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尼斯手一抖,不自觉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张了张嘴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依然保持着沉默,什么话也说不出。
“很可笑吧。”薇薇安自嘲的翘起了嘴角,悠然地说道:“自认为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的人,却突然有一天变成了残废,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能做出的动作,只有眨眼而已。”
“我的父母都是知识之都的居民,也都是职业者,不过仅仅是青铜低阶的职业者而已。当我生下来不久,就有人发现了我的魔法亲和体质和本能中带有的魔法天赋,从那以后,他们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用尽全力培养我,想让我成为一个伟大的高阶魔法师。”
“我没有让他们失望,两岁的时候,别的孩子还在学说话,我就已经可以背诵全部魔法元素表。三岁的时候,别的孩子还在学着怎么自己吃饭,但是我已经突破限制成为了职业者,用出了第一个法术。四岁的时候,我在导师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第一次独立完成了一个重复性的炼金实验。五岁那年,我毫无困难的突破了黑铁的门槛,成为了和父母同阶的职业者。六岁那年,我掌握了绝大部分低阶魔法,在理论方面,也第一次以独立法师的身份向法师公会提交了第一份研究报告。哈哈,我还记得很清楚,我那份报告的内容,是论述法术框架构型的改变对火属性辅助魔法的影响是非线性的,虽然论述的内容还比较稚嫩,但是却因为我年龄的特殊性,在公会里造成了强烈的轰动,甚至连会长都几次来我家里的实验室找我。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弗拉梅尔家的女儿,薇薇安·弗拉梅尔是个前途无量的女孩,总有一天,她会成为让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最高阶职业者。”
“但是很可惜,这一切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笑话。”
“在我六岁那年的深秋,有一天下午,我突然昏倒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惊恐的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也感受不到任何从身体上传回的反馈,不是眼睛还能身体的存在,恐怕我都会以为我只剩下了一个头。”
“爸爸妈妈焦急地带我去了无数神殿的医疗所,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突然发作的怪病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只能在一遍一遍的对我进行身体检查之后,得出我已经彻底瘫痪了的结论,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很多牧师、法师和医生都研究过我的疾病,甚至连会长安图因大师都多次研究过,但是他们最终都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我这个他们眼里的天才每天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消耗自己的生命。”
“据说,不知名的原因导致了我身体里大部分神经被彻底损坏,我无法控制脖子以下的任何部位,那些部位也没有任何知觉,甚至因为失去控制的位置较高,我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我连控制自己的声带的能力都没有,我只能就那样躺着,一天一天的腐朽下去。于是,我就从天才薇薇安变成了可怜的薇薇安,变成了瘫痪的薇薇安,变成了被人遗忘的薇薇安。”
“那段时间,哈哈,那不是一段时间,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十三年,我在床上痛苦的躺了十三年。幸亏爸爸妈妈没有放弃我,他们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此他们不得不重新回到了曾经的佣兵团队里,这也导致了几年后,他们死在了一次战斗中。”
“所以,十三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孤独的躺在一所房子里,只有雇来的女仆每天定时来照顾我的生理需要。”
“我能看透人心感知他们的情绪?那只是个笑话,是那段时间的经历,让我只能通过女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分析她们的情绪,慢慢地,这些分析的能力变成了我的本能,所以看起来我好像可以感知情绪一样,其实那不过只是痛苦的副产物而已。”
“如果不是大姐,也许我早就死了。”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和大姐认识,她比我大两岁,我生病以后,父母离家出任务的时候,都是她监督女仆照顾我的,也是她经常来陪我聊天,给我鼓励,否则,我绝对支撑不下去的。”
“我在床上躺了五年以后,终于有一天,在大姐的鼓励下,我开始重新修习魔法了。我不能吟唱,不能结印,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在大脑里构建法术模型以求默发法术。直到连续构建同一个模型两年之后,我才成功的完成了第一个默发法术,最简单的法师之手。”
“有了这个魔法,我继续学习魔法就方便了很多。我可以用法师之手翻书换书,不再像之前一样,需要有一个人专门给我念书听。”
“就这样,我每天就在各种魔法理论知识中度过。本来我以为自己就会一直这样下去,成为一个单纯钻研魔法理论的学者,瘫痪中的学者。但是,我却突然发现了一个魔法。”
“呼,难怪,这样就解释的通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你发现了什么魔法了。”潘尼斯叹了口气:“操魔术,对吗?”
“是的,魔偶操控术。”薇薇安微笑着说道:“我发现了这个早已被扫进垃圾堆里的魔法。”
“所以说。”潘尼斯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你用魔偶操控术控制自己?”
