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栏目这频道,每周一次选题会,三天两次采编沟通会,遇上突发事件时,连轴转起来就过去三五天。
晏宁市最负盛名的连锁餐馆发生重大卫生事故,食客食物中毒,晏宁事事通栏目组奔波在采访一线,医院、采购市场、卫生局……孟西荞整日东奔西跑,忙得三餐都不规律。
白天弄到采访资料,晚上熬夜急匆匆赶稿,本来她只需要交资料,但专职稿件撰写的同事休产假去了,这活也就分了小部分到她头上。直到这周接近尾声,也没空去调查丽妆城售假的事情。
直到报道结束,孟西荞头重脚轻地扎到被窝里,由十一点直睡到第二天正午。
接完她爸孟远山的电话后,慢悠悠地换衣服出门,一看天上那轮太阳被一重一重的云遮着,没了太阳光,虽然温度高,但风吹在脸上很是爽快。
踩着槐树枝子摆动的影儿,西荞拦了辆车,直奔茶庄。
她爸孟远山有一半时间不在晏宁市住,因为公司工厂建在晏平县,到晏宁市需要五十分钟车程。孟家做实业的,全靠订单吃饭,早二十年搭上了房地产的快车,赚了不少。但这几年市场低迷,暴雷的暴雷,停工的停工,工厂最差的时候,五个月没开过机器。
孟远山常说自己儿女双全,女儿是孟西荞,儿子指的就是这工厂。他早些年一直期望着女儿能接班,但这几年下来,想法变了很多。
且不说这行的前景如何,就是还能做,总不能一直躺着吃老客户的订单。他谈订单的时候喝出过胃出血,西荞一直是放在他心尖上的,思来想去不舍得女儿这么拼。最重要的是,孟西荞对接班干工厂没兴趣,她承了爷爷的志,从小就立志要干新闻业。
这些心思,虽孟远山不明说,西荞也猜得出大半。她爸心疼女儿也舍不得关了工厂,于是琢磨出两个馊主意。
一是招婿,让女婿来拼。西荞搜罗了不少凤凰男负面案例发过去,孟远山渐渐也不提这事了。
二是联姻,找个上游产业链的亲家,两家强强联合。
孟西荞理解自己老爸对即将到来的六十大关的焦虑,她打心眼里希望她爸退休,早些年赚的钱,还有已经翻倍升值的厂房地皮,足够他滋润地过下半辈子。
这想法她提过一次,孟远山生气得很,大半辈子做起来的公司,说关就关?他不愿意。
知道西荞和徐淮之没苗头时,孟远山在电话里说:“没事,这才第一个,爸爸认识的青年才俊可多。”
说着西荞就收到了几个候选才俊的资料。
西荞无奈于这样的盛意,说缓一缓。
孟远山重重叹了一口气,叹息声由电波送进她耳朵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次孟远山回晏宁市,和她直接约在了谈事的茶庄,到那儿时西荞瞥见附近有家花店,顺手买了一束康乃馨。
进去时报孟先生的名号,穿着葱绿素缎旗袍的服务员在前边引,月亮门里头的院子十分幽雅,西荞拿花在手上,转过一扇绣花围屏,却听到里面杯盘争响,自推门进去,里边一张圆桌围坐了四五人。
除了孟远山,还有顾津南大伯顾康和堂哥顾谦北,另外两人她并不识得。
孟远山正拿起烟盘子边的茶壶,见她进来,立即站起来,一身黑色耐克运动装,比实际岁数显得年轻。
西荞同他抱了一抱,轻轻叫了声爸爸,却是有些埋怨的语气。父女俩有一阵子没见,她是预备和孟远山好好吃一顿午饭的。
孟远山松开她时,那束白边的粉色康乃馨有两朵被挤瘪了。
顾康口里衔着半截雪茄,夹在右手指节里拿下来,大声说:“还是女儿好啊,真贴心。”
孟远山招来服务员清理桌面,重新摆了碗筷,西荞于是落座在他原来的位置,右手边是顾谦北。西荞微微一笑,可仔细看起来却是绷着的,垂着眼皮不去看席上的人,她不想参与孟远山的应酬。
说来她左边挨着父亲,席间却是右手边的顾谦北一直在布菜和关照,他用公筷向几道菜里夹了一夹子送到西荞手边的小碟子里。
一派温和的语气:“你尝尝这个,池子里现捞的。”
西荞只是笑笑:“这小山堆,都不用我自己夹了。”
顾康把雪茄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拇指食指间,用中指不住地向桌上的小烟灰缸弹烟灰,扯起阔嘴,露出灿灿一颗金门牙,莫名夸起西荞来。
西荞原只当长辈客气,听他左一句学历好右一句人乖,末了话脚落在“老孟,谁要是能娶到你闺女,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孟远山眼睛眯成缝,笑着提起酒壶来把杯子斟满,“看缘分看缘分。”
西荞仍是不说话,举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眼睛直勾勾盯着菜碟。
不承想顾康下一句话就是:“要是能做顾家的媳妇多好。”
