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柜里拿上两瓶酒,临出门前折身回来,再出去时身上多披了一件朦朦的粉色薄外套。
顾家的院子门没锁,只虚掩着,似乎知道有人会来。西荞一只手一瓶酒,用膝盖一顶,身子闪进去。
虽然许久没人住,但顾津南定时会叫人过来打扫,除了地上几片绿色叶子,这院子十分整洁,只是没有人常住的痕迹。
穿过院子进去,玄关的门大敞着,乍看像暗暗一个方形大洞。
餐桌旁顾津南无精打采地坐着,手扣在桌面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听到动静,向她望了一望。
西荞心中一跳,将两瓶酒放在桌上,自顾自拉开凳子坐下来。
他二人一个坐一个起,顾津南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杯子。
水一样的月光越过窗棂爬进屋内,和灯光混在一起,照着默不作声的两人。
西荞和顾津南隔着一个椅子的距离,无声和他碰杯,眼帘一掀,几度把他的落拓坐着的影子曲线来回描。
两瓶酒见底,顾津南也没动过嘴。
西荞眼瞧着他,手里旋着酒杯,脸颊飞上一点红,她酒量差,对度数低的也上头。
她盯视了顾津南一会儿,不说话。
他斜瞟一眼说:“是不是等我谢你呢?”
西荞喉咙让酒气熏着,觉得一阵烦渴,转过脸去喝水,由鼻腔里哼了一声。
顾津南嘴角向上一吊,“我奶奶认识你?”
西荞说:“喂,好歹我也陪你拜了这许多回。”
顾津南面上带点逗趣的意味,“她托梦说她只认孙媳。”
由着台里最近的闲言碎语,西荞以为他另有所指,不免仔细咂摸他这话,难道是想通过她追人?
这么大的事,她可有一笔竹杠好敲,神思转换间,径直在那想琢磨要什么回报。
顾津南见她又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往她面前一凑,“西荞,我和你说个事儿……”
话被手机铃声截住,屏幕上闪着徐淮之的名字。
他忽然不悦,胸口被堵住似的,抬手就要摁掉,西荞条件反射性一挡,“你干嘛!”
顾津南眉毛一抬,“怎么,你还要继续和他相?你对才俊的门槛是不是低了点?”
今晚看孟西荞回来那么早,他就知道那姓徐的没戏了。
西荞当着他面摁下接听,听筒举近耳边时顾津南也凑过来,鼻息扑在她侧脸,她不自觉握紧手机。
“西荞,睡了吗?”
徐淮之的声音温柔得过了头,丝毫不像被拒绝的反应,她不想继续掰扯,怕他误会,碍着她爸的生意,又一下想不出怎么直言拒绝。
上下唇碰了碰没说话,眼珠一转却对上顾津南的目光。
手心忽然空了,手机跑到顾津南手里。
那支吾尴尬的神色,他倒是一看就了然。
“西荞喝了点,已经休息了,徐总有什么话需要我帮忙传达吗?”
西荞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顾津南敷衍两句后就挂了。
“你爸眼光是真不行。”
西荞说:“哪样的算行?”
这话倒给顾津南问住了,他临了也没多说一个字。
西荞醉意上来,扑在他肩头,“我觉得你眼光也不怎么行。”
说时,就一只手指顶着空酒杯推到他面前,使唤他再倒一点。
顾津南举了酒瓶向里一倒,直到一滴酒也不朝下滴出来,把那酒杯推回去,漫不经心说:“我什么眼光你怎么知道?”
西荞一口喝干了,而且还向四下照一照杯,“我们台里都知道。”
“你们台?”顾津南眼珠转动上下看她,顶着一派震惊说:“你知道?”
西荞头尽往桌上点,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
“什么时候?你一直知道?”
一直?
西荞说:“你认识她也没多久啊……”
顾津南眉头皱起来,“孟西荞,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和你们台里人到底知道什么了?”
西荞微微一笑,一个字不曾出口已经手臂横伏趴在桌上,头晕沉沉的。
顾津南眼珠透过很深的睫毛向她直望,淡黄色的灯光下,西荞的小尖脸上泛出一层浅浅的红晕,红晕里略略现出两个酒窝。
他就着那点光,无声地望了好一会儿,看出她确实比学生时代黑了一点。
西荞横伏着不舒服,动了两下,身子向外滑就要栽下去,顾津南伸手将她接住,炭一样烫手,又扔不掉,只好将她手在肩上搭过来,将人抱回去。
“孟西荞,醒醒,你变异了。”
顾津南料想她会睡过头,比上班时间提早半小时过来叫人,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索性用备用钥匙开门,就见到孟西荞躺在床上,昨晚他给盖的白线毯子被蹬落一半。
脸是不烧了,但却有红点从脖子向上爬到脸颊,看起来像是过敏。
孟西荞双肩经他猛摇,醒来时颇有一层怨气,手直往他肩上甩,“疯了吧你,干嘛啊。”
顾津南向她额头一摸,“发烧吗?呼吸困难吗?”
