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荞父母闹离婚那会儿,两人也正年轻,都是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吵起架来嘴上没有把门的,吵的最后,以女儿作借口攻击对方。
林雅萍嫌孟远山太纵容西荞,因为睡懒觉不去上学也可以,因为讨厌老师不去练琴也可以,这可以那可以的,哪天女儿就废在你手里了。孟远山指责林雅萍把女儿当成炫耀的工具。
“你就是想在娘家人面前争口气,我和女儿都是你炫耀的工具。”
林雅萍气得摔杯子,碎瓷片弹了一地。
西荞在这样的父母互相攻击的环境里待了一年,夹心饼干里那层馅似的,被压得扁平,最后弄得人都不敢回家,整天跟顾津南赖着。
那样的话听多了,父母离婚那会儿,她自责地以为是自己害爸爸妈妈分开的。
后来长到高中,这股自责也没淡掉,只是埋了起来。
孟西荞父母身体力行向她展示了互相攻击的相处方式,她沾了这点毛病,和顾津南那样的硬茬在一处,像两颗炮仗。
明明手上该做的该体贴的一个不落,嘴偏是硬的。
比如这会儿,她早就觉得自己一个人住这儿冷清得很,邻居已换了几拨了,弄碎她玻璃那毛孩子叫什么西荞也不知道,只模糊记得姓李,或者黎。顾津南说要搬回来,她心里边打着小鼓欢迎,嘴上偏偏要犟。
没公寓式服务,你大少爷住得惯吗?出去上班堵死你,湖里可多青蛙,夏天晚上吵死人了。
顾津南上下唇一碰,“也是,还有你这个恶邻居。”
旋即正色说:“刚毕业那会儿该离公司近,大小事都要我抓,现在挑个住的地方还要考虑上班方不方便,你当我疯了吗。”
孟西荞抱着臂,眼珠子一转:“你真想搬回来?”
“老房不翻新怎么住?”
“可是重新装修很吵啊……”
顾津南作势要把小指头朝她额角一弹,人给躲开了。
“孟西荞,你就是怕我搞装修吵你是吧……”
西荞双手一推,将人送出了门,站在三阶上微微俯视着他,“快走啦,我不要和你闹了,还要看稿子。”
顾津南当真扭头走了,西荞关上门后踢着脚步回餐桌边,目光不免落在那箱干菇酱上,鬼使神差地又探头到窗边看,外面小道上一个人的形迹也没有。
顶着下午的烈日,西荞和老刘到会展中心报道博览会活动现场。热气像炉子里喷出来的火,向人身上直扑。
话筒一收,她大步走到自动贩售机前,扫码付款拿货动作一气呵成。葡萄味的冰汽水顺着喉管向胃底冲去,那股冰凉劲好不爽快。
一口气喝去半罐,回头时发现陈最站在身后,脖子上挂着记者证,西荞瞄到他胸前的红色镀金胸针,了然说:“来报道内场会议的?”
陈最拿了和她一样的饮料:“嗯,站了仨小时了,腿麻。”
西荞让他看仔细自己泛着红的脸颊,“至少有空调吹呢,你看我。”
然后指了指对面树荫下的老刘:“刘哥等我支援呢,先走了。”
陈最脸色凝着笑意:“西荞,你们几点结束?”
“还有一个小时。”
陈最低头看表:“我也差不多,但是摄像和同事还要留到晚会,顺路搭个我呗?”
老刘把车开回台里,一路擦着最高限速。
西荞死死握着头顶的拉手,另一边竖起大拇指:“刘哥,您这技术,够狂野。”
老刘甩了甩额前稀疏的刘海,墨镜下滑到鼻梁中间,无不自豪地说:“哥在山区开越野那会儿,你才上小学吧?”
