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矣觉得自己欠儿欠儿的。
从小他妈就说他爱管闲事儿,三岁的时候被他爸抱着出去遛弯就会“关心”别人家的狗拉的粑粑是稀的还是干的。
这事儿方矣当然是不可能记得的,但爱管闲事儿是真的,就因为这个,崔一建跟老肖一致认为大学辅导员这种“大学校园里的高级勤杂工”的工作非常适合他。
本来方矣不觉得的,但发完那条短信之后他就觉得了。
这年头了,没人还发短信聊天,但方矣没有荀理微信,想在这个漫漫寒夜送上温暖的问候跟祝福,就只能以短信的形式送到。
方矣回了屋,一边吃着他的烧烤一边看电视,但实际上,他几乎每隔几秒钟就瞄一眼手机。
但是,手机安分得很,屁都没放一个。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过去,方矣吃完了宵夜,也吃了一肚子气——老师送温暖小狼崽子竟然连句谢谢都不说!
现在给网红发微博私信人家还时不时回一条呢!
他荀理是网红吗?
百万粉丝吗?
凭什么不回短信?
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的方矣愤怒地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咬牙切齿地睡觉了。
另一边,那个不回信息惹怒了方老师的“小狼崽子”荀理因为出了点事儿,压根儿没看到短信。
当然,就算不出事儿他也几乎从来不看,三百多条未读短信,除了方矣发来的,全是各种垃圾信息,荀理都习惯了。
所以说,日常习惯害死人,荀理就这样错过了方老师的“睡前关怀”,而且,没人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方矣第二天一早出门的时候惊了,他没想到昨天晚上的雪下得那么大,小区物业连夜扫雪,路面倒是都清出来了,但是路两边高高的雪堆在努力证明雪下得多么认真。
方矣暗自庆幸了一下自己现在住在学校旁边,要不赶上这种天气,开车三个小时都未必能到学校。
他照例一进教学楼直奔教室去,今天早上是金融工程四个班的思修课,最后一周了,昨天方矣跟李老师讨论,说也别点名了,反正划划重点,估摸着老师会让提前下课。
他到了四楼的教室,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学生倒是来的真不少,二百多人的教室快坐满了,果然“划重点”三个字最能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
上课铃一响,方矣准备往办公室走,路过昨天走过的楼梯时突然想起了荀理,今早没看见那个踩点上课的家伙,当然,那小子可能今早没课。
学校光是专门用来上课的教学楼就有四栋,他们学院的课基本上都在一教跟二教,两栋楼中间有玻璃走廊连着,还挺有设计感的。
方矣的办公室在二教的三楼,他从一教下到三楼,然后往二教的方向走。
他们学校每个学院上课虽然都不是在固定的教室,但各个学院都有专属于自己学院的区域,十来间小教室,专业课大都是在那里上。
方矣回办公室的路上恰好路过法学院,犹豫了一下,脑子一热,竟然走了过去。
一条走廊在中间,左右两边都是教室,方矣放轻脚步,慢慢地一间一间走过,透过窗户假装不经意地往里面张望着。
但他的演技实在有点儿拙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找人。
方矣觉得自己还真是操心的命,那个荀理,怎么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他担心个屁啊!而且,他们什么关系?没关系啊!不过是个意外之下的一夜情,没道理一直惦记着。
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骂自己,一边还搜寻着对方的身影,方矣觉得自己够够的了。
转了一圈,本来方矣都准备走了,没想到在最后一个教室还真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荀理坐在1327教室的最后一排,又穿着那件跟自己同款的大衣,靠着椅子,眼睛半睁,一看就知道快睡着了。
这是当代大学生上课的常态,一点儿不稀奇。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方矣发现荀理残了。
教室里犯困的那人左手用纱布包着,脸上也贴着块儿纱布,一副刚下战场的残兵模样。
方矣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那小子,心说,老师的美好关怀果真被狗吃了。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教室里已经有人在看他,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荀理身上,直到那小子因为犯困差点儿从椅子上栽倒才猛地回魂,转身快步溜走了。
困得神志不清的荀理重新坐好,索性趴在了桌子上,坐在他旁边的何江江戳戳他说:“狗哥,你看见刚才站外面那人了吗?找你的吧?”