她听了这话,自然又想到顾津南那边了,上半身歪地往后一靠,不知不觉冷笑出声,一个两个的都来拉郎配,她妈也是,顾家人也是,总之就是没从顾津南嘴里听过这意思,别人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西荞抱臂冷冷地说:“没兴趣。”
顾康明显怔了一瞬,勉强露着干笑,又去吸手边的雪茄。顾谦北眼光却一定一闪,斜向她打量了两眼,面上堆起笑,把一道粉香芋羹转到她面前。
“这是当季的好东西,过后可没了。”
西荞觉得自己对着长辈,反应有些过头了,越发觉得尴尬,顺着顾谦北提供的台阶,舀了一小碗细细地尝。
这边吃饱喝足后,几位长辈开始推杯换盏,馥郁的雪茄烟味和酒气径向她这面飘来。
孟远山拍拍她的手:“后面有个漂亮小院,让谦北陪你去逛逛吧。”
西荞心里已经预备了回去以后怎么怼孟远山,她来这儿是想同自己老爸叙旧增进父女情的,又是应酬又是逛小院,当她闲得很。
穿过月亮门在鱼池边绕了一个弯,没什么趣味。
顾谦北递来鱼食,“我爸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西荞接过来,往池子里扔了一把,没好气地说:“忽然一个两个的都出来说顾津南的好,真好笑。”
顾谦北静静看着十几条肥鲤浮上来争食,也把手上的鱼食尽数抛完,手搭在栏杆上,笑说:“我很好奇,你和津南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动静?”
西荞对着自己鼻子一指:“我跟他?打架的动静吧。”
孟西荞喜欢和顾津南玩,一是可怜他没朋友,二是拿他当保护盾。不管她捅出多大篓子,顾津南总有办法替她遮掩或摆平。
顾津南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五脏六腑都是黑的,嘴上更常不饶人,经常把西荞气得跳脚。
两人就这么从小学打闹到中学。初二那会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西荞开始在学校里听到谁暗恋谁、谁倒追谁的粉色谣言,她对这种感情颇为好奇,做体转运动时专门打量了那些绯闻中的男主角,却颇为不解,人形样的土豆怎么也能传三角新闻?
要说是顾津南身上传出这些,可信度倒还高些,可顾津南的绯闻,她是一条也没听到过。
西荞把这样的不解脱口告诉了同桌,同桌懒懒掀着眼皮觑她:“顾津南有你啊,谁敢暗恋他。”
“啊?”
“你不知道大家都默认你们是一对吗?”
“顾津南,外面在传我们的绯闻啊,要怎么澄清?”
放学时,当事人西荞第一时间把这条绯闻向另一当事人传达。而顾津南只是义务性地眨眨眼皮,“哦。”
顿了顿,扔出一句:“为什么要澄清?”
西荞提着脚边的杂草:“没有的事为什么不?”
“你让我背锅这么多年,我拿你挡挡桃花有什么问题?”
西荞扬起下巴装失忆:“什么锅?”
顾津南细细数道:“张阿姨的瓷器、周老师的教案本、你爷爷的猫、还有上次学校意外停电……”
西荞脖子往下一点一点地缩,赶紧叫停,连说澄不澄清随他。
孟西荞是个迟钝的,但彼时的同桌在两性关系上颇有研究,听了后直接挑明告诉她:“顾津南就是喜欢你,不信你去问。”
她半信半疑,揣着一颗不上不下的心去找顾津南,临了也没问出口。
在两栋教学楼间的连廊转角,她听到有人问顾津南你是不是喜欢孟西荞。顾津南语气淡淡:“不喜欢。”
当时心境如何,西荞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初秋凉乎乎的空气和滑得握不住的镀铜球形把手。
跟着顾谦北不知不觉走到一扇格子窗下,忽然听到有人提着嗓子,喊出如雷贯耳的一声:“孟西荞!”
窗帘掀起半边,卫洲探出上半身来,热情地招呼着。
卫洲也是雁园的老住户,晏中同一届,和她还有顾津南一块儿打闹到大的。
西荞出国后就离了中学那个圈子,私交不多,渐渐地和这些旧同学也就没联系了。偏偏凑巧在这里遇到,她兴奋地凑过去叫道:“卫洲!”
目光越过卫洲的肩在屋里环扫了一圈,却见里边有一半的熟面孔,都是中学时候在一块儿玩闹过的。
里边的人也见到她,人声嗡嗡里忽然有人叫了声老大。
孟西荞以前是孩子王学生头,背后还有个出智商出钱的军师顾津南。
卫洲止不住往顾谦北那打量几下,觉得眼熟,偏也没想起是谁,对着西荞笑说:“回国一年了也没联系,别废话,进来叙叙旧!”
西荞向着顾谦北把眼睛一溜,又对卫洲说:“没空,下次下次,我来找我爸的。”她既没和他们联系,回国一年的消息铁定是从顾津南那儿传过去的。
说着便和顾谦北走了,卫洲对着两人背影拍了一张,在微信上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