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九章 备战(十二)

“哥,你说我当兵为了啥呀?还不是为了有口饭吃,有个家产吗?原先当兵是丘八,现在当兵和当铁匠瓦匠差不多,都是个吃饭的正经手艺。说起来,咱们要是有个几百亩地,几头牛马,可总比当铁匠瓦匠什么的日子过得要好。”

“现在当兵多好啊,能吃饱饭,这就了不得啊。在军营里能吃饱饭,还发军饷呢。然后当个十来年兵,就能分到地,这就更了不得了。”

赵立本的弟弟用最朴素的直觉,诉说着当兵能吃饱饭、按时发军饷,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其实也就是在说这种兵是能大胜仗的,打胜仗就不容易死。

对于此时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有自己的土地,当一个自耕农,是一个美好的梦想,而且也是理论上实现起来最有可能的梦想。

在工业革命的早期,在大航海时代的末尾,一个不想当农民的雇工一定不是个有理想的雇工。

当兵,尤其是领军饷的兵,此时也是一种雇工。

皇帝肯花这些钱,养这些精锐的士兵,因为皇帝指望这些雇工,在印度给他创造更多的利润。

杜锋不想喝兵血,因为杜锋是个利己主义者。一个真正的利己主义者,必须要理性地想清楚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能赚一万赚三百,是不配叫利己主义者的。

一个想着赚更多的老板,一个理性的利己主义者的部门经理,参与这场与英法东印度公司的争夺,算是大顺在印度方向扩张的最符合现实的解释。

的确,大顺在锡兰,已经开始为征服印度,进行全面备战。

但,一场战争的备战,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金钱、粮食、后勤、军队,这些是备战的一种体现,但并不是全部,还有更麻烦的事。

正如刘钰之前在送走孟松麓时候,评价过的,大顺现在很多精英,依旧还沉浸在百年前神州差点陆沉的恐怖黑暗之中,迟迟走不出来。

扔在印度,就会有有心人带着他们,干点大事,爷自天竺称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岂不快活?

运回大顺,一船船的服役期满的士兵,扔到大顺的经济中心松苏港口、政治中心京津地区,生怕城里面造反的人拉不出来队伍?

这就是赵立本的弟弟,说起来的南大洋授田问题的根源。

也是大顺为征服印度、统治印度做的备战准备。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大顺的月距角测经度法已经成熟”这个物质基础之上的。

在此之前,大顺即便早就知道南大洋有一片大陆,甚至起了个新苦兀的名字,但想要往那边大规模移民就是异想天开。

至于小麦玉米棉花种植技术、铁犁、牛耕、耧车、割穗机之类的前置科技,那倒是不必说的,少部分最近完成,大部分两千年前就点出来了。

其实皇帝想的很现实:把一群拿过枪、打过仗的士兵,通通扔到遥远的、但又在大顺控制范围之内、距离天主新教什叶逊尼都远远的地方。

要征服或者统治印度,又担心当地自行招募番兵导致将领拥兵自重,那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承担一定的责任,并且能够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让民族得以壮大,这不是封建帝王的责任,也不是封建帝王的义务,更不是他们放在脑子里的选项。

让一群当过兵、扛过枪、有强大组织基础的一群人,滚蛋到不影响统治、不会和国内农民起义合流的地方,这是封建帝王的考虑。

流民很多,但是剿灭流民起义的价格,很低。尤其是军改之后,扑杀一场起义,真的花不了几个钱。

而移民到南大洋的价格,很高,皇帝只能保证,把有限的钱,用在破坏力最大的一群人身上。

有灾、赈济、把青壮招兵带走。

剩下的赈一赈,老弱该饿死饿死该病死病死,让那些青壮在印度打仗给皇帝赚钱征税,再把征到的税拿出一部分把这些组织在一起拿过枪训练过的人,扔到遥远的不会打到京城和松苏的地方。

这和皇帝肯修淮河、治黄水、赈灾民、蠲税赋、华北抑兼并、平物价,没有任何的相悖之处。

只能说明这是个老练的封建帝王,而不是那种蜜罐子里长大的根本不配那个位置只是血统好的那种帝王,甚至这种封建帝王才是反动派中最难对付的一群人。

当然,赵立本的弟弟是不可能想这些问题的,他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赵立本虽然被刘钰的大笔一挥的政策坑的差点家破人亡,但现在他还只是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对弟弟说的这个事,也是兴趣满满。

唯独担心这是一场画出来的大饼。

但弟弟却言之凿凿,确信他们的长官里,真的有去过那地方的,还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四季颠倒。他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四季颠倒,但不妨碍他解释什么叫四季颠倒,以及四季颠倒的地方并不是十八层地狱。

赵立本也算是关东南洋都去过了,不再是那个一辈子就在村子周围三十里活动的人,对于遥远的地方,早已经失去了曾经单纯对遥远的恐惧。

“三儿,那这个地方,我们这些不当兵的,也能去?”

“能去,我不说了吗?就是得自己花钱。不过我当兵的话,不算我,拢共还能有四个名额,不用花钱。为啥是四个,说这还是古法哩。”

“古法?”

“哦,我们长官说,以前有个丞相,叫李逵。说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

赵立本忍不住笑道:“你们这长官,倒也没啥文化啊。哪有丞相叫李逵的?不过,就按这说法,可就有说法了。我要是弄个名顶替下,不是要占上千亩地?”

弟弟笑道:“哥,你占上千亩地又种不过来,还得交税,要它啥用啊?再说一个人能买多少地,那是有数的。你雇人冒名顶替买了地,国契上写的是人家的名……哥,你自己想想,要是有人雇你顶替去买地,你能老老实实地给人佃耕?还是去打官司说这地是自己的?这田皮、田骨、永佃、分佃、归找的事,咱可是见多了。再说了,你种那么多地干啥?那地方粮食也难卖出去,够自己吃就行呗。以后当给孩子留产业了。”

赵立本一想,似倒也是这么回事,便问道:“那我个人能买多杀地?”

“好像是最高定额三百亩吧,只不过我们的地是授田的,不当兵的得花钱自己买。买了也必须得耕种五年,不能说买了之后就放在那。放在那不种,没契。”

“地好像是不贵,朝廷在那边卖耕牛农具等一套东西。就是买地的时候全都带了,听说早在当初发现这什么南大洋、新苦兀后不久,那谁,就花大价钱雇人去那边准备了,这也准备了好些年了。但好像是说,之前到了大洋上不知道南北东西,现在有什么办法能知道南北东西了,所以才开始这么搞……”

说到“那谁”的时候,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一家人差点被那谁的一纸政策害的家破人亡,要说有什么好印象,那是扯淡。

“嗯,这人坏是坏,但说话算数。照你这么说,还真行。我算算啊,家里几个人……你这边的名额我就不占了,你也不可能等着退了之后再结婚,实在不行,我先回去给你安排个亲事。到时候你也有孩子啥的,那几个名额也就够了。完后等退下来后,再去南大洋呗?”

说到这,弟弟的脸微微一红道:“哥,我这边有个相好的……”

“番邦女子?”

“嗯……也是个老实人家,之前红毛人在这的时候迁过来的和本地人结婚的后代,按照这的叫法,叫布尔乔人。咱们下南洋之后,他们也都想找靠山,她家里倒是也同意。我之前救过她,所以……这里面原本有些麻烦事,但现在倒也解决了。”

赵立本倒是不介意找番邦女子,话本故事里找番邦女子的又不少,只是不明白弟弟说的麻烦事是啥,便问了问。

“呃……就是,踩他们的神牌、神龛子啥的。这边咱汉家女太少,好人家的谁让女儿往这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