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老黄头

老黄头拎着一壶酒和一只烧鸡,站在空荡荡的死囚牢房门外发愣。

老黄头是个普通的狱卒,在牢里待的年岁长了,大家都叫他老黄头。

他的真名叫做黄老大,这是他那个死鬼老爸当年给起的名字,意思是希望在他之后还会有老二、老三,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儿子。

可惜,黄老大出生不久,他的这个死鬼老爸就病故了,什么老二、老三也就全都没了希望。

他母亲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了,还为他娶了一房媳妇,而他也进了府衙的监牢,成为了一名狱卒。

虽说是吃上了公家饭,可是老黄头却并不太顺心,这多半就是从他这个破名字来的。

在大牢之中,牢头就是老大,而老黄头偏偏就叫做黄老大。

牢头曾经不止一次的开玩笑一般的对他说道:“我是老大,你也是老大,那么在这里究竟谁才是老大?”

话虽然是开玩笑,可是这个牢头平时可没少给老黄头小鞋穿。

俗话说,不怕官就怕管,谁让人家是你顶头上司呢?老黄头的苦水也只有往肚子里咽。

牢头不待见他,其他的狱卒自然看得明白,对老黄头也就有些欺负他的意思了,什么苦活累活,什么加班值班,全都成了他的分内事。

好在老黄头是个老实人,从来也不和他们计较,老话不是说过嘛,吃亏是福。

有时候他心里也会埋怨自己的那个死鬼老爸,当年若是好好动一动脑筋,给自己起个靠谱一点的名字,如今也许能好过一些。

这不,城里发生了瘟疫,大家全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却只有他每天还得乖乖的来这牢里当值。

不过说起来倒也奇怪,这城里到处瘟疫横行,到处都有人染病身亡,偏偏是这大牢之中,却风平浪静,连一个染病的都没有。

这让老黄头感觉还有一些心安,只当是自己跑牢里躲避疫情来了,至于被牢头和其他狱卒他们欺负什么的也不放在心上了。

奇怪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这西安城里的人一个个的相继染病,可是城里的鸡鸭猪牛这些个牲畜却安然无恙,反倒是个顶个的活得精神头十足的。

老黄头忍不住心里啧啧称奇,这些全都被那个老囚犯给说中了。

这个老囚犯无名无姓,在监牢的记录当中也没有丝毫的记载,是半月之前忽然就出现在了这间监房之中的。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经常发生,有一些捕头大人抓到的江洋大盗,关押几天就会押解移交给上级部门的,往往贪图方便就不会有什么手续记录。

还有就是城里的那些个富商豪绅们,往往给上牢头一些钱财,秘密的把得罪他们的一些人给关进来,折腾一下,吓唬吓唬,这样的人也不会留下记录的。

所以当老黄头在上值之时见到这个没有任何记录,凭空出现的老囚犯,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本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在于这个老囚犯本身。

他看上去好像已经被关押了许多年一样,雪白的须发蓬乱不堪,一身瘦骨嶙峋的身体居然双肩和双股都带着伤,看样子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穿过造成的!

居然有人对这个老人用这样残忍的刑罚,这个老人身上一定有着很重大的秘密,说不定,值很多很多的钱。

老黄头忍不住这么想。

这个老头好像很久没有和人交谈了,他被关押的地方又是监牢最深处单独关押的死囚牢房,很少有人能进去。

每次老黄头去给他送饭的时候,这老头总是爱唠唠叨叨自言自语一样的对他说一些话。

刚开始老黄头没太在意,可是后来仔细回想起来,却觉得这个老头说的这些话里面深奥无比,藏着玄机。

因为死囚牢房里关押的大多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歹徒,而且全都命不久矣,所以其他狱卒全都既觉得麻烦又嫌晦气,都不愿意进去。

于是每天给死囚牢房送饭,就成了老黄头的工作之一。

而他也就乘着每天送饭的这会儿工夫,和那个神秘的老头攀谈上几句。

老头的话不多,又总是云山雾绕,高深莫测的,可是每次老黄头回去细想,总会觉得受益匪浅。

这老头真是个高人啊。

这老头虽然身处大牢之中,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却好像了若指掌,甚至于对于面前的老黄头也一清二楚,就好像他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一般。

老黄头对他不禁肃然起敬,对他也尤为照顾,心想着能让他为自己指点一二,说不定可以解脱自己目前在牢里这样尴尬的处境,甚至于能够飞黄腾达,谋得个一官半职的,有个大好的前途。

这天,老头似乎心情不错,对他说,想喝点酒,吃一只烧鸡。

这个愿望不高,可是现在要办起来却绝对不简单。

西安城自从疫情爆发宣布封城以来,大小商铺全都关了门,连唯一开着张的粮米铺也几乎被抢购一空了。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封城之后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城中这十几万百姓每天都要吃要喝,虽说城里的名士,那位范松溪范先生联络了城中的富户们全都打开粮仓,口口声声要保证百姓的口粮供应,可是坐吃山空,这样的情况究竟会持续多久,谁心里也没有一个数。

百姓们充满了恐慌和担心,唯独只有紧紧守住家里的一点余粮,艰难度日,期盼着这眼前的疫情能够快些过去。

这种非常时期,上哪儿去买酒和烧鸡去?

