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柱说道:“天下尽知,我李家叔父李善长,自从滁州跟随太祖皇帝朱元璋以来,建功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当时大元帅郭子兴虽然对于朱元璋十分器重,还将养女马氏下嫁于他,后来却因为流言对他心存疑虑,暗中剥夺了他的军权,若无我叔父从中调解斡旋,只怕朱元璋早已冤死于屠刀之下,又何来如今的大明天下?”
“后来朱元璋称吴王,任命叔父为右相国,叔父殚精竭虑,为朱元璋招揽天下贤才,又再三斟酌改革元制的弊端,为朱元璋广积钱粮,发展国力,为他将来能够击败张士诚、陈友谅这样的强敌,一统天下建立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朱元璋称帝,叔父不但为其研究确定了六部官制,更监修元史,主持编写了太祖训录、大明集礼等书,甚至于封赏诸王,爵奖功臣,事无巨细,朱元璋都要与叔父商议决定。”
“到洪武三年大封功臣之时,朱元璋以我叔父之功劳,任为太师、中书左丞相,封为韩国公,子孙世袭。当年被封为国公者,仅有徐达和我叔父等六人,我叔父位居首位,朱元璋更是将我叔父比作汉时萧何,足见对我叔父的褒奖与倚重。”
叶枫和张胖子听了这些话,不禁暗暗点头,李善长作为开国功勋,为建立大明王朝所立下的那些汗马功劳,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了。
李柱接着说道:“我父亲李存义,自从在朱元璋称吴王之时,随兄投入麾下之后,也是屡立奇功,做事兢兢业业,因其行事谨慎,颇得朱元璋信赖,到了洪武七年的时候,更是官拜太仆寺丞,我的两位兄长李伸和李祐也都被封为郡官。”
“及至此时,我李家在朝中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举足轻重,朝中百官莫不以我叔父马首是瞻,我李家的权势一时无两。”
说到这里,他满脸都是骄傲之色,双目之中光芒闪动,似乎也在回忆着当年李家的无限风光。
“然而当时我却并不想倚靠着李家的权势,就此谋个一官半职,像我那两位兄长一样,后半生从此过上舒服安逸的生活。我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开创自己的一番天地,只有这样,才能堵住那些议论我只是凭着父荫的悠悠众口,也能改变我作为庶出身份,在李家中被人瞧不起的地位。”
“太祖皇帝崇尚武功,大明王朝也是以武力建国,于是积累军功便成了想要晋升最佳的选择。于是从小饱读诗书的我,从此弃习武,后来更是用了化名,隐姓埋名进入了军中,远赴边关去为国征战。殊不知,这个决定后来却居然无意中救了我自己的命。”
李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时我叔父虽然权势滔天,可是朝中依然有一些不肯低头攀附,反而与其针锋相对的人,比如刘基刘伯温便是其中一个。他与叔父在政见上常常会有矛盾,两人时常在大殿之上当着太祖皇帝的面争论不休,甚
至于恶语相向。”
“为了对付和制衡刘基的权力,在洪武六年,叔父当时已经因病辞职在家,于是他向太祖皇帝推荐了胡惟庸担任右丞相一职,想不到,这一决定竟然最终成为了我李家的转折。”
“这胡惟庸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宁国知县,不过为人极为精明,做事颇有才干,加上为人十分圆滑,攀交上我叔父之后,投其所好,很是得到我叔父的赏识,于是在朱元璋称吴王时期,便推荐他成为了太常少卿,进入了政坛的中心。”
“到了后来,他利用他的才干和精明,很得朱元璋的欢心,到了洪武十年的时候,便成为了左丞相,为百官之首。”
“这期间,刘基因为畏惧胡惟庸与李家联合的势力的缘故,托病辞职回归故里,胡惟庸奉了圣命派人前去探视,这之后,刘基便忽然暴毙身亡了。天下间都传说这是胡惟庸收买了去探视的太医,下毒所致。可是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刘基死后,胡惟庸更无顾忌,行事也愈发的大胆起来,同时也加强了与我李家之间的交往,想要引为他用。然而此时,我叔父已经渐渐看出了他的野心,而刘基之死更令叔父心中感到甚为不安,于是对于胡惟庸也就有了戒心。”
“胡惟庸眼见如此,于是便开始对我父亲下手。他多方笼络示好,我父亲又是一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老好人,加上当时胡惟庸权势日甚,我父亲不敢得罪,于是两家的关系便越来越紧密了起来。后来胡惟庸更是将他哥哥的女儿嫁与我兄长李祐为妻,两家结为亲家,自此我父亲便被强行绑上了胡惟庸的战车之上。”
