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事直接说!

谭玉书回去的时候, 小厮已经给他套好了马车。

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员,再坐骡车的话就太掉价了,所以扈春娘又买了几匹马。

进到屋, 脱下狐裘, 换上正式的大朝服, 对着镜子正好衣冠。

看着镜子里的人影,不由的抬手虚扶了一下帽檐, 然后就愣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那种改变既危险又致命, 理智迅捷的作出判断,让他尽快的把这些不稳定的苗头掐掉,可行动出奇的惫懒, 跃跃欲试,乐在其中。

灯烛倏然炸开一朵灯花,谭玉书眼中的波光流转一瞬, 又复归平静,拾起笏板,展衣出门。

三更过后, 游街的人们已经渐渐散去, 路上行的车马,大多是赶朝会的官员。

谭玉书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 早有官员站在殿外列班。谭玉书就一边和路过的这些官员互相作礼,一边找自己的位置。不过在此期间, 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见他走过来, 邓文远立刻满脸堆笑, 行了个大礼。

度之郎中属于户部任下, 虽尚书不干预部中诸事, 但名义上,谭玉书就是邓文远实打实的长官,真是谁尴尬谁知道。

谭玉书微笑,略微还礼,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却让邓文远心中更是忐忑。

事实难料,谭玉书几个月前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武将,谁能想到他居然能遇到一个神僧,然后从此得到陛下的欢喜,升官的速度这么夸张。

现在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谭玉书背后站的靠山就是陛下,以后仕途只会更坦荡,他不小心得罪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想着他们同属相爷一脉,这人应该不会太与他为难吧?

谭玉书没有丝毫波澜的别过他去,心内却对这个邓大人有了新的认识:倒是能屈能伸。

微微一笑:为难倒不至于,拿捏一下,却是可以~

朝拜很快就开始了。

大年初一,群臣大礼参拜。拜完皇帝,去宰相府拜宰相,拜完宰相,拜长官,拜完长官,群臣互相见礼,折折腾腾,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然后开始参加晚上的宫宴。

这次宫宴不仅谭玉书要参加,扈春娘也要参加。后宫嫔妃在宫中设内宴,各府命妇赴宴参拜。

所以互相见完礼后,谭玉书没应别人的邀请一起赴宴,而是回来接扈春娘。

扈春娘早已盛装完毕,神色谨肃,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谭玉书却知道他娘现在心里肯定很紧张,便安慰道:“娘,不要害怕,进宫后,多跟在宰相夫人身边。宰相夫人常常进宫,且主持此次的内宴的是淑妃娘娘,她能照拂你一二。”

皇后早薨,后位一直空悬,宫中各大典庆,由后宫位份最高的四妃轮流主持。其中淑妃是宰相大人的嫡女,所以托宰相夫人看顾他娘,再合适不过。

“知道了……知道了……”

扈春娘绞着帕子缓解着内心的紧张,安慰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怎么能这么露怯!

反复在脑海里温习着宫中礼节,步伐端庄的迈着小步。

扶他娘上车后,正要去自己的马车,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玉郎!去宫宴吗?一起吧~”

一回头,就见元宁的马车停在他家门口,正掀开车帘看着他。

谭玉书慌忙见礼:“见过世子爷。”

元宁笑着跳下车,抓住他的手:“不必多礼~”

谭玉书微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退后一步再礼。

元宁眸光微暗,但没说什么,而是将手伸向车里,车上便款款走下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模样清秀,神色温柔,看身上的服制,想必是世子妃了。

谭玉书赶忙见礼:“见过世子妃。”

元宁笑着拍拍世子妃的手:“老夫人第一次进宫多有不便之处,就让贱内陪老夫人一起去,为老夫人引路吧。”

说罢对着谭玉书伸出手:“来玉郎,上车!”