“我是一个出色的木偶剧表演艺人,不是吗?”薇薇安的笑容里包含着复杂的意味,四肢没有任何动作,但是整个身体却慢慢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手脚像个真正的木偶一样,做出几个像是蹩脚的木偶戏中的扭曲动作:“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我用凝结的魔力丝线,贯穿了我脖子部位的一些肌肉,然后尝试着通过魔力丝线来控制肌肉。半年后,我成功了,我在快十五岁的时候,终于又重新说出了第一句话。”
“之后,我又重新恢复了对身体另外一个部位的控制。”薇薇安的脸突然变得通红,眼神发飘地说道:“让我可以自己控制……不至于……唔,算了,这个就不说了。”
“如果这样的话,我记得之前你有过几次……”潘尼斯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尴尬:“有过几次魔力失控吧,因为晶石能量反冲导致的魔力紊乱,那时候你该不会……”
“哈哈哈,我早就有准备的。”薇薇安捂嘴笑着回答:“你要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在人前出现那种问题,还不如直接去自杀呢。所以说,为了防止我突然出现魔力失控导致那种情况出现,我早就做了好几套备用的控制措施,绝对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的。另外,你居然立刻想到了那方面的东西,你这个变态的家伙。”
“喂,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好不好。”潘尼斯翻了个白眼:“不过,你既然可以通过魔力丝线模拟神经来控制身体,为什么还要用操魔术呢?”
“我也曾经想把全身的神经都用魔力丝线替代,但是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薇薇安叹了口气:“简单的控制几块肌肉,而且是几块功能单一的肌肉还算简单,但是想要控制四肢和躯干的肌肉完成一个动作,哪怕是完成一个最简单的肌肉,都要耗费几百倍的精力去操控,正常人根本无法做到,所以我放弃了这个不可能的想法。”
“转而去追求操魔术了吗?”潘尼斯点头道:“用操魔术控制身体倒也是个办法,但是难免会出现大部分肌肉萎缩退化的恶果。”
“对啊,就像我现在这样。”薇薇安第一次当着潘尼斯的面摘下了手套,手套下的手皮肤惨白,松松垮垮的垂着,本应支撑在皮肤与骨骼之间的肌肉和脂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像是个怪物一样。”
“用魔偶操控术控制自己并不简单。”薇薇安皱着眉,似乎回忆起当时的辛苦:“我没有跟大姐说,自己每天在研究魔法知识的空余偷偷研究这个法术,用了很多年,直到我十九岁那年,才第一次不依靠任何的人帮助,重新用自己的腿站在地面上。那天大姐看到我的时候被彻底惊呆了,不过我记得当时我的样子很蠢,像个木偶小丑一样,动作夸张扭曲。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高兴的哭了整整三天。”
“然后,我又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让自己可以熟练地操控自己的身体,别人看到我的动作,已经完全无法发现操控的痕迹了。”
“难怪你会头痛,而且还是只出现在冒险中”潘尼斯苦笑着说道:“果然是精神力透支啊。”
“是啊,每天如果只施法五六个小时,对我的精神力总量来说完全没问题,睡一觉就补回来了,但是如果超过六小时,一晚的睡眠就很难补回损耗。冒险中经常连续几十天,每天需要连续施法八到十小时,我就会有些受不了了。所以,往往冒险时间超过十五天而中间没有几天的休息,我的头痛就会每天晚上频繁发作,不过,我都要习惯了。”
“但是,你这样的病,并不影响生命吧。”潘尼斯突然觉得有些疑惑:“那为什么凯瑟琳和丽娜的表现都有点……”
“现在不影响。”薇薇安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但是,病情在恶化啊。”
“什么?”潘尼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说道:“还会变得更严重?”
“原本,我被疾病破坏的神经,只有主动控制肌肉运动的神经,而一些被动的动作,比如呼吸,心跳,消化一类的,都不会受到影响。但是,恶化以后就不是这样了。你可以想想,当我的呼吸和心跳都需要自己控制的时候,我睡着以后会发生什么?”
潘尼斯攥紧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没什么啦,你不用这样难过啦,我其实也想开了。”薇薇安摘下软帽盖在脸上,挡住了自己此时的表情:“我卧床那十三年,尤其是父母去世之后,我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会被人遗忘在角落里,默默地死去,即使死去以后也不为人知,默默地腐烂成白骨,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被人发现。所以说,其实我并不怕死亡,只是怕被人遗忘而已,只要你能答应我,即使我死后也不会忘记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我并不想承诺,一定能找到治疗你的方法,这种承诺很不现实,因为我现在没有任何头绪。”潘尼斯低垂着眼,在百年之后再一次产生了无力感,就好像当年面对神魂时的感觉一样,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里痛苦异常:“但是,我承诺一定会努力的去寻找治疗你的方法,相信我,以我过去的阅历人脉,奥丁和安图因做不到的事,我未必做不到。”
“哈,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薇薇安并没有当真,闭上眼睛说道:“你的按摩真有效,头不痛了,我睡一会。”
“睡吧。”潘尼斯任由薇薇安继续侧身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薇薇安的后背,让薇薇安很快就进入安稳的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