西荞心里隐隐不安,“脸有点痒……”
“别挠。”
他一手摁着她,一手把床头的小镜子拿起来对着她。
西荞瞧见镜子里自己眼睛肿成两个泡,鼻子两边并脖子上好几块红的,还有密密的小点。
眉毛顿时拧在一起,着急忙慌地下床,“怎么办,我毁容了,昨晚的酒喝了好多次也没事啊。”
顾津南把镜子放回去,看她跑进浴室里,对着背影说:“不像是食物过敏,你穿好衣服我在车里等你,去医院,还有记得请假。”
西荞顾不上答应,赶紧把牙刷了,脸也不敢洗,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跑下楼。
顾津南的目光往她上半身一扫,欲言又止,她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穿反了衣服,于是勒令他:“开车,而且别看我。”
说着两只手缩到衣领里,把上衣前后那么一转,换好了。
顾津南一边开车,一边顾着她的情绪,西荞在副驾上把昨天吃的用的都排查了一遍,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一路到了济仁医院,顾津南让她坐好别瞎跑,自己先去挂号,皮肤科人不多,很快就轮到她。
医生给她诊察了十几分钟,确认是外敷品引起的过敏症状。
“要吊水吗?”
西荞定定坐在凳子上,“吊水是不是能消得快些?”
“那肯定,”医生说着开了张单递给一直站在一旁的顾津南,“家属先去缴费,再拿回单到挂水处给护士。”
西荞连忙跟在他后边出去,因步子跟不上,差点往前栽了一个跟头,磕在顾津南背上。
他一只手抄着她,放缓步子往缴费处去。
用认真的语气问:“你缺钱吗?”
西荞三脚两步,半个身子重量都在他手上,昨晚的酒劲还在,人也迷迷糊糊的。
“啊?”
“刚才医生问你,是不是用了便宜的三无化妆品?”
西荞说:“你看我平时化妆吗?”
“那就是护肤品。”
西荞平时懒起来,清水往脸上扑一扑就算护肤,冬天才勉强抹保湿霜,林雅萍看不下去她这么对自己的脸,买了常用的几套护肤品拿过来,到现在仍搁在柜子里没开封。
凝眉细想一阵,忽然惊呼出声:“我想到了!”
前天她出差,采访报道退休的基层干部,其中一位干部住在屯里,从晏宁市开车过去要五六小时,她和组员翻山越岭到那儿就为掌握第一手资料,结束时天色太晚,架不住老乡们的热情,一组人只好留宿在村民家里。
洗漱后脸干,她顺手借了一指头其他组员带的面霜,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大概是量用得过头,桂花味出奇的呛鼻,弄得她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眼下泛着半圆青晕。
“可是也不对……”
那面霜她认得,是精致的林女士同款,西荞在妈妈那边住时也是用过的,不见有过任何不良反应。
济仁医院是私立性质,人流量不大,病房还空着几间,孟西荞在公共长凳上坐了会儿,换了几个姿势也不舒服。顾津南看她那样,寻了一个床位给她半躺着。
她靠在软枕上,眼睛直直向他看着,“我口渴。”
孟西荞在他面前便是如此,表达感受而非需求,他懒得揣摩圣意,直接问她要喝什么。
顾津南到便利店去了,西荞和组长请完假后接到林雅萍电话,秃噜嘴把自己正在医院挂水说了出来。
听在林女士耳朵里自然是十分严重一件事,二话不说就要过来看她,任西荞再三强调自己只是过敏也没用。
顾津南进来时她正挂断电话,接过已经掀了盖的蜜桃味汽水就往嘴里倒。
喝了两口,想起林女士正在来的路上,她要是知道自己是顾津南送来的,免不了又要盘问一番,于是对他说:“谢谢你送我来,别耽误上班,赶紧去吧,我这没什么要紧事了。”
顾津南头一偏,把瓶盖放在柜子上,“那我先走了。”
孟西荞对他说谢谢,多新鲜。
到门边时手握着门把,嘴边挣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