“啊?谁啊?”荀理睡眼惺忪地看向窗外,“没看见。”
“好像是那天早上跟你吃饭的那个,”何江江说,“就是金融学院新来那个辅导员。”
荀理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清醒了。
他猛地坐直,往外张望:“哪儿呢?”
“走了吧,我以为你看见他了。”
俩人正聊得起劲,只听前面传来一阵敲黑板的声音,老师一脸怒意地说:“荀理!何江江!你们俩是铁了心要挂科是吧?我说没说过课堂纪律占比是多少?这分你们要是不想要了我也没意见。”
何江江赶紧满脸堆笑地跟老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俩闭嘴,您高抬贵手。”
他在那儿道歉,荀理在那儿懊恼。
荀理这人很少在课上打瞌睡,今天是情况特殊,他现在特后悔,怎么就错过了方老师。
如果搁在平时手脚利索的时候,他一准儿追出去了,但今天,还是算了吧。
之后的几节课荀理都懒洋洋地混着,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难受。
方矣是在买完砂锅粉准备回家吃的时候看见的荀理。
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是在食堂打包,然后拎回家去吃饭,今天也一样,抱着自己的保温小饭桶,心情大好地准备回家一边看灵异综艺一边享用绝美风味。
然后,刚走出食堂就看见了一瘸一拐的荀理。
这个时间下午最后两节有课的学生还没下课,食堂人也没那么多,没课的何江江跟伤残人士荀理准备赶在大部队到来前解决掉晚饭。
冬天的四点多天已经黑了,方矣抱着他的粉色小饭桶站在食堂门口,皱着眉歪着头,看着费劲地往这边挪的荀理。
“你怎么了?”方矣难得主动跟荀理搭话。
一直注意着脚下的荀理听见声音才发现方矣,他大喜,笑得两颗虎牙都露出来了,还真有点儿像狼崽子。
“方老师?”荀理脸上贴着纱布,鼻子也破了皮,整个儿看过去,像是被谁狂殴过,“缘分啊!”
何江江一看荀理的缘分又来了,非常识趣地说:“我先进去,你们聊。”
方矣看了一眼何江江,没来得及看第二眼人就溜走了。
“你怎么回事儿?”方矣打量了一下荀理,“让人揍了?”
“怎么可能?”方矣站在台阶上,荀理在下,所以,尽管荀理比方矣高,但这会儿还是得仰视着他方老师,“我这么热爱和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人打架。”
“跟人打架和被人揍不是一个概念,”方矣看起来十分冷酷无情问,“你让人揍了?”
荀理憋着笑,觉得这方老师真挺有意思的。
“没有,就昨天晚上出了点小意外。”荀理说,“毁容了,还瘸了。”
经他一提醒,方矣又想起了那条没被回复的短信,再看看眼前这家伙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什么话都白说了。
“你昨天晚上撞树上了?”
“我又不是猪,”荀理笑了,“我撞车上了,不对,车撞我身上了。”
方矣被他这说法给吓着了,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回事?车祸啊?”
“倒是不太严重,毕竟雪天车开得也不快。”荀理笑盈盈地看着方矣,“方老师担心我?”
“方老师的大爱播撒到学校的每一处,雨露均沾。”方矣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去过医院了?”
“去了,开车那大哥挺好的,没跑路。”
方矣没话说了,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
“没事儿最好,”方矣突然想起自己的砂锅粉,再不回去就不好吃了,“早就告诉过你好好在学校呆着别乱往外面跑,不听话活该。”
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荀理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冲着他喊:“谢谢方老师关心!改天我登门致谢!”
“不用!”方矣猛地回头,“歇着吧你!”
方矣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荀理倒是美滋滋地站在那儿直到方矣走远变成了一个芝麻粒大的背影才费劲地上了台阶,进了食堂。
他站在门口找到了何江江的身影,对方已经帮他买好了饭。
荀理过去坐下,何江江十分八卦地问:“怎么样?你们俩勾搭上了?”
“少年,注意措辞。”荀理一本正经地说,“人家好歹是个辅导员,你不要用‘勾搭’这种字眼。”
“那用什么?”何江江说,“狗哥请赐教。”
荀理拿着筷子挑起一根面条,他想了想说:“学习。”
“啊?”
“我要跟方老师学习做人的道理。”
何江江:“……狗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还撞了头?”
“你不懂。”荀理故作高深,“你啊,还是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