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星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一辆行进的车上,谢图南不知所踪。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转移了,转移他的人不做他想,应该是反抗军。
眼睛已经被蒙上,黑暗中,低调的老爷车正将他载碱城的更深处。
老城区的一切与地面上的设施一样灰暗破败,却依旧如角落里那些顽强生长的野花野草一样,充满一种奇异的生机。街边摆放着老旧的分类垃圾箱,清理机器人正一步一卡地滑动滚轮,清理垃圾。
老爷车在一座市场前停下,几个反抗军带着危星进去。因为右腿受伤,危星几乎是被双腿离地架进去的。棚顶低矮的市场里,吊灯昏暗,烟气升腾,“哗啦啦”的搓麻将声此起彼伏。围着自动麻将桌的其中一个,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上衣一脱只穿背心,臂膊上红的青的花纹缠绕,左青龙右白虎,一看年轻时候就过得波澜壮阔。
危星的眼罩被摘下来,只是四肢依旧没有解除束缚。他眨了好一会儿眼,终于适应了光线,四面涌动着嘈杂的人声,他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市场中。
市场外传来机车轰鸣,另一队人马也赶了回来,危星看到了时雨,时雨也一脸晦气地看着他。
“巴爷爷,时雨哥带回来了。”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脆,因为叼着棒棒糖有点含糊,“南南哥那边有点麻烦,进去了。”
进去了?
老人终于一改淡然的神情,有点不可思议。
“进去了?因为什么?”
“在空轨上骑自行车。”
老人:“……”
时雨:“……”
危星:“……”
他们宁愿相信谢图南因为私藏枪械、聚众斗殴,甚至是高科技犯罪被抓进去,也万万不敢想,最后居然是因为交通违章被抓了进去?
最初的震撼之后,巴爷爷先回过神来。他拿出一支旱烟杆,没点燃,只是在嘴里吧嗒了一下。
“行啊,你小子。”他对危星幽幽说道,“当年碱城议会费了多大劲想把图南抓进去,全没成功,你上来就把那孩子送进去了。”
危星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想吗?他也不想啊!他现在可是完全落到反抗军手里了,所以谢图南在反抗军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小兔,派人去捞捞,交通违章不是什么大事,一下就捞出来了。”巴爷爷吩咐道,女孩脆脆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好了,小子,知道为什么抓你来这吗?”
这点危星倒是想明白了,他痛快地认下。
“我接了不该接的活,骗了时雨哥,还试图对你们的技术顾问谢图南动手。”
危星觉得谢图南应该就是反抗军的技术担当,或者再加上狙击手,毕竟从交锋中就能看出惊人的能力。只是这也藏得太深了,他在接任务前查资料的时候,只能查到谢图南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族,供职于一家小工作室,近期测试了一个游戏还搞出了精神问题。
时雨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技术顾问?”他慢慢说道,“谢哥在碱城翻云覆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他转过头,直视危星那张狼狈不堪挂着血痕的脸。
“谢哥是我们的首领。”
“也是一手覆灭碱城议会的人。”
*
“……谢图南,我们这算不算一起蹲大牢的交情?”交通局的拘留室内,幼鲲躺在谢图南怀里,神情是与谢图南如出一辙的安详平静。
“算吧。”
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监控,谢图南只能小声回应他。
他的小腹又痛起来了,谢图南在考虑向工作人员申请益母草的可能,别说,那玩意比止痛药还要好用。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保我们出去,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就是在空轨上骑了个自行车而已。
交通管理局似乎也很好奇谢图南究竟是怎么骑着自行车上了空轨的,要知道空轨是有速度识别的基础功能的,时速不到一百二,分分钟就有大群机器警察出动,也会在整个路段拉响全面警报。
谢图南很快就被带去审问,顺便接受批评教育。
“姓名。”
“谢图南,男,二十四岁,居民身份证号是×××××××,过去无任何不良记录。”
谢图南熟练地直接报出一长串,负责审问的警察一一记录下来,接着,他问起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究竟是怎么把自行车骑上空轨的?”