这不合适吧……

谭玉书刚要推辞,世子妃却已眉眼温驯地垂下头,领命去扈春娘的马车上了。

谭玉书只能无奈上车,对着元宁微微一笑,心下却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把世子妃赶下去,让他上车,这真的合适吗?

正襟危坐在车里,元宁偏头看他低垂的眉眼,温润的侧脸,眸光愈加深沉。

及至宫门,这种尴尬的现状终于结束了。

谭玉书一到宫宴上,就去找宰相问好,而元宁来到右相郑兴言身边闲话。

元宁和宰相宋茗关系不好,当年谭玉书那一场科举,元宁冒名“袁素节”参加科考,看似是一桩趣事,其实给了宋茗一个难堪。

科考这么严肃的事情,却在考试的时候轻而易举的插进去一个人,宋茗主持的那场科考是否有猫腻,可想而知。

虽然在最后被宋茗轻巧的化解过去,但宰相和恭王世子不和,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不过因为这个,右相很欣赏元宁世子,还把女儿嫁给了她,就是刚刚的世子妃。

谭玉书原本在“清流”那边的口碑还好,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勾连奸相,谄媚君上”,已经归属“宋党”一流了,所以右相那边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哼着别过眼去。

谭玉书已经习惯了,倒是元宁和右相那边的人相谈甚欢,让他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不太想面对元宁世子……

大家序好座位,等嘉明帝一到,就开宴,诗酒歌舞,好不快乐。

酒至半酣,嘉明帝便不再管束诸人,让众人纵情饮乐,自己则眯着眼打拍子,观赏起了歌舞。

虽然嘉明帝这么说,但因为场合,大家都不敢喝太多,以防醉酒失态,席间却突兀的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循声一看,就见福王世子喝的大醉,竟然直接把一个宫女拉在怀里狎戏,满座顿时哗然。

见是福王世子,右相郑兴言立刻呵斥:“陛下在上,世子何故言行无状!”

福王世子喝的性起,看着宫女纤细的腰肢,一时忘形,顺手一揽。

听到呵斥,饶是他胆大,也知闯祸了,顿时把人一扔,冷笑道:“右相大人说什么呢,分明是这小贱蹄子自己摔我怀里的,在座的诸位大人都看见了,是不是啊?”

听到这话,很多大臣都垂头不敢言。

福王和嘉明帝一母同胞,他们兄弟俩感情很好。嘉明帝无子,想来将来这皇位不是传给福王,就是过继福王世子为太子,谁敢得罪未来的皇帝。

福王见他儿子醉酒闯祸,也一惊,立刻冲着嘉明帝求情:“陛下,元吉不是那么不守规矩的人,一定是这宫女意图勾引于他,陛下明鉴!”

因为这场意外,丝竹歌舞都停了,嘉明帝也有点不高兴。但谁让福王父子,是他宠爱的弟弟和侄子呢?

嘉明帝一向护短,便挥挥手准备大事化小:“把这个违犯宫规的奴婢拖出去杖毙。”

宫女听到这话当即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连连告饶。

幸好在这时,脾气火爆的御史中丞刘随弼坐不住了,把筷子往桌案上一甩,出席跪奏:“是福王世子无礼在先!要说见证,老臣就是见证!”

有他打头,顿时又起身几个耿正之臣,沉默的跟着跪下。

福王世子见此情形,也使了个眼色,立刻也出来几个大臣,站出来为福王世子抗辩。

两拨人打的热火朝天,只把宫宴打成了朝堂。

嘉明帝烦的不行,揉着脑袋正要喝止,殿上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叮叮咚咚”的响声,满殿人顿时一静。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串珠子崩的满地都是,谭玉书有些惊愕的握住手腕,然后立刻上前跪拜。

看见谭玉书的脸,嘉明帝的心情顿时缓和了一些,殿上争论的这件事也让他心烦,便转移话题:“谭爱卿,你是怎么了?”