西荞笑笑:“可惜了,得找机会见识真正的车神英姿。”
老刘鼻子里放出哼哼两声:“多说点,哥爱听。”
一小时的车程,西荞在副驾上一边忍着头晕一边捣弄电脑,反复查看刚才录下的画面。
偶尔抬眸,却在后视镜里撞到陈最的目光,他礼貌颔首。
陈最和黎霁尘确实都是一个品类的,玉质一样的男人。西荞蓦地想起顾津南那句“你就是给这样的男人迷住”。
那会儿西荞在心里反驳,这样的男的也没给她迷住,只是觉得新鲜。黎霁尘追她那会儿,每天早上都提早到雁园门口等她一块上学。他其实住在相反方向,这么一折腾,得提早一小时起床。
高中生睡眠时间本来就少,为着他在大冬天里牺牲的这一小时,西荞红着脸吸着鼻涕感叹这份真情。
彼时顾津南冷冷瞟来一眼,脸上露出不屑:“你知道你吃早餐多慢吗?我每天等你一块走怎么没见你感动得眼泪鼻涕流。”
“你是顺路,不一样。”
“哦,那我告诉你,他早上过来是司机送的,没有用脚走。”
西荞对顾津南总是挑黎霁尘刺这一点,颇有些忿忿。真朋友应该为她的伟大爱情鼓掌才对,顾津南从来也没被她划到可发展异性的范围里去。
回到台里,正撞张兰凤枪口上,笑眯眯让他们多想想怎么招商引资。
除了上面拨款,电视台创收途径只剩广告收入和有线电视业务。和十年前厂家挤破头竞标相比,如今黄金栏目黄金档的广告位价格不仅降了一半,来投的金主也没几个。
食堂是最直观的电视台经济反应窗口,孟西荞听说几年前的掌勺主厨是从市里大饭店出来的,每天供三餐,她入职时早餐都被砍了。
像晏宁事事通这样的晚间民生栏目,也就保健品厂家愿意投放广告,张兰凤对新闻要求十年如一日地高,台里拨的资金却一年比一年低。
石海把夹在耳朵后边的笔拿下来,在手上转着,眼望这边说:“西荞她爸开劳斯莱斯的!”
上次孟远山来晏宁,隔天早上破天荒地早起给西荞买了早餐,小区门口拐角那家包子铺卖的豆沙馅大包子,西荞小时候爱吃的,现在却嫌太甜,几年没碰了。吃完早餐又说要送她上班,西荞说就两条街,孟远山坚持要送。
“你小时候我工作太忙,没送过你上学。”
对她爸这迟到十几年的爱女之心,西荞只是抖着嘴角放出一个尴尬的笑。
下车的时候忘了让孟远山在隐蔽处停,于是台里有员工坐劳斯莱斯上班这事儿,不到半小时就传开了,连带的,还有西荞家里有十四个厂这谣言。
这会儿对着同事,西荞微笑得有些委顿:“老款古斯特,二手都很便宜啦。”
老刘高扬眉毛:“老叔真的有十四个厂?”
“扯淡呢,四个小厂。”
张兰凤没想到话题偏到这,她抛这件事出来是为了引出明晚的饭局。是早年从事事通栏目出去的一位员工组的,人家下海成功得很,现在已经是身家十几亿的某总。
“看看你们一个个那样,衬衫皱得像垃圾桶里捡的。明晚都给我拾掇得好看些。”
石海冲主编一笑:“这么大阵仗啊?”
张兰凤说:“人家开的那MCN机构都要到香港上市了,公司里全是盘顺条靓的大主播,你们别输阵,也取点经回来。”
有人答:“直播带货的经啊?”
老刘觑他:“别小看新媒体,现在电视台正经主播都得研究这个。”
孟西荞在一边默默听完,先撤了去卫生间。才冲完水把锁拨开,手机页面弹出一条已订阅头条文章的更新消息,错手一划,面部识别自动解锁并跳转到文章页面,于是膝盖一弯,又坐回马桶上。
入职一年,她已学会如何熟练利用如厕时间在单位厕所摸鱼。
厕所隔间和门是普通三合板,起不到任何隔音作用,女同事的八卦声混在雄浑激越的水流声里清晰落在孟西荞耳边。
洗手台前的人提到李钰子的名字时,顿了几秒,像是在查看厕所里是否还有别人,看到每间都显示着“空”,两人又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孟西荞对他人的八卦兴趣不大,这时进退两难,直接出去惹得大家尴尬,继续待在里边好似自己是个窃听者。
时间在此刻尤其拖沓,去包里摸耳机时,听到门外传来顾津南三字,西荞停下动作,坐实偷听事实。
更尖细的那道声音说:“顾津南拒绝接受采访啊?不是说他为李钰子一掷千金吗?”
另一人说:“谁知道,还是秘书拒绝的,李钰子连本人都没见到。”
女同事说的采访是隔壁栏目正在做的一个名人访谈节目,访谈对象为本市的青年才俊,因为大众对“成功人士”的猎奇心态,节目每期收视率都创新高,上一期请的是某饼干王子,据说节目播出后他家饼干销量涨了几个点。
孟西荞手指还挂在右边口袋边缘,往里一探,发现没带耳机。
“什么掷千金,人家是实打实的商人,再说,宣传部门就能拿广告费,哪个老总亲自盯这种小事。”
说话声伴脚步远去,孟西荞从黑色镀膜屏幕照见自己的脸色,等了五分钟才推开门出去,在转角处迎面撞上李钰子。
才听了人一嘴八卦,这会儿见到主角,她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怪异,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团旧棉花。
李钰子在两米的距离处顿住脚步,向她微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