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六 虢仲大败

虢仲长剑高举向左右一示意,身边军令号发出两声呜呜长吹,后军三万铁骑顿时分作两翼展开,向着广阔的山塬包抄过去。

杀过一道山梁,眼看要当头截住所有的溃逃败军了,那道山梁却突然化为一道高耸的山峰,褐色旗帜的敌军竟然绕过山峰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正在后头狂飙追杀的周军马队一时收刹不住,后军的虢仲眼看着重黎的前军迅速没进了突然出现的神秘大峡谷之中。

“鸣金收兵!”虢仲心念一闪,举剑大喝,后军这才勉强收在了谷口山梁前。

可是前军未及回身,大峡谷中已经响彻隆隆的战鼓声与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几乎同时间,虢仲又听到身后山塬中杀声大起,赤膊上身挥舞亮刀的夷骑暴风骤雨般卷地杀来,当先一面大旗正绣着“淮夷部庆”。虢仲没有任何选择,长剑一举一声喊杀,周军铁骑返身冲下山梁与夷骑厮杀在了一起。

这两支骑兵,一支训练有素,另一支骁勇善战,此时在起伏不定的山塬间展开生死大搏杀,当真是慑人心魄。虢仲军约有三万余,淮庆飞骑亦有三万余,数量与战力相当,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然则双方将士战心却是不同。淮庆那边是心无旁骛,夷兵一心厮杀而已。虢仲却是成周王师统帅,得时时虑及陷入谷中的重黎前军主力的状况,其焦灼之情可想而知。周军将士也情知自家身陷危境,恨不能一阵杀光夷兵入谷接应重黎。如此上下人人情急,部伍配合便多有缝隙。

烟尘搏杀之中,虢仲的三千中军护卫马队竟鬼使神差地被淮庆的夷骑围进了一片山坳,情势万分危急。

正在此时,夷人身后突然杀声大起,一片红骑如泰山压顶般从来路山地杀来。漫山遍野的红色骑士挥剑开弓劲射,浑然不知生死,冲锋气势俨然狂人死战。当先一将赤膊散发连连砍杀,率领一支马队径直向淮夷大旗狂吼冲来!

“是随国的轻骑!鸣金入谷!”山梁上的淮庆一声惊呼,夷骑呼啸而去。

“虢将军!曾文来也!”

“随侯来得正好!”军情紧急,虢仲已来不及问清楚这位新随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便一马冲上山坳:“请随军守住退路,本帅入谷接应重黎!”

“虢将军!”随侯曾文一马横立:“三军统帅当掌控全局!何况谷中之人乃是我曾文杀父灭国之仇人,若将军信得过我随人必死之心,请许曾文率两万人马入谷接应!”

“听你!”虢仲略一思忖,慨然一句转身大吼:“两万轻骑统归随侯统辖!入谷死战!接应前军出谷!本将死守谷口!”

“勇士们随寡人入谷!杀——”随侯曾文率领两万轻装步勇飓风般卷进峡谷。

耳听谷中杀声如雷,虢仲后悔得心头滴血。若非老营还有守营部队与辎重大仓,整个战局确实需要随时调度,他无论如何

不会在这里受此生死煎熬,而教年轻的随侯率领步勇入谷。重黎乃是天子护卫出身,荣夷亚相之高足,战场杀红了眼从来不知后退,随侯拉得住他么?

若是入夜谷中主力还不能突围,又该当如何?看看将近暮色,虢仲一时大为焦灼,素来以稳健缜密著称的他竟然有些发懵……

“禀报将军,老营的三百乘战车兼程开到!”

“啊?战车?好!”

虢仲狠狠吼了一声好,转身看着已经翻过山梁沉雷般压来的三百乘战车,顿时精神大振,断然下令:“中军司马率战车营守定谷口!三千中军护卫弓弩当先,随本将入谷接应!”

中军司马欲待请命,虢仲不由分说一声大吼:“军令如山!列阵!”说罢一把扯下绣金斗篷,摘去头盔,卸掉铁甲,须发戟张,俨然一头雄狮般怒吼:“绝地死志!死战叛贼!”

“绝地死志!死战叛贼!”震天动地一声怒吼哗啦啦一阵大响,三千重甲护卫全部卸去衣甲头盔,人人轻装布衣,挺矛背弓,直是凛凛煞神!

重甲战士卸去防护甲骨,轻是轻了,但就战法而论,全身无防护,更不携带任何背囊军食之类的累赘物事,只带兵器作拼死一战,人人需怀有必死之志.

