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火烧奉天殿

朱文奎,当朝的太子,一个年方六岁的小毛孩子,竟然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如今正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燕王朱棣冲了过来!

朱棣久历沙场,身材魁梧高大,岂会被他所吓倒?凭他的身手,想要制服这样一个稚嫩的孩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是朱棣此刻却并不想制服他,他看到了这个小孩子眼中仇恨的光芒,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仇恨。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居然会对自己有如此之深的仇恨?此子决不可留!

朱棣已经动了杀心,他要杀了这个孩子!

他眼中的杀机一闪,被坐在龙椅之上的建文帝朱允看在眼里,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大叫道:“燕王叔,不可!”

可是已经晚了,这时候朱棣已经顺手操起了一旁的金色烛台,抡圆了就朝着正冲过来的那六岁的小孩挥去。

朱棣生得膀大腰圆,一个六岁的孩童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一击,朱文奎顿时被击得飞了出去,摔出去老远。

可是这孩子却倔强得很,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嘴里哼哼唧唧的,还想要再度爬起来。

朱棣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手里的烛台朝着这孩子毫不留情的全力脱手掷出,不偏不倚,沉重的烛台正好砸中了朱文奎的脑袋。

“啪”的一声朱文奎那幼小的脑袋顿时被砸得血光四溅,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那沉重的金色烛台跌落在大殿的一旁,飞溅的烛火引燃了殿里悬挂着的金丝刺绣帐幔,蹿起了明亮的火苗,火光映亮了这原本昏暗的大殿。

火光也映照在建文帝朱允的脸上,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幼子,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愣住了。

这时从屏风后面又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一下子扑倒在朱文奎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起来。

这个女人朱棣认识,她正是朱文奎的母亲,建文帝朱允的结发妻子,当朝的马皇后。

这个马皇后本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洪武二十八年被太祖皇帝朱元璋册立为太子妃。入宫之后她端庄淑仪,举止得体,深得太祖皇帝赞赏。

而且她为朱家皇室生下了两个儿子,六岁的朱文奎正是她所生的长子,被建文帝立为太子。

如今骤然看见儿子被燕王朱棣活活砸死,身为母亲怎能不痛彻心扉,一把抱起血泊中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

忽然听见“咣当”一声,殿门被踢开了,守护在殿门外的张辅听见了动静,带着几名卫士手持利刃冲进殿来,护住了燕王朱棣。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呆若木鸡的建文帝朱允,他如梦初醒一般抖抖索索的从龙椅之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下来,一把从马皇后手中接过太子朱文奎的尸首,紧紧抱在胸前,也放声大哭起来。

马皇后此刻却止住了悲声,满脸泪痕的站起身来,手指着燕王朱棣骂道:“你这个老匹夫,枉你身为王叔,位极人臣,却不思忠君报国,不遵循先皇遗训,起兵作乱,祸及天下。你简直是枉为人臣,枉为人子!”

“你口口声声要清君侧,诛佞臣,如今却在大殿之上当着陛下面前,公然行凶,击杀当朝太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是你的亲侄孙,你竟然下手毫不留情,你真是铁石心肠,冷酷之极!”

“似你这等背君篡位,无情无义的无耻小人,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有何面目立于天下人面前?有何面目去见先皇与朱家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最后这一句,原本是刚才朱棣用来斥责建文帝朱允的,如今却被马皇后反而用来对他一顿痛骂。

燕王朱棣被她骂得脸上煞气浮现,心头怒火中烧,对马皇后怒斥道:“你这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懂得朝堂之事?本王举兵靖难,正是按照先皇所遗之《皇明祖训》之嘱托,乃是为了我大明江山世代永固,为了陛下和朝廷不会为奸佞之臣所误,本王俯仰无愧于先皇和天地!”

(明太祖朱元璋生前不但分封诸子为藩王,统兵镇守各地,为了防止有奸臣篡权,动摇大明江山,因而规定了诸藩王有起兵平定朝堂,诛杀奸佞的权力。

他在《皇明祖训法律》中写道:“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后来朱棣起兵时也以此为由,指齐泰、黄子澄为奸臣,起兵的口号也是“清君侧,靖国难”,史称靖

难之役。)

“再者,你虽然贵为皇后,却不过是嫁入我朱家的外臣之女,本王与陛下之间既是朝堂大事,也是朱家家内之事,岂有你在此置喙之地?你若是在此乱嚼舌根,大放厥词,休怪我这个王叔不讲情面!”

