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驭方想利用的正是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差,可惜,他偏偏遇上的是周厉王姬胡……
随水行宫矗立于随枣金路的开端,也是周王室在荆汉地区北的一处行宫,再往前走,过了随枣路就正式进入中原地区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最新章节。
连日奔波,姬胡的确有些劳累了,他走进浴房,脱去了冠带,躺进了热气蒸腾的硕大热池,靠上了池畔玉枕,长吁一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在蒸腾的水汽中朦胧睡去……
一头散发的重黎嘶吼着挥剑搏杀,漫无边际的褐色浪潮呼啸着翻卷着淹没了红色衣甲的丛林,射完最后一批箭弩的弓弩营将士们奋然跃起,却又如同山洪中的石头一般被卷进了汹涌而下的泥石流。
没有一块石头能够幸免,云天苍黄,大地苍黄,草木苍黄,最后一片红色在天边被抹去,一切的一切都被混沌的褐色淹没……
突然,一只黑鹰闪动着血红的羽毛闪电般从云端冲出,裹挟着隆隆雷声扑进了漫无边际的褐黄色的海洋……
“虢仲——”
一声惊恐的嘶喊,姬胡从热气蒸腾的水雾中霍然跃起,吓得闻声扑将进来的祁仲生生跌倒在池沿,撞得一脸鲜血,哇地放声大哭:“大王!不能如此啊!大王乃天下的圣王啊!”
姬胡**着水淋淋又汗淋淋的身子,转身打量着惊恐万状的祁仲,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柔和:“小祁子,给伤口上点药去,孤没事了。”
祁仲一抹脸上鲜血倏地蹿起:“大王杀了祁仲,奴才也不走!”
姬胡淡淡一笑:“不走?那好,那你就呆着吧!”
说着,姬胡跨出了热池,走向另一边的大池。祁仲一个箭步抢前,匍伏在地连连叩头:“大王不可呀!冬日热浴之后,非两个时辰不能入冷池啊!”
姬胡又是淡淡一笑:“孤躁热得紧,那么你便拎桶冷水来浇一浇。”
祁仲哽咽着一蹿而起:“大王只要不下冷池,奴才保大王神清气爽。”
说话的同时连番动作,先给**的姬胡包上一方大汗巾,接着窗户大开燎炉移开,清新的风夹着浓郁的松柏香气浩浩入屋,立即清凉一片。
姬胡刚刚开始落汗,祁仲又飞快抱来一床丝绵大被包住了他,再用汗巾迅速擦去姬胡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接着又抱来一领貂裘等候在身旁。
看着祁仲如陀螺般飞转,姬胡摇手道:“大被正好,貂裘就不用了。”说罢一裹大被光着脚出了浴房,踏着厚厚的红地毡穿过连接甬道,走进了起居房。在这里,他开始了静静的思索。
这个梦透着十二分的蹊跷,他宁愿将它看作是上天对自己的警示。再想到临行前那道太庙凶卦,不由心内忐忑。此行一切顺利,莫非只是假象?虢仲那边,似乎已有三天没有新的战报送来,究竟是一切平静如常,还是有大的变故,谁也不知。依梦境看,似是王师遭了大败仗。可…
…这怎么可能呢?
堂堂王师,征伐那些夷族山寨,还不是手到擒来?难道这些断发纹身之辈,还能藏兵十万精锐?战马战车何来?……等等,战马战车?如果鄂驭方只是表面恭顺,而内里反志益坚的话;如果他休妻只是迷惑我的举动,那么他极有可能与那淮庆合伙做局,引虢仲入彀……
姬胡努力让自己站在鄂驭方的立场上去想问题:如果,王师已被他击败,接下来,他要干什么?究竟要达到何种目的?
“禀报大王,鄂公子鲲有事求见。”祁仲蹑手蹑脚地进来低语道。
“见。”姬胡猛地睁开双目:“拿孤的衣冠来。”
一炷香后,在汝水行宫不甚宽大的会客厅内,已经冠戴整齐的姬胡召见了鄂公子鲲。他此来只有一事通传。
“禀大王,父侯派人传话,已在随枣金路之入口备下宴席仪仗,并上贡王廷的铜料三十车,以备我王携入洛京。”
“三十车铜料?鄂侯此番果然大方,竟一下上贡了比寻常两年总数还多的铜料,孤心甚慰呀。”姬胡的语音听不出有多少欣喜,自然也没有失落之意。
鄂鲲多少也明白周王此话有揶揄之意,拱手揖道:“大王此番巡幸江汉,一展雄风,江汉庶民无不歆慕,父侯也是顺应民心,以表我鄂国恭顺之意。”
姬胡点点头,不经意问道:“你父侯时常派人联系你吗?”
