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个人,跋涉在空旷的荒漠上,我不知道我从哪里走来,也不知道将要走到哪里去。我知道,这里是我的梦境,永远无法逃离的梦境。
这里是熟悉的世界,一片漆黑的天空,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三轮明月高悬在天上,无论时间如何变幻,她们始终不会移动,仿佛固定在那里,从亘古直到永恒。
荒芜的大地上是无尽的黄沙,覆盖在黄沙之上的,是亿万惨白的刺眼的白骨,锈蚀的刀剑和破损的盾牌依然牢牢的固定在白骨们的手中,似乎随时可以站起来攻击眼前一切敌人。但是,那也只是似乎而已,它们现在仅仅是尸骨,再也不可能站起来的尸骨。邪神的神魂碎片已经受到了重创,支撑着它们复苏力量难以为继,所有的白骨都倒在地上,就像一具普通的尸体那样,沉默、无害。
“又是这里吗?”我很想笑,很想自嘲的大笑,但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口,面对着这样熟悉的环境,但又面对着这样陌生的情景:“这一次又是什么梦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我,世界一片死寂,只有凛冽的风声充斥在我耳边,单调,永不停息。
“这里是之前遇见过的哪一幕呢?”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世界,在我的记忆力,这一片世界永远是充斥惨烈的厮杀,骸骨的摩擦声和武器的碰撞声永远不会断绝,那才应该是这片异空间世界的原貌,或者说,那才应该是这片梦里世界的原貌。这片世界就应该像我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那样,而不应该如同现在这般,空旷、死寂、单调。
我一个人,跋涉在这片荒漠上。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我还将要走多久。周围的一切,永远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我走过多久,眼前所见的依然只有荒漠、风沙和白骨,一模一样的荒漠、风沙和白骨,耳边听到的,依然也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这片没有障碍物的世界里,就连风声都是单调不变的。抬头看看天空,不变的三轮明月在投射着冷冷的光芒,弯弯的弧度像是三张冷漠的笑脸,这是在讽刺和嘲笑吧,嘲笑我的胆小,嘲笑我的懦弱,嘲笑我的罪孽。
我麻木而机械的在荒漠上行走着,我在这里到底走了多久?一天?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亦或是只有短短的一瞬?我不知道,也无从猜测。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也许一瞬与永恒没有任何差别。
我麻木的走着,无意识的走着。
我真的在行走吗?为什么无论我如何行走,如何奔跑,周围依然还是这幅样子?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奔跑,如何行走,还是只能听到永远不变的风声?我真的在行走吗?还是说所谓的行走,只存在于我的幻想里?
不,我真的在行走,一切并非一成不变。地面覆盖的尸骨上,还是有细微变化的。不错,尸骨们有所不同,这一只好像眼眶格外的大,这一只好像缺了三颗牙,这只肋骨断了一根。我的心里升起一股由衷的喜悦,我终于可以确认了,确认我确实还在前进,确认我还没有在这片空旷死寂的世界里彻底崩溃。谢谢你们,曾经的敌人们,虽然我们曾经拼死战斗过,但此时此刻,还是要谢谢你们,你们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但是,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一切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依然在这片世界里孤独的前行,忍受着单调,忍受着寂寞。
我忽然明白了,我忽然知道这从未见过的一幕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了。眼前这一幕,应该是我们离去以后的那个世界吧,那个失去了神魂,失去了亡灵,失去了一切的世界,那个你的灵魂永远安眠的世界。原来,你在临终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呵,如此残酷的景象,是不是呢?我的奈莉,我的爱人。
这是一种新的惩罚吗?我的爱人。这是在惩罚我过去的罪孽?还是在惩罚我想要走出过去的尝试?也许,我永远也无法走出过去吧,永远也无法摆脱自己的罪孽。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永远忍受着无尽的悔恨,无尽的折磨,但是起码我可以在每次入梦时和你在一起,可以看到你的面容,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但是这一次,你在哪里,我的奈莉。
在这片单调死寂的世界里,永恒的孤寂啃噬着我的意志和心灵,好想摆脱这种无尽的寂寞,好想和人说说话,是谁都好,和我说说话吧,否则我还能在这片世界里坚持多久?
