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而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将酒杯放回桌上。
钟黎犹犹豫豫的从青碧竹屋中走出,望了一眼许仙端坐如山岳般的高大的背影,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上来见礼,还未言语,脸蛋先红了,抬起头只见许仙幽幽的黑瞳正望着自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着头任凭他看。
许仙见她依旧是布衣钗裙的打扮,显得素净非常,更兼得眉如翠羽,腰如约素,幽娴的如空谷茶花。
所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说的正是眼前之人,却又不由想起在祝融体内所见的那一幕,表面看起来还有几分清瘦她,其实也是个窈窕佳人了,暗道了一声“罪过”,转过视线。
钟馗在一旁看着,纵然再怎么不晓风月,也看的出钟黎的心思,轻轻的叹一口气,想来若不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拖累,她早就嫁为人妇,心中不禁有些愧疚,更下定决心要为她做主。
见许仙含笑的模样,似乎也有些心动,心中也有几分自得,自家妹子的姿容品德那是世上难寻,想那天仙见了也要心动,而将妹妹嫁给这样的人物,也不算委屈了她,当此良辰美景,正好将此事定下来。
这时候,许仙只消说出一句求亲的话语来,钟馗就会立刻答应下来,钟黎听从兄命,再加上早就有报恩之念,也不会推拒。
一阵静默,只闻风穿竹林的哗哗作响。
钟黎侧眼望了一眼钟馗,有些不明就里,只觉站在这里甚是难受,总觉得许仙一看到她,想起的就是她没穿衣服的样子,转念又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必不是那样的人,却哪知自己一猜一个准。
许仙道:“喝酒!”
钟馗瞪了瞪眼,表情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但许仙只是满面春风的举杯,他也只有无奈举杯。
钟黎心中一松,刚才在许仙的注目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虎口下的小羊,忙不迭的逃回竹屋中。
许仙道:“钟兄,此事宜早不宜迟,喝完这杯酒,你就快快出发吧!那些凶魂恶鬼没了管束,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事,这都要劳烦你了,以后,你就是北方鬼帝。”他修成天仙之后,气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重定五方鬼帝也只在谈笑之间。
钟馗面容一肃,起身一稽到地:“诺!”
许仙坦然受之,若是以往,他可能会觉得不好意思,寻常饮酒谈笑,那自不必讲究什么礼法,但涉及地府的事物,这便是少不了的君臣名分。总要有人居于中天,决断一切,而他就是这个人。
这种时候再推脱,反而是扭捏作态,让人看不起了。
钟馗直起身,望着端坐不动的许仙,双足死死的钉在地上,欲言又止。
许仙挥挥手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我同令妹还有些话要说。”
若是别的人跟钟馗说,三更半夜时分,我有些话要同你妹妹单独谈谈。那他一定把他打的他妈都认不出来。但面对这个人,莫说是打不过,纵然是打得过也没办法出手。
只是觉得许仙的作为实在奇怪,刚才只要一句话,钟黎便是他的人了,何苦偏要如此行事。
但无论如何,他信得过许仙是君子之风,便化作一道黑风离去,五鬼又化为五蝠跟了上去,只留下一阵窃笑。
钟黎在竹屋中追出来:“哥!”她一直在屋中听着,听闻许仙有些话要同她讲,心中便是一颤,最后没料到钟馗真的答应了,等到追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许仙道:“他还有身负要事。”
钟黎反而镇定下来,一面收拾桌子,一面气恼的道:“这种没用的哥哥,还不如没有。”当了什么鬼帝,就将自家妹子舍了。
许仙哈哈大笑:“别这么说,他还没走远,听的到。”
“就是要让他听到!”
远方的钟馗哀怨一叹。
过了片刻,许仙道:“好了,现在他走远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你……你想怎么样?”
“花又开了吧?”
钟黎迟疑着“嗯”了一声。
许仙道:“带我去瞧瞧吧!”
竹林间的小路上一片漆黑,月光也透不过稠密的竹叶,只从透下些许光晕。
钟黎心如小鹿乱撞,还好是走了无数遍的道路,这才没有摔倒。
许仙忽然道:“我都看到了。”
钟黎睁大疑惑的眼眸。
许仙接着道:“在祝融体内,你的样子,嗯,你没穿衣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
钟黎停下脚步,脸色蓦得如火烧,这些日子她每日更衣就寝的时候就想起这件事,羞的恨不得拿脑袋撞床板,竟在此时被旧事重提,不禁咬着嘴唇幽怨的望着黑暗中模糊的人影,只是心中实在提不起一点恨意。
许仙不言语,等她回过神来,他很清楚这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亦能明白她的心意。如果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说这都是误会。那这干净如白纸,又非常执拗较真的女子,恐怕就会下定终身不嫁的决心吧!