谭玉书连忙请罪:“陛下恕罪!臣为了辟邪,遂在厄法寺求了一串开光的手串。不想就在刚刚,这手串竟然自己断掉了!微臣惶恐,陛下恕罪!”

嘉明帝听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厄法寺开过光的佛珠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自己断裂,定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下真相大白了,宫中的奴婢断然不敢在宫宴上公然勾引世子,元吉这孩子也不至于如此狂悖,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反常呢?那必然是撞邪了!

想想前些日子陆美人也深受邪祟之苦,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了!

一想到是邪祟的原因,嘉明帝心里顿时有些发突,立刻道:“我想众爱卿不至于欺瞒于朕,之所以各执己见,想必所见都是真的。”

“这其中一定是有邪祟为祸,乱人耳目,所以众人才双目迷瘴,谭爱卿由厄法寺高僧加持过的手串,也才会无故断裂!”

满殿顿时哗然。

刘随弼一听这就火了,分明是那福王世子荒淫无状,其他奸佞颠倒黑白,怎么还扯到邪祟上了?

这肯定是陛下的袒护之词,立刻据理力争:“陛下!这皇宫禁院,龙气之所,怎么可能有邪气作祟!”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谭玉书:“谭大人天天不修政务,修鬼神吗?”

谭玉书:……

他什么也不知道,目光无辜的看了一眼嘉明帝,然后伏地叩拜:“陛下恕罪!”

嘉明帝烦这个刘随弼已经很久了,见他一会怼他侄子,一会吓唬“胆小”的谭爱卿,气的不行,拍案而起:“够了!此事就此定论,宫中邪祟猖獗,明日宫中连做七天法事!此奴婢不详,贬斥出宫,于静月庵中出家。”

捡回一条命的宫女顿时瘫倒在地,叩谢皇恩。

经历这样一场闹剧,宫宴顿时也开不下去了,便让大家散了。

谭玉书留在最后,开始收拾地上的珠子,突然间,一只大脚踩到了他要捡的那颗珠子上。

抬头,福王世子元吉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等看清谭玉书的脸后,元吉微微一愣,随后大笑:“你很不错,以后有机会,本世子定当重重赏你~”

谭玉书微笑着起来施礼,元吉便扫了他一眼,大笑着扬长而去。

等元吉走后,谭玉书神色不变的蹲下身子捡珠子。

一颗……两颗……十二颗……还差一颗!

谭玉书脊背升起一层密麻麻的冷汗,这串珠子一共有十三颗,还有一颗找不见了!

这只手串是他之前和池砾逛街的时候,看着池砾身上的佛珠,便一时意动,随手买的一只桃木手串,现在去那个小贩那查,应该还能找到款式一模一样的珠子!

虽然不一定有人顺着这个线索验证他说的话的真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能把珠子留在大殿上!

谭玉书的目光飞速的搜寻着大殿,那一颗是掉到哪里了?还是被谁捡走了?

人都走光了,宫人来催他。

再待下去就太明显了,谭玉书只能含笑离去。

无人之时,闭上眼睛,暗责自己今天的鲁莽,不应该搅进来的……

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在只能回去再想别的办法,以防万一。

谭玉书大步走出宫门的时候,元宁居然还在等他。

前廷出了这样的事,后宫的宴自然也停了,扈春娘早早出来,也在车里等他。

元宁邀他一起上车,谭玉书收敛所有表情,微笑着应诺。

沉默中,元宁突然戳了戳他,然后摊开手心。

谭玉书先是一愣,随即惊喜万分:居然是那最后一颗珠子!

立刻收回珠子,对着元宁拱手:“多谢世子!此物挡了一次灾祸,恐沾染不详,我回去便将它烧掉。”

“是应该烧掉~”元宁笑道。

不过在分别之际,突然凑到他耳边轻轻耳语:“别人都道你是为了元吉,我却不那么觉得。”

谭玉书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告辞。

下车后,捻着最后一颗珠子,心内暗自庆幸,幸好此珠落在了与他交好的恭王世子手中。

只不过在庆幸之余,又升起一丝疑惑。

既然恭王世子无意为难于他,为何要将这颗珠子藏起来,让他着急一场呢?