鄂鲲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这几日并不曾有,大王行踪非臣子所能打听的。只是昨夜驻守随枣驿的守军来行宫问询过,说是父侯早有明言,要于天子入随枣金路时来进贡铜料,所以才特地问询的。”
“你父侯可算是有心了。”姬胡淡淡一笑:“好,传谕,明日早膳后起程。汝可为前驱!”
“谢大王信重!”
鄂鲲一叩头昂然去了,姬胡脸上的微笑倏地一收,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若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顶级的倡优也演不了这么像!”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姬胡一沉声问道:“如何?都布置好了么?”rg
荣夷一拱手:“都布置好了,大王为何要让鄂鲲先行?若事有不测,身边留个人质也是好的。”
“你不明白。鄂驭方将长公子放孤身边为饵,便是根本没把这个儿子的生死放在心上。还不如赌一把,孤预感鄂鲲并不知道其父之谋,放他为前驱反而能起到些许掣肘作用。”
“大王远虑,夷不如也。”
淮庆离开大青泽战场,带着三万夷骑昼夜兼程,衔枚上路,终于在清晨时分绕进了随枣路口的山谷丛林之中。想那王宫卫队不过两三千人,他思忖当是一场小战,于是下令手下人马立即进入山林埋伏,偃旗息鼓不许埋锅造饭,军士只准冷食歇息待战。
一切部署方罢,淮庆登上山顶密林远眺,只见山下官道历历在目,骑兵突击顷刻即到,
届时趁着鄂侯驭方铺排礼仪之时冲出,擒杀周王当易如反掌也。
初冬的太阳爬上了广袤的山塬,古老的随枣金道沐浴在混沌的霞光之中。巳时已过,鄂侯驭方的仪仗宛若一片褐色的石块,顽固地守候在随枣路口。
不时有前探来往穿梭,约摸半个时辰后,遥遥听到一声长呼:“大王驾到——”
周王姬胡的仪仗宛若一片红云,悠悠然拥上了随枣官道。肃穆的王乐弥漫在原野之上,歌词清晰可闻,当真是一片祥和。褐石有了挪动的迹象,一片尘土飞扬,那是官吏们跪下时扬起的飞尘。
淮庆在山塬上看得清楚,王师仪仗除了徒步行进的步卒甲士,便是苫盖得严严实实的连绵牛车,虽则成列,却并不整肃,咣当轰隆之声弥散原野,活似一支商旅车队。
“好歹是周天子,眼皮子竟这样浅,三十车铜料非要先送到汝水行宫!如此天子,啧啧……”淮庆蔑笑道。
依着鄂驭方原本的计划,是想在三十车铜料车上做文章,或藏兵器或藏甲士,借献贡之机突然发动,料那姬胡插翅也难飞。不料事情变生肘腋,周王不知抽了什么疯,非要先将三十车铜料先送到汝水行宫才可。为了稳住他,再加上铜车藏物藏人还都有风险,权衡利弊之后,鄂驭方还是顺了姬胡之意。
只不过如此一来,伏击的日期不得不往后推迟了两天之久。一为凑集三十车铜料押运至汝水行宫;另一方面,也为远在大青泽的淮庆调集人马奔袭留出充足的时间。如今,可算是一切兼备了。
此时的山下官道之上,褐石与红云在悠扬肃穆的乐声中相遇了。官道上旌旗开合,乐声大作,诸般礼仪铺排了开来,依稀可见褐红两点在一片大红地毡上蠕动着……
淮庆明白,冗长郑重的郊迎大礼开始了。依着老规矩,这套礼仪至少也得大半个时辰,若稍增周旋,磨过一个时辰也不为多。.
四野空旷,山川如常。“啪”的一声,淮庆猛然甩下了红色令旗。
随着尖厉的号角声,夷人骑兵分别从两个山口潮水般杀出,弥漫成一个巨大的扇形,齐齐向官道旁的王亭包抄了过去。
鄂侯驭方正在亭外向周王姬胡致酒,骤闻四野杀声大起,立刻做出一脸惶恐又愤愤然的模样嚷将起来:“臣以如此大礼迎奉大王,不想却遭大军攻杀,不知臣有何处得罪?”
姬胡一阵哈哈大笑:“好一个倒打一耙呀!分明是你鄂驭方居心不良,意欲刺王杀驾,再将此罪名推给夷人反贼,借此永霸铜绿山与江汉!其念贪狠,其心可诛!”
说罢大袖一挥,片刻之间,短促的牛角号连响三声,一字长蛇般排开在亭外的三十辆牛车突然全部掀开了苫盖的牛皮,各自赫然亮出了四架大弩机!
车下驭手原本已经在停车之时撩下了刮木,连车轮也用砖石夯得结实,停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