他眼中杀机闪动,一旁的火光映照下,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

马皇后凄然一笑,说道:“燕王叔如今大军在手,胜券在握,既然可以当庭打死当朝太子,自然不必顾忌我这样一个妇道人家。不必王叔动手,我怕你等的手太过肮脏,污了我的名节!”

说罢,她抹去了脸上的泪花,对着还抱住儿子尸首痛哭不已的建文帝朱允行跪拜大礼,俯于地上高声道:“陛下,臣妾有罪,既不能辅弼陛下整顿朝纲,澄清宇内,又未能为陛下保全储君,延续血脉,臣妾愧对陛下,愧对先皇厚爱!”

“如今臣妾先行一步,自去泉下寻先皇面前请罪,也免得为乱臣贼子面前受辱,有失名节,辱没了朱家皇室颜面。臣妾去后,请陛下善自保重龙体!”

说完,也不待建文帝发话,马皇后站起身来,站得笔直,手腕一转,手中出现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却正是刚才太子朱文奎手中所持的那一把!

不知何时,她已经趁着众人不注意,把儿子尸体手上的匕首拿到了手中。

张辅他们见马皇后手持利刃,都是一阵紧张,连忙挡在前面,护住了燕王朱棣。

建文帝朱允本来还在为丧子而悲痛不已,忽见马皇后手中的匕首,不由得一惊,惊呼道:“梓童,万万不可……”

话还没说完,马皇后悲呼了一声:“陛下,臣妾去了!”

手腕一推,锋利的匕首直插入胸膛,整个人身体一歪,斜斜倒下,已然气绝身亡。

见了这一幕,连燕王朱棣都不禁大感意外,想不到这马皇后平素看上去温文尔雅,贤良淑德,是个柔弱的人。到了关键时刻,她的性子却变得如此刚烈。

张辅和身边的卫士们见了这惨烈的情景,太子血溅当场,皇后举刃自尽,不由得也全都呆住了,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倒是建文帝朱允此刻,怀抱着儿子的尸首,望着气绝身亡的妻子,忽然抬头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好,真是好,都说燕王叔是先皇诸子之中最有谋略,也最为心狠手辣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是好谋略,好手段!”

“朕之皇位,本属朱家,你若是想要,拿去便了,却又为何杀死我儿,逼死我妻?看来今日之事,朕若不死,今后燕王叔怕是会夜不能寐,再无宁日了。”

“朕如今只是悔不当初,当初念及亲情,不听徐辉祖的忠言,没有一早就诛杀你这个包藏祸心的叛臣贼子,如今朕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在他的狂笑声中,朱棣的脸色越发的阴郁了。

建文帝说的事情他知道,当年建文帝登基,朱棣的大舅子,燕王妃徐氏的亲弟弟徐辉祖就曾经向建文帝进言,说燕王朱棣在北平拥兵自重,早晚有不臣之心,留之则必为后患,不如召来京城杀之。

幸好徐辉祖的弟弟,朱棣的小舅子徐增寿是坚决站在姐夫这一边的,对建文帝力谏劝阻,说燕王朱棣毕竟是先皇敕封的亲王,戍边北平多年有功无过,又是建文帝的亲叔叔,如今毫无证据,仅凭猜疑就妄杀皇室宗亲,恐怕只会令天下人寒心,得不偿失。

建文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加上念及与燕王朱棣之间的血脉亲情,于是搁置了徐辉祖的建议。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也被朱棣引为毕生之耻,自己的妻弟,竟然会向自己的亲侄子建议杀掉自己,这事无论怎么想,都让朱棣感觉到怒火中烧。

这时候殿上的火逐渐的越烧越大了,噼啪作响,闪动的火焰的红光照在朱棣脸上,反倒显得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怖。

朱棣望着坐在地上怀抱着儿子尸首,还在状若疯狂般狂笑着的建文帝朱允,皱起了眉头,眉心之间煞气隐现。

兵败城破,建文帝朱允不但没有逃跑,还坐在这大殿之上等着自己到来,他的妻儿就藏在龙椅后面的屏风后,还带着利刃匕首。

这分明就是想要和自己最后来一次谈判,如若不成,就会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

若不是这六岁的小孩子沉不住气,说不定他们还真的会有机会和自己拼个玉石俱焚。

堂堂一国之君,走投无路居然想要学市井

泼皮,逞匹夫之勇,做如此愚蠢的困兽之斗?