……

回到家中,扈春娘自然问了前朝的事,谭玉书刚好需要和她串供,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扈春娘腾的起身来回踱步,最后也只能作罢,死命揪着他耳朵小声告诫道:“下次不要多管闲事!”

谭玉书也是后怕,直接把所有珠子扔到炭火里。

嘉明帝离得远看不清,其他人就算是看出不对,现在也“死无对证”!

扈春娘也跟在旁边,一起看着珠子全烧成炭才作罢,悄悄的嘀咕一句:“这可能也是一件好事,若福王世子日后……也念你一份人情。”

谭玉书回忆着福王世子邪肆的脸,又回忆着恭王世子似笑非笑的脸,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一个一个的将烧成炭的珠子碾成灰。

……

池砾手中拈着一只桃花枝,绢花仿制的桃花,自然不会枯萎,现在还鲜艳如昨,可谭玉书却已经五天没来了。

干什么?他们雍朝过年,一连庆五天?

脑海里闪动着那天和谭玉书分别时的场景,池砾本来有点生气,但看着手中的桃花,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弧度。

说起来,那天的谭玉书,真的很不对劲啊,又是给他送花,又是看着他发呆的。

尤其是在天女队伍旁边时,他差点以为谭玉书要亲他……

脸皮一热,不自觉的捂住了自己的唇角。

等等……亲他?

一道惊雷瞬间在脑海里炸响!

有没有可能,谭玉书是真的想亲他呢?

池砾立刻跳起来,在禅房里来回打转。

仔细想想啊,谭玉书真的很不对劲呢!

先不提给他送花还想亲他这茬,在逛街最开始的时候,谭玉书就借故牵了他的手。

还说什么怕他走丢,正常人会担心他这么大一只男人走丢吗?

此时此刻的池砾,选择性的忽略了,他当初是怎么牵着谭玉书的手过马路的。

想通这一点,以前没注意的细节突然都浮现在脑海里。

谭玉书给他剥栗子、喂他吃火龙果、喂他吃小柿子、借着按摩的机会占他便宜、还在他面前女装诱惑他……

池砾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谭玉书暗恋他?!!

嘶——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池砾找到镜子,抚摸着颈边的刺青。

好像除了这点瑕疵,这张脸真的很帅呢!谭玉书会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啊!

脸腾的一下热起来,池砾盘腿坐下攥紧了拳头。

这该怎么办,他们俩本来是两个“无情”的合作伙伴,现在居然有一个动了情!

池砾抿起唇,哼,要拒绝他吗?

但想着谭玉书被拒绝后可怜巴巴的样子,池砾又心软了。

要不……要不答应试试?

池砾的脸一下子烧的更烫了,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什么也没可是出来。

反正他现在单身,以后也不可能总是一个人,谭玉书要是想追他的话,那他也没必要一点机会都不给吧……

努力按下唇角的弧度,池砾突然又生起气来——

那谭玉书为什么五天都不来看他呢!这是追人的态度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害羞啊,古人都矜持嘛~

池砾瞬间又微笑着原谅了谭玉书。

可很快池砾又暴躁了——

那谭玉书一直这么矜持,要矜持到什么时候!等两个人入土那天,埋在一起吗?

就谭玉书那体格,他也不一定能活过他啊,那等他死后,岂不就任由他谭玉书摆布了?

想想在他的葬礼上,土还没盖,谭玉书就狞笑着把他的棺材埋到自家祖坟……

太过分了!

……

天气难得好,谭九哥正在屋檐下喂猫,突然间冲出一个火红的身影把猫拎走了。

谭九哥:……

“住……住持?你拿着猫去哪啊!”

“送猫。”

谭九哥:……

这猫居然还是他们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