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悬天剑会定期漂移,几乎像人吃饭睡觉一样规律,高层饱受折磨。
有的时候,早晨一睁眼,他会发现悬天剑连着被捅穿的剑匣一起钉在他两腿间的床上;有的时候他捧着饭碗,眼睁睁看着暴躁的悬天剑在他面前表演暴躁掀桌饭菜满天飞;更多的时候,寂静之中,他听着悬天剑在特制匣子里发出“嚓嚓嚓”的摩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磨穿匣子飞出来,是对心理的极度折磨。
高层其实也清楚原因。
——他万死也及不上谢图南。
《悬天》之中,谢图南是击落妖皇的剑仙,五年速通游戏,快得好像在作弊。高层扮演着他师父长桑长老的角色,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嫉恨。
他从来看不透谢图南,那双灰眼睛里倒映着的,是他无法理解的世界。连乔瑜玖那个狠辣的疯女人都对谢图南赞不绝口,她甚至不止一次对高层说道。
【拉谢图南入伙,我们完成任务不过是探囊取物。】
但是谢图南不可能入伙,他要是能入伙,就不是谢图南。
高层从未被乔瑜玖以那样期待的眼神注视过。
高层也从未像谢图南一样风轻云淡、就能征服一切过。
高层一直在思考,谢图南凭的是什么。
后来他想到了。
悬天剑!
器者能力的结晶,武者意志的糅合,谢图南就是手握这样一把剑,通关了游戏,赢得了一切。
他也想要赢得一切!
他也想要悬天剑!
所以在利用《悬天》力量的选择上,高层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的命器,而选了谢图南的悬天剑。那是多么强的一把剑啊!他仅仅是注视剑锋,眼珠就仿佛被刺伤,但是他终于还是兴奋地握住了悬天剑,顶着乔瑜玖轻蔑的眼神。
【没出息的东西。】
无所谓,他已然握住了一切!
可是……
这把举世无双的剑从未认可过他。
他依旧从未获得认可。
*
持续不断的录音播放声中,六月有点焦虑地甩了甩尾巴。他偷偷看谢图南的表情,发现谢图南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焦虑或者急迫。
“南南,我们不过去帮忙吗?”
谢图南摇摇头。
“不用,现在去加入混战没有什么意义,从始至终,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找回记忆,解决掉谢培风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然后尝试梦醒。
只有梦醒,才能彻底掌控碱城,才能从【魇】的手中逃离。
“碱城不会像翡翠城一样,我不会让它那样。”谢图南说道,他微垂眼睛,再抬眸的时候,灰色眼眸中全是坚定。
“甚至,我要让【魇】为它的觊觎付出代价。”
凭什么你能垂涎我的梦?
“它一定是没有挨过打!”六月快乐地幸灾乐祸,“没有挨过南南的打!”
谢图南眼里也染上笑意。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为打它做准备吧。”
“哦!”
谢图南的下一站依旧是熟悉的地方,在这里,他有幸听过一场仿生人偶像的演唱会。
此刻,偌大场地没有被租用出去,灯光全灭,黑漆漆空荡荡的。谢图南熟练地伪造权限进入大门,巡逻的机器人已经全部自动关闭,散落在会场中。
到了这里,其实已经不怎么需要记忆墓地装置来提示了。
穿过黑暗中的观众席,谢图南径直走向舞台。舞台还保持着末日废土的风格,由倒塌的泡沫废墟和钢铁支架构成。上方的灯光全熄着,谢图南在后台研究了一会儿,试着按动几个按钮,一束轻柔的圆柱形灯光顿时倾斜着投到舞台上。
记忆墓地装置变化成的机械鸟悬停在舞台上,投影启动,投影中是与现在如出一辙的柔柔灯光,灯光下,身穿风衣的青年怀抱吉他,拨了几下弦,笑着望向台下某处,似乎说了什么。然而投影结束得太快,六月甚至没听清,或者说,这段投影根本就没有声音。
“咦?坏了吗?”
六月小心地用尾巴拍打机械鸟,又抬头向后台不知在找什么的谢图南喊道。
“南南,这个好像坏啦……不是我弄坏的!”
鱼鱼有点忐忑,真不是他弄坏的呀!
“嗯,我知道。”谢图南一边应声,一边抱着他找到的东西走出来。六月看到,被谢图南抱在怀里的是一把红色漆面的吉他,外轮廓圆润温柔,看起来是件有点年份的旧物。
六月认得这是人类的乐器,他顿时兴奋起来。
“南南,你要弹琴吗?!”
他想听南南弹琴!
“是吉他。”谢图南纠正道,他自己提了一把椅子,在舞台中间坐下来,对六月抬了抬下巴。
“去下面坐。”
“嗷!”
六月兴奋地冲下台,横过来占了足足两排椅子。他摇晃着尾巴,看着台上闭目酝酿感情的谢图南,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好像他们的位置倒转了。曾经他在云端,器者在山巅上望着他驾驭雪雾;曾经他在台上,梦域之主望着他拨动吉他的弦。
最初的几个音略显生涩,谢图南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而很快的,他开始顺畅地弹奏起来。
这是一首轻柔流丽的曲子,音符款款到来的节律,恰似碱城夜晚红蓝霓虹的亮起。然后是雨水,旋转如透明花的透明伞,细微的卷着烟火气的暖风。蝴蝶的翅鸣声就在此时加入,犹如瓷碎,这意味着谁来了,谁在夜幕之中,以飘逸之态降临了这座城。
谢图南一直以为谢培风并没有见过城外景色,直到他在这首明显是谢培风编写的曲子里,听到了大椿与蜉蝣。大椿长久,蜉蝣瞬息,而梦域的主人,介乎两者之间。
最后一个颤音落下,像琴弦上落了一只蝴蝶。
六月已经听得呆住了,他怔怔看着灯光下舞台上,抱着吉他的谢图南。
“《春城》。”
谢图南说出了曲子的名字。
“描述碱城的曲子。”
六月仍旧睁着嵌金轮的黑瞳看他,突然“扑噜噜”摇了摇鱼脑袋。
“不是的!不只是的!”
他当然听得出曲子里有一座城,近乎一抹春色剪影,又蓬勃得像小树,落满琉璃翅子的飞鸟。可是不只是这样啊,城中春意盈栏,长久以来又是倒映在谁的双眼之中呢?
六月知道这个答案。
“是南南呀。”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