“潘尼斯,潘尼斯,快醒醒了。”
是谁?是谁在叫我?哦,对了,这是梦境,这只是梦境而已,我应该醒来了。
梦境的世界,在我眼中迅速模糊崩裂,但是在最后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绽放着熟悉的笑容,对我遥遥的挥手告别,仿佛那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倾诉,下次再见了,我的爱人。
……
“呼呼呼。”潘尼斯猛地坐直身体,从浅浅的睡眠中醒来。
“你没事吧。”突兀的动作让正凑过来的凯瑟琳吓了一跳,低声问道:“怎么那么大动作,又做噩梦了?”
“呼,没什么。”潘尼斯双手蒙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掩盖了脸上的怅然和不安:“我睡多久了?”
“没多长时间。”凯瑟琳看了看计时器:“还有十分钟才到出发时间呢。”
“还好,没睡太久。”潘尼斯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四周看了看。丽娜和薇薇安在服药后进入了睡眠状态,正在恢复魔力和精神力,玛西亚斜靠在背包上,尽力放松全身的肌肉,利用斗气缓解身体的疲劳,而凯瑟琳应该已经完成了这一过程,正在为大家守卫。五只银狼很听话的趴在一旁,偶尔咬下两颗青草在嘴里咀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起来准备一下吧。”凯瑟琳朝潘尼斯伸出手:“给你毛巾擦擦汗,每次你从梦里醒来都这样一身汗,也不知道你都梦到了什么。”
“噩梦呗。”潘尼斯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握住凯瑟琳的手借力站起,轻松地说道:“你刚才休息前不是也说过自己的噩梦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那可不是噩梦。”凯瑟琳正色地说道:“我很喜欢那样的梦境,在梦境里,我能感觉到我和奈莉大人的距离无限接近,我甚至可以感到奈莉大人的灵魂在神界注视着我,给我无限的勇气。虽然不知道那个梦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但我还是希望它能多出现几次,越多越好。”
“像我这样吗?”潘尼斯苦笑了一声,叹息着说道:“其实那不是你的梦境,那是安妮的梦境。由于安妮是亡灵,休息的时候灵魂不稳定,可能会有一些破碎的梦境信息发散出去了,刚好你距离她最近,关系又很亲密,自然就接收到了。”
“安妮的梦境?”凯瑟琳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但是安妮怎么会看到过那些东西?如果她没有欺骗咱们的话,她根本不应该能梦到那种场面,也根本不应该知道奈莉大人的存在的。”
“所以说,这更证明了之前我说的,那些人对这批智慧亡灵出现的原因的推断。”潘尼斯拎起背包系好,把各种小工具重新挂到身上,才解释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那些并不是安妮记忆力的东西。一百多年前,凯、凯、凯尔那些人通过死亡之门闯入异空间,直接突袭神魂碎片,你也应该想到过,你梦到的就是那时候的场景吧。”
“对,我是这么想的。”凯瑟琳点头道:“我觉得只有这一种解释。”
“恩,你想得应该没错。”潘尼斯耐心的说着,装作说着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那些场景你没看到,安妮也没看到,但是有一个人看到了。唔,说是人也许并不合适,有一个东西看到了。”
“我明白了。”凯瑟琳恍然大悟地说道:“你觉得那其实是邪神的神魂碎片在奈莉大人的自我攻击下崩溃时产生的意识片段对吧。”
“恩,意识片段应该有很多。”潘尼斯说道:“但是由于有奈、奈莉的过滤,所以只有和她有关的片段逸散出来了,被每个受到神魂碎片影响而恢复神智的亡灵接收。这些意识只是极微小的残存片段,所以才只能以梦境的形势偶然出现。”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凯瑟琳叹了口气,摇头道:“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些都是猜想。”潘尼斯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发生,恐怕就算去过异空间的那些人都说不清楚,也许能了解一切的也只有邪神的残魂和……”
那个名字还没有说出口,一旁沉睡中的薇薇安和丽娜同时从药剂的作用中醒来。丽娜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用力摇摇头部,像抖毛一样把纠结成一团的银发抖散,而薇薇安在睁开眼后过了几十秒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睛说道:“我们没睡过时间吧。”
“刚刚好。”潘尼斯伸手把两人拽起:“一小时到了,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藏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