所以他坦然承认,我全都看到了。
“你……你……我……”
许仙道:“我可以忘掉这段记忆,也能够让你忘掉这段记忆,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这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你觉得呢?”
钟黎心乱如麻的跟在许仙身后,直到出了竹林,明亮的月光照澈四周,一轮明月倒影在水中,烂漫的山花在池塘边繁荣盛开,在夜色中透出清冷的香气。
许仙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笑道:“不用着急,慢慢想吧,下次再见的时候,再给我答案,现在还是赏花吧!”
钟黎迟疑了一下,来到他的身边,望着许仙的侧脸,想要弄明白这个男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凭她单纯到近乎空白的阅历,却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暗香浮动月黄昏。
“如果实在想不明白,那就问问自己,除却报恩或者贞洁这样的想法,你想让我陪你赏花吗?”
许仙留下这一句话语,身形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钟黎将一块小石子踢进池塘里:“我怎么知道?”
“扑通”一声,水波荡漾起明月,久久不能平静。
“杜子仁,还不出来见我!”
许仙的清朗声音在罗浮山中回荡不休,不多时候,南方鬼帝杜子仁就一脸苦相的走了出来,摇摇稽首道:“杜子仁见过帝君!”他自知怎么躲藏都避不开一位天仙的卜算,就索性藏在这罗浮山中等候发落。
罗浮山中万鬼仰首,只见他们尊若神明的陛下,向那个年轻男子躬身行礼。
许仙肃然道:“你纵容恶鬼危害,不配担当这个鬼帝,今即革去你南方鬼帝之职,你可心服?”
杜子仁忙道:“心服心服,若早知帝君还在,必不敢起这样的异心。”他之所以肯俯首认罪,绝不仅仅是畏惧许仙强大的力量,他这样的修行者虽存着长生之志,但也从不缺乏玉碎的决心。其他人或许可以战胜甚至毁灭他,却也很难让他真正屈服。
他一开始也未尝没有拼死一战的觉悟,但当看到许仙那双幽黑的眸子,仿佛又见到了昔年的东岳大帝,反抗的意志顿时烟消云散,即便许仙真要报当日相害之仇,也唯有俯首待戮而已。
“帝君要杀要剐任凭处置,但是我要说一句,臣并没有背叛帝君!”
许仙幽然一叹,每当这种时候,他心情总有些古怪,嫉妒那个当初自己有着这样的魅力,可以让这些傲气冲天的修行者甘为臣属。
他摇摇头道:“我不是东岳大帝。”
杜子仁一怔,便听许仙道:“东岳大帝是我!”
“南方鬼帝将由黄山聂小倩接任,你交割一下,准备去灵界吧!”
杜子仁回过神来,许仙已是踪影杳然,他望空一拜道:“诺!”
酆都天子殿,居于阴曹地府最高峰上,俯瞰十王殿与十八地狱,同原本居于地狱最深处的地藏王菩萨,遥相呼应。
一圈圈红云以天子殿为中心,涟漪般向四面八方铺展,仿佛大殿的尖顶已经触到了地府的天空。
殿门长闭不启,传说中的酆都阴天子是地府名义上的统治者,但也和地藏王菩萨一样,从不现身处理实际事物,甚至比地藏王菩萨还要神秘。
这位阴天子的身份和来由一直是三界之谜,谁也不知道佛门在拿到地府之后,为何要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充当地府的统治者。
两只山峰般高大的巨鬼守护,正漫不经心的蹲在山间聊天。
青鬼道:“兄弟,你说是真的?地藏王菩萨真的不在无间地狱了?那他还能去哪里?”
赤鬼道:“你真是孤陋寡闻,三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听到一点风声吗?”
青鬼道:“我当初在川中横行,被地藏王菩萨拿住,发誓要守护这里五百年,寸步不得离开,哪里听得到什么消息?你难道不是一样?”
赤鬼道:“我们不能离开,难道还不能让别的小鬼探听消息,我告诉你,这地府,要变天了。”兴致勃勃正要说下去,忽见笔直的山道上,行来一人,二鬼立刻振作精神。
“锵”然一声巨响,一对儿堪称巨大的兵刃交错在许仙眼前,巨鬼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让十殿阎罗来和十大阴帅来见我!”许仙看也不看二鬼,脚步不停的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