其心可诛!

朱棣在心中暗暗摇头,对于眼前的这个亲侄子是感觉到无比的失望,他甚至不明白,当年父皇为什么会选择把皇位传给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庸才?

难道他真的觉得就靠着一班只会高谈阔论,指手画脚的迂腐书生,就能让大明天下繁荣昌盛,永保太平?

朱棣抬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映着火焰红光的龙椅,那是当初父皇留下来的。

这么多年了,或许,现在是时候应该换一把龙椅了,当然,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也需要换一换了。

朱棣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那张龙椅和建文帝朱允,对身旁的张辅缓缓的低声说道:“南京城破,靖难军入城,陛下长期为奸臣所蒙蔽,幡然悔悟,自觉无颜面对本王,无颜面对天下百姓,因而在奉天殿中举火,皇后马氏及太子也同殉国难。”

张辅愣了一下,但是立即就心领神会,躬身应道:“臣,明白了。”

燕王朱棣再不回头看上一眼,而是迈开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阴暗的殿内闪动着火焰的红光,显得有一些诡异,而透过殿门,殿外则是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仿佛是被殿门隔开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朱棣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因为他相信自己没有错,他相信未知的将来会更美好。

在他跨出殿门的那一瞬,身后依然传来建文帝那近乎凄厉的狂笑声:“燕王叔,朱棣,你可以杀了我们,可以杀了所有与你作对的人,但是你杀不尽天下人,你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朱棣禁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傻孩子!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弄明白,天下人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因为他们所知道的,是朱棣给他们的一个真相,也是他们所希望的一个真相。

没有真相,又何来悠悠众口?

走出殿门,张辅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的对燕王朱棣问道:“据报建文的二皇子朱文圭就在旁边的殿中,要不要一块儿抱过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朱棣猛然回过头来,用一种惊讶而奇异的眼光望着他。

其实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建文帝的二皇子朱文圭可只有两岁,还是个婴童!

张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这么残忍的想法?

难道这就叫做斩草除根?

或许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所影响的,冷酷与残忍也很容易被传染,这和人本身的善恶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在战场上,你拼了命想要杀死敌人,多杀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你根本不会感觉到什么是冷酷,什么是残忍,因为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人,原本就是种很容易相互模仿的动物。

朱棣盯着张辅看了半晌,目光才逐渐柔和了下来,摇摇头说道:“不必!那个孩子派人保护好他即可。”

(后来朱文圭年仅两岁即被送到凤阳老家囚禁起来,被称为“建庶人”,直到明英宗夺门之变后,对其怜悯才释放了他,还为他修了房舍,娶妻生子。

不过当时他已经被囚禁了五十多年,与社会隔绝,早已不辩牛马,毫无自立能力,又疾病缠身,不久便去世了。直到后来南明弘光帝追授其为润王,谥号怀,史称润怀王。)

张辅连忙躬身答道:“是!”

他感觉自己的脑门上沁出了冷汗,燕王殿下该不会从此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吧?

所幸的是,朱棣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作停留,而是径直走了。

张辅则留了下来,指挥军士们用木条钉死了奉天殿的所有门窗,然后守在四周,防止有人前来救火,或者有人从里面逃跑。

其实张辅心中明白,即使他不这么做,建文帝也是绝不会逃跑的。一个连心都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世上偷生下去?

那一天的风很大,火势燃得很快,没一会儿整个奉天殿就全部被肆虐的火舌给吞没了。

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殿内房梁立柱的轰然倒塌声之外,一直响彻在张辅耳边的,却是建文帝朱允那疯子一般的狂笑声。

经过了这些年,他那凄厉的狂笑声,仿佛穿越了时间,还经常会在张辅的耳边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