远在周人立国之前,姬姓部族长久处在西部游牧戎狄部族包围之中,浴血奋战乃是家常便饭。每每身陷绝地险境,必得丢弃辎重举族死战,人人皆赤膊散发与敌人性命相搏,全无生死之念。久而久之,便有了“轻兵绝杀”之名,戎狄部族闻风丧胆,再不敢对周人生出赶尽杀绝之心。

自文王尚礼,特别是武王克商之后,周军再也没有“轻兵绝杀”这一说了。今日陷于绝境,本是老姬姓的虢仲才恍然想起了这一古老战法——轻兵之战无须遵从将令,人人以死战为无上荣誉,在此危急时,正是可用此古老战法之时。

随侯曾文入谷之时,鄂夷联军攻杀重开,战法突变:军士不再深入谷底搏杀,而只对谷中有光亮的地方,或有人马晃动之时箭雨猛射。进入山谷无奈成为步军的王师骑士们既无法反击,又不能有火光动静,只有蛰伏在各种沟坎大石之后,一时寂然无声。

突然之间,沉沉峡谷内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没有一支火把,没有丝毫光亮,两岸山坡的密林中突然黑森森伸出一排排两丈多长的粗大长矛,还夹杂着猛烈的箭雨,向鄂军的主要山腰壁垒无声扑来。一时间遍山惨叫,鄂军在山腰处大乱阵脚。

鄂侯驭方厉声大吼:“熄灭火把!滚木擂石全数打出!”

遍山火把顿时熄灭,隆隆巨石夹着无数滚木呼啸着砸向山谷。人手一支两丈长矛的周军却浑然不觉,拨打闪避间绝不停留半步,未被砸倒砸死的依旧扑向山腰。不到半个时辰,鄂军已有三处山腰壁垒失守。

山地之战,步军优势原

是大于骑兵。鄂驭方端详片刻,已经觉察到此等战法显然不属于骑兵,而只能是周军的精锐步兵,顿时大觉蹊跷。

然事出紧急,鄂驭方已没有判断思索的时间,他思忖己方战力未必经得住周军如此死战,于是断然下令:“步军硬弩断后!各军鸣金出谷!”

鄂军全部硬弩密集齐射,片刻间退上了两岸山头。周军与随军不再疯狂纠缠追杀,也没有退回山谷,而是固守鄂军退去后的山腰壁垒。从山头望去,到了这时节方见山谷中点点火把人马蠕动,周军显然是在匆忙地撤出大峡谷。

“天意也!”鄂驭方长叹一声:“周军死战,救其主力也!”

淮庆道:“经此一战周师大损,来日虢仲必退兵回成周。我军可在要道再次设伏,或以飞骑绕道截杀,必能全胜!”

“未必也。”面色冷峻的鄂驭方摇了摇头:“我军战力参差,优势只在出其不意作突兀伏击。周师已然有备,必会选平川官道退兵。若无险可依,设伏定无胜算。若是作旷野大战,我军纵是熟悉地形,亦不敌成周八师主力也。唉!说到底,还是我鄂国国力不够厚,实在经不起几场硬仗之消耗也!”

“哎呀!不追杀也罢!周军终是败了,我军终是胜了!”淮庆笑着一指黑沉沉的大峡谷:“让他虢仲与重黎二人回去领罪好了,以周天子之刚烈性子,岂能轻轻饶过?”

他不过随口一说,不料鄂驭方竟似听到了什么惊天之事一般,瞪大通红的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天子刚烈?”

“是啊,怎么了?”淮庆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句话有什么问题,鄂驭方竟然那么大的反应。

秋风在谷中呼啸,将士欢呼之声在风中飞向无限的山塬。鄂驭方喃喃道:“是啊!天子刚烈,若说在立世子一事上他尚在权衡利弊的话,那么经此一败,他必定立誓灭我鄂国不可!”请下载app爱读app最新内容

“是啊!谁说不是呢?”淮庆也回过神来:“那可怎么办?若是他发起疯来,把西六师也调过来,再征召天下诸侯……那样的话,纵是你我合力亦不能免于灭国之祸!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前所说,你率夷部节节阻击败军,迟滞他们归周之进程。寡人亲率一部前往汝水!”

“去汝水?难道君上你要……”后面的话淮庆不敢说出口了。

“已是鱼死网破了!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有什么好顾忌的?等到败军消息传到洛邑,周王必有防备,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鄂驭方纵身上马,恶狠狠抛下一句。

不得不说,鄂驭方的算盘打得精也打得响。古时候没有现代通讯手段,一场战争的胜负最先是由逃离战场的溃兵们首先带入的,之后官署还得查核消息真假,最后形成正式的军报呈送给最高决策者……这中间,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