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九章 大顺不再是个背景板了

这大约是火中取栗这个法国成语,第一次以汉语应景比喻。

齐国公咂摸了一下这个故事,笑道:“妙极。果然,猫是不会怪吃栗子的猴子的,却要怪那女仆。”

“如今法国若休战退兵,全然白玩,若能与荷兰这边签约,天朝亦算是吃了一口好栗子。”

“到头来,这法兰西国,还要感谢天朝哩!”

康不怠亦大笑道:“果然如此。法兰西国定要连说几句谢谢!”

两人笑的十分畅怀,康不怠火中取栗这个故事,也着实说出了法国的现状。

说印度,虽然杜普莱克斯在印度败的那么惨,但大顺可是支持了两艘战舰、还去了趟印度为法国站台呢。至于说,吕宋、菲律宾的乔治·安森舰队在大顺获得的补给,最终快速支援了印度打败了法国,但这可赖不到大顺头上,自是要好好感谢大顺在印度的帮忙。

在美洲,虽说法国的路易斯堡被英国人攻破,兵锋直指魁北克。但是,大顺可是支持了人参貂皮冰块贸易,还给印第安人送枪、还送了一批采参人和天主教徒。虽然这导致了英国殖民者眼红人参貂皮贸易,全力攻打法国的北美殖民地,军队数量可比历史上大得多。然而这可来不到大顺头上,自是要感谢大顺之前的贸易合作。

在欧洲……在欧洲那就更怪不到大顺头上了,对大顺只有“感谢”二字。

挑唆瑞典对俄开战,大顺在后面也给瑞典撑腰了;俄国宫廷政变,大顺直接上台前支持了;荷兰提供国事诏书同盟军金币银币,大顺直接把荷兰的金融业废掉……

帮了这么多的忙,这要是还说大顺不是“盟友”、做的不合格,那就真没话说了。

就现在来看,大顺明面上的所作所为,是绝对对得起“盟友”这两个字的。

法国那边,已经好几次对齐国公发出邀请,希望齐国公处理完荷兰的事情后,能够前往凡尔赛宫,法国将会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并且将要在凡尔赛宫正式对外宣称:绝对支持大顺对东南亚的“光复”,并认可大顺对于东南亚拥有无可争议的宗主权。

这场“烤栗子吃”的战争,谁得的好处多呢?

法国肯定是毛都得不到了,这都不用想。北美和印度,被刘钰坑出了屎来而不自知;欧洲这边,普鲁士已经退出战争了,俄军一旦加入战场,法国的局面就难看了。

而俄国那边,女皇正准备和刘钰唱双簧呢:大顺出个面,表个态,希望俄国不要对大顺的传统盟友存有敌意,女皇就可以顺势跟英国说:不行啊,得加钱啊。

这样一来,法国又欠了大顺一个人情。

要是大顺这边的事情做成了,大顺在欧洲一个兵都没派,一艘战舰也没出。

但是,却得了东南亚,还将获得客观上中国从明朝开始就一直期待的对欧洲贸易的主动权,顺便还能在欧洲收获一支可以抵抗英国的传统海军强国的底子,为将来全面与英国争夺七海霸主做准备。

要说起来,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其实就两个赢家。

获得了西里西亚的普鲁士。

获得了东南亚和贸易主动权的大顺。

说大顺是吃栗子的那个“猴子”、法国是那个把爪子上的毛都烫没了的猫,着实是一点没错。

在议定完之后,即将吃到栗子的“猴子”,在把爪子烫没的“猫”的盛情邀请和绝对感激的态度下,大张旗鼓地从阿姆斯特丹启程。

于是,丙寅年春,大顺外交政府尚书、齐国公,约车百乘,前往巴黎。

行至布鲁塞尔,髪兰西国大元帅、尼德兰征讨大将军、波兰故王庶子、德国人赫尔曼,遣髪兰西国最精锐之海白尼亚兵千人护送,以示敬重感激。海白尼亚者,古大秦语,今谓爱尔兰者。

时,齐国公思鲸海侯昔日之谑语,言髪兰西国若以女子、外族为将,用外籍军团锐卒,必可大胜。见此番情景,除女子外,尽皆齐备,暗叹曰:若罗刹不参战,髪兰西国当有葵丘、践土之霸。

及至巴黎,法王以其身边近臣出城相迎,态度尽显。

齐国公也曾听康不怠说起过,这路易十五继位之前,其祖父太阳王曾说:善于听谏,但要独断。

然而这路易十五却只听进去了这句话的后半句,不见倾听群臣,却好独断。

尤其是丞相弗勒里死后,更是大权在握,不设宰相。

乃废丞相,立内阁御前会议,暗使内阁党争,其居于上。

又为防止内阁党争揣摩上意,而秘立“secretduroi”。

此“secretduroi”,专管外交、军事等大事。

尤其外交事务,常不经外交大臣或内阁会议,而以“secretduroi”内定,所能进此者,皆为亲信、宠臣,从而保证内阁党争不会轻易猜出他真实的想法,利于恩威难测而控制。