“当时胡惟庸多行不轨,其所行多有不法,不过以他当时的权势在朝中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无人敢捋其虎须,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一久,太祖皇帝还是偶有所闻,隐约有了见责之意,胡惟庸心中恐惧,便开始有了异心。”
“他秘密勾连各地武官,暗中培植势力,以为谋反之用。又暗中联系了元朝旧人封绩,去联络北元势力,企图令其发兵引为外援。其后他又令我父亲前去劝说我叔父的支持。”
“我叔父当时严词拒绝了胡惟庸的招揽,不过因为谋反乃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为了保住李家上下,叔父隐瞒了此事,并未上奏。而且还劝告我父亲,千万不要卷入其中,一旦事败,其祸必定会殃及池鱼。从此我父亲对于胡惟庸也是阳奉阴违,既不敢明里得罪,也不敢过于介入他的阴谋。”
“果然,到了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还没来得及发动,就被人告发,阴谋败露,全家尽皆被诛杀殆尽。我父亲与胡惟庸是亲属,也难免受到了此案株连,却因为我叔父的关系,得以免死,被罢黜安置在了崇明。”
“胡惟庸虽然事败被诛杀,可是此案的风波却远远还没有结束。到了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率军远征北元,
在沙漠之中擒获了当年为胡惟庸联络北元势力的封绩。因为封绩的供词当中涉及到了我父亲,蓝玉不敢擅专,便将此事告知了我叔父。”
“我叔父深知此事一旦上奏,必定会株连李家满门,为了保住李家上下,叔父不得不暗中放走了封绩,隐瞒了此事,并未上奏太祖皇帝。”
“谁知道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封绩竟然再度被擒获,他供出了所有的一切。太祖皇帝朱元璋闻之大怒,下令彻查所有与胡惟庸一案相关的人员,无论地位高低,一律严惩。”
“此案株连蔓引,前后被牵涉诛杀的,一共有三万余人,当真是血流成河,人神俱惊。连我叔父在内,被诛杀的一共有一公二十一侯,我李家满门上下,连同我父亲和兄长在内,全都被杀掉了,唯有我表兄李祺因为是驸马的缘故,被流放免死。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李家还有一个人没有被诛杀,那就是当年改名换姓,远在边关军中的我!”
说起当年的惨案,李柱忍不住情绪激动,一双严重满含热泪,全身簌簌而抖。
虽然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不过在叶枫和张胖子听来,却依旧觉得惊心动魄,震撼不已。
当年的胡惟庸一案,其诛杀的人数之多,对朝廷的震动之大,都是大明开国以来所最为骇人听闻的。
在此案之后,太祖皇帝朱元璋便废除了丞相一职,改为内阁与六部共同理事,而分别向皇帝负责。皇权,被空前的加强了。
这么一桩陈年的谋反逆案,竟然改变了整个朝局和官制,其影响之大足可以想见了。
叶枫定了定神,才又开口对李柱问道:“当年既然你侥幸逃过了一劫,却又是怎么千里迢迢的来到了这乌斯藏地来的?”
李柱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才又接着讲述下去:“当年闻知这惨案的消息,我立时便想要赶回京城去,纵然我无法去为我父亲,我兄长,还有李家所有被无辜诛杀的人们收尸,哪怕在他们的坟头上祭奠一番,痛哭一场,也是好的。”
“可是当我回到京城的时候,却发现京城里到处都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当时每天都有因为胡惟庸案被株连牵涉的人全家被抓,刑场上每天都有大批的人被砍下脑袋,京中那些曾经显赫一时,宾客盈门的达官贵人的府邸,好些个都已经被杀得空了。整个京城里都是血雨腥风,愁云惨雾。”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无法打听到我李家族人的葬身之所,更是连自己的处境也非常的危险了。我不得不离开了京城,于是我便决定去江浦寻找被流放到那里的表兄李祺。只要找到他,必定可以打听到我李家全族被杀后埋葬的地点。”
李柱这时眼中射出了一种仇恨凄绝的眼神,冷笑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到了江浦之后,却见到了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