不容更改。
谷茂林明白,陈骢在人家手里,自己也得知道哪头重哪头轻,“队长,你说咱们怎么办?怎么您就让他把您给制住了呢?这……这也太奇妙了!”
陈骢的表情很复杂,他直瞪着眼,嘴半张着,说不出话来,眼睛一会儿瞪,一会儿来回转。
常顺左手一点陈骢的后颈处的穴位,“说话!”
陈骢还真的说话了,但身体还在僵着,不能动弹,“老谷,那还看啥呢?好汉不吃眼前亏,照办!快点,让老英雄走!”
谷茂林此生是第一次见识到点穴术的厉害,心说我好像在武侠故事当中一样,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大爷,不老天爷,老英雄,老剑客,什么事都好说,您先把我们队长放了,我们放您走,或者我们走,不再打扰您。”
“你们这群臭虫盯上了我这里,我想安心做点生意都不成,我留下来,还有好?爷不陪你们玩了,少说没有用的,别看你们人多,爷还真没看得上你们的功夫,一群乌合之众。把枪栓拔了,快点,那个姓谷的你把你的枪给我拿过来。”
谷茂林听到这里,“都快点,把枪栓拔了,放到柜台上,把枪杆子放到厨房里。”嘴里说着,他就慢腾腾地向常顺靠了过来,“老剑客我把枪给你……”说着,就要用枪把子向常顺后脑海砸过来,手刚举过头顶,听常顺一声怒喝:“你给待着!”
众人一看,不知怎么地了,谷茂林的身体也僵在那里了,右手中还举着枪,左手向后摆着,身子侧着站在那里。
常顺左手很轻松地把谷茂林的shǒu • qiāng拿在了手中,“其他人还这么磨蹭啊?”
其他这些警察们不敢怠慢,纷纷拔了枪栓,放到柜台上,把枪杆子丢在了厨房里。
常顺大叫着:“其他人都面对着西墙站好!”
这十个警察面墙站好,心都说,这些人不如人一个功夫好,队长和队副都乖乖地,咱也听着吧,犯不着出头儿冒险。
常顺大笑着,“一群废物,爷这店也不开了,你们以后给我小心点,别再让爷烦恼了。”说完,操起一条板凳将后墙边上的木窗户砸开,飞身弹射出去。
“我的穴道还没解呢!”陈骢大叫着。
常顺朗声大笑:“哈---哈-----,半个时辰自然即解了。少作孽,少作恶——切记---切记-----”
顿时,夜空中枪声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