如后世闻名之双性骑士迪昂·德·鲍蒙,便是“secretduroi”出身。

若以天朝制度来看,因为天朝不需要外交、而欧洲诸国林立,外交大臣一般仅次于财政大臣,是以这“secretduroi”,有点像是……汉时皇帝身边的郎官近臣、后来的太监亲信,或者可能也有点像满清的“军机处”,总之是一个凌驾于内阁之上、专门执行君主意志的小圈子。

或者以大顺这边的朝廷政治来看,这个“secretduroi”,绝对不是大顺的天佑殿。而更像是皇帝、刘钰、齐国公、枢密院等人的这个小圈子,绕开天佑殿和六政府,在外交和军政上直接执行皇帝的意志。

走君主集权路线的各国,基本上走到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地出现类似的玩意儿。

和大顺这边的刘钰等人一样,参与外交军政等大事,但却不是一个行政上名正言顺的常设机构。

你要说它不名正言顺、不是常设机构,便说它没权,这肯定不对,因为它连内阁都管不到,绕开众人直接执行君主的意志;但要说进了这里面的人都有大权,那也不对,因为进与不进只在皇帝一句话,既不是常设机构,也没有正式名分——不过是君权的一种延伸和体现而已。

齐国公也是在大顺沉浮多年的人,法国这一套中央集权的东西、制衡党争的套路、君心难测的手段,可谓是见的多了。

若让他去英国,看英国议会吵架,他短时间内定是看不懂的。

可来法国,当真是如鱼入水、如鸟飞天,略微了解,便知了门清。

心想这法兰西国无有太监,又无科举,他却这么搞,怪不得守常之前便多行贿赂交好几个女子,此种情况下,牝鸡司晨之事,最是容易。

今日法王直接以这秘密外交处的人来迎接,也是好事,可以绕开法国的众臣、内阁等,直接与法王面商机密。

只要说服法王,便可成事。若在英国,便就不同,免不得要考虑党争意见,便是国王也不能独断专行。

齐国公这边还没看到法国国王,他此番大张旗鼓前往法国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欧洲。

尤其是在荷兰被大顺闪击南洋金融崩溃、俄国与英国签订补助金条约、参战各国都已筋疲力尽的背景之下,难免产生了诸多猜测。

欧洲宫廷圈子的八卦能力绝对不低。

有人猜测,说是当年大顺的侯爵去往彼得堡,帮助伊丽莎白公主发动政变,是因为当初伊丽莎白公主使出一身床笫手段,甚至以一敌二,直迷的中国的东西伯利亚侯爵与法国的拉谢塔迪侯爵分不清东西南北。

最后政变成功,却如咀嚼过的水手烟、榨汁后的甘蔗一般,直接丢弃。中国与法国,都只当帮着这女人政变,日后俄国必要亲法、亲中,两位侯爵还觉得沾了大便宜。

谁曾想这俄国转眼就和英国接触。

如今大顺的公爵和全权外交大臣听闻俄英之事,立刻前往巴黎,定是要商量怎么对付俄国。

说不定,大顺与俄国会再度开战呢。

这样的猜测和八卦,还算是稍微有点谱的。

至于更没谱的,那就不得不赞叹欧洲人的想象力了。因为经历过荷兰“朝贡”还是“自由贸易”为理由引发的东南亚之战一事,现在欧洲绝对分得清什么叫外交、什么叫朝贡。于是还有人没谱的猜测,是不是大顺的公爵去法国,是在这个时机,要法国国王朝贡大顺,这样大顺就会出兵或者给予资金支持。

总归,在这个敏感时期,齐国公到访巴黎,的的确确给尚未结束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走向,又蒙上了一层不确定性。

这层不确定性,源于刘钰之前在欧洲两次政变为中国演出的惊艳亮相,也源于大顺下南洋直接摧毁了荷兰金融业一事——大顺证明了自己,的确有能力干涉欧洲事务,用各种奇葩的叫人难以料想的手段。

如果没有之前的亮相,大顺始终就是一个存在于故事和背景中的“遥远且神秘的国度”。

虽欧洲人已经开始习惯在“外交考虑”中,考虑到大顺的存在。

但,此时整个欧洲,都没有猜对,大顺这一次来法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显然,他们还不是很习惯大顺的存在,正要趁此机会,让他们更加习惯,在日后考虑外交的时候,把之前只能当背景板的遥远国度,纳入到现实考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