说起来,这酒,家里倒是还存着一点,可是烧鸡呢?

家中倒是也养了几只鸡,不过在这非常时期,这几只鸡简直就成了老婆的心头肉,一天到晚都在鸡圈面前转悠,养的一只只连毛都油光锃亮的,在家里的地位绝对比老黄头要高得多了。

现在家家户户谁不是把家里的那一点牲畜都看成了宝贝,视若掌上明珠一般的?

然而老头偏偏想要吃烧鸡。

老黄头无奈之下,只能去同老婆商量。

老婆自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坚决不同意,差点两口子就快打起来了,却也架不住老黄头心中对于美好未来的那一点念想,最后也没能拦住他。

于是老黄头把家里最肥最大的那只大公鸡宰了,做成了喷香油亮的烧鸡,又拎着家里的那一点酒,兴冲冲的就来到了牢里。

可是,等着他的却是空空的监房。

老头不见了。

或许,是已经被押解走了?

或许,已经被秘密的处决,一命呜呼了?

老黄头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通常知道得越多,麻烦也就越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最长命。

只是这一刻,老黄头却感觉到了命运深深的嘲讽。

原指望着这老头能够为他指点迷津,图一个更好的前程,然而如今弄得自己连家都快回不去了,老头却不见了。

想到回家还要去面对老婆那愤怒的咒骂,想到今后还要面对这样一成不变索然无味的困顿生活,老黄头顿时感觉到灰心丧气,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可是手里的这肥鸡美酒该怎么办?

要拿去孝敬牢头吗?

老黄头感觉有些心有不甘。

他是个老实人,是那种不

多言不多语,埋头默默做事的人,生平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个在当官的面前溜须拍马,奴颜婢膝的人。

虽然这些他瞧不起的人一个个全都混得风生水起,虽然老黄头有时候也明白这么做的好处,但是轮到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他心里就像是有一道坎,始终迈不过去。

他心里也在期盼着有一天能够有个当官的能够赏识他,提拔他,可是他也清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谁又会注意到你?

算了,或许这就是命数使然,自己这一生就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在命运最底层挣扎的人。

老黄头心里长叹着,拎着手里的美食走出了牢房。

他想着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与其手里的这些东西便宜了那个可恶的牢头,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自己大快朵颐一番。

就算以后回家要遭到老婆的冷眼恶语,也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后院地处偏僻,平时没人前往,他决定去那里一个人好好享用一番。

可是一拐进后院,他一抬头就愣住了。

在后院高墙之下的杂草丛中,却赫然正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从密道之中钻出来的叶枫和唐大。

老黄头不认识他们,他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这两人莫不是前来劫狱的歹人?

想到这里,老黄头的心里禁不住叫苦不迭。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一点微薄的薪俸才到这大牢之中当差,做这并不舒心的工作。

若是因此遇见歹人丢了性命,那可就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可是既然这样面对面的碰上了,总不能视若不见掉头就走吧?

老黄头壮了壮胆子,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喝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牢狱重地,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叶枫和唐大看着面前这个微微有些发颤的色厉内茬的老狱卒,不禁感觉到有些有趣。

唐大迈前一步,微笑着对老黄头说道:“你别害怕,我们俩不是歹人。我们俩都是赵知府的朋友,是受托前来查案的。”

知府大人的朋友?老黄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还有些半信半疑,查案明明有捕头大人在,怎么会忽然跑出来这么两个陌生人呢?

他定了定神,又开口问道:“查案?查什么案?你们可有什么公文凭证?”

唐大微微一笑,身形一晃,忽然就到了老黄头的身边,两手一摊说道:“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凭证,不过我们与范进范捕头也是相识,不信的话,回头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老黄头心里一震,他在牢里多年,见过不少江洋大盗,江湖好汉,虽然不会什么武功却也见识过不少,他知道凭着刚才唐大的这一下,身手一定十分了得,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狱卒可以抵挡的。

刚才唐大若是想要他的性命,只怕这会儿世上早已经没有了老黄头这个人。

再加上他们能说出范进范捕头的名字,想必不会有假,心里已经先就相信了七八分。

叶枫看他神色,知道刚才唐大那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已经起了作用,这个狱卒已经相信了,于是微笑着对他说道:“你千万别怕,我们只是需要你一点协助而已,绝对没有一点恶意。”

老黄头点了点头,既然这两位来头这么大,他自然是无不应允的。

可是,他能帮这两位些什么呢?

想了想,老黄头赔着笑脸,举起了手中的肥鸡美酒,细着声音问道:“小的这里有些酒菜,两位可需要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