“我也不知道。”谢图南态度良好,回答干脆,“我依稀记得前面一辆空轨车开得非常快,然后冲卡,警报全响了。当时我头脑一热,往前一骑,居然没受阻碍就冲上去了,到处都是警报声。”
谢图南刻意强调了警报声。
“上去之后,我一时半会儿又下不来,贸然掉头更危险,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骑。”
记录的交警微微点头,这确实是正常人的反应。
“然后前面那辆空轨车找到出口下去了,我也就跟着下去了。下去之后我挺害怕的,又知道自己违反了交通法规,就在原地等着交警过来,没有试图逃跑。”
交警点头的力度更大了,谢图南的态度很不错,加上警报系统也许因为先判定前面的违规冲卡,而忽略了后面的违规行为,这可能是他们的系统出现了问题,这事得先捂好。
交警又在记录上补充,态度端正,认错诚恳。
这个奇葩的违规者关不了几天,如果有人保,会更快出来。
碱城的警力目前正用于另一件事,昨晚的连环爆炸波及甚广,暗处也有不安定的势力在涌动,要调查这些事都需要大量人手。像谢图南这样的交通违规现象,暂时不被放在眼里。
谢图南中午跟幼鲲一起吃了一顿牢饭,两素一荤一碗饭,谢图南吃得还挺开心,吃完饭他甚至不用刷碗,自然有人把碗筷收走。
“真好啊。”谢图南安详地感叹道,“牢饭真香。”
“真好啊。”六月也安详地感叹道,“晚上吃什么?”
一人一鲲甚至完全忘记了很快就会有人把谢图南保出来,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起晚上的菜谱。菜谱没研究完,机器警察就把谢图南叫了出去,一路送出交通管理局。
谢图南:“……?”
他还没吃晚饭呢!
谢图南本来以为保自己出来的是反抗军的熟人,没想到一出门,却看到了老板。老板靠在那辆侧翼流畅的空轨车前,看起来有些疲惫,只是一见谢图南出来,就打起了精神。
“南南。”
谢图南罕见地呆了呆。
“老板?怎么是……”
“怎么是我来接你?”老板笑了笑,帮谢图南把车门打开,“交通管理局给我打的电话,我是你的上司,也算直接联系人了。”
倒是也能成立,但是反抗军应该赶在这之前……
“上车吧,午饭吃了吗?”
谢图南的注意力立刻诡异地转移了,回味起那顿美味的牢饭,扼腕不已。
“南南,还有一件事。”老板跟谢图南一起坐在后排,“昨晚你是不是没在家里?”
来了,这个谢图南不可能避免的问题。
“对。”谢图南干脆点头,“昨晚我睡得不沉,听到爆炸声就跑出去。”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我就发现我家没了,炸没了。”
“那群人还把我的高压锅抢走了。”
老板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然后你气不过,骑自行车去追?”
“……”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谢图南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补充。
“我的自行车其实稍微改造过一点……”
“那也不能上空轨,太危险了!”
谢图南乖乖闭上嘴,他垂着头,其实心里并没有担忧过自己的安全问题,只是头顶垂下的轻轻的叹息,让他突然有些迷惘起来。
老板与他的关系,是不是过于亲近了呢?
谢图南原先不在意这个,就像他不在意自己身边的任何事,整座城市就如同他的灰眼睛里呈现出来的一样,是寂静而缺乏色彩的。谢图南安静内敛,沉稳而不起争执,只是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已。
可是随着六月掉进他的锅里,幼鲲闯入他的生活,谢图南灰色的世界突然开始出现了一点喧哗声。在这片尚且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喧哗声中,他清晰地听到了身边老板的叹息,也微微抬头,看清了那双闪烁着碎金的黑瞳。
这双眼睛给他一种熟悉感,可谢图南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
六月不知何时已经枕着他的手腕睡着了,小鱼鳍紧紧抱着他的右手,谢图南仓促地收回眼,不与老板对视。自动驾驶的空轨车平稳向前,就在谢图南以为老板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老板却突然再次开口。
“……我能稍微睡一会儿吗?”
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却慎重地征询着谢图南的意见。谢图南看向他,老板淡淡地笑了笑,指指自己眼睛底下微微透出的青黑色。
“昨晚忙一些事情,没来得及睡。”
“这倒……没事……”
谢图南答完,老板那边就渐渐没有声音了。他有些拘谨地坐着,脑袋里的想法捏不出一个具体的形状,就乱纷纷地散开着。空轨车突然上跃至另一条轨道,轻微的颠簸之后,谢图南感到左肩上微微一重。
谢图南:“……?”
他右手上枕着六月,左肩上枕着老板,那种诡异的联想再次浮起在谢图南心里。
要说这两个没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