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王

平日里杀这些东西根本不算事,但乐悦笙外伤沉重,兵器也没了。乐悦笙踌躇一时,回头向男人道,“待着别乱动。”

男人果然坐着不动。

畜生怕火,生个火应该能够抵挡一时——但生火难免把山鬼召回来,那厮可比野豺难对付多了。

乐悦笙瞬间有了决断,抓一把石子握在掌中。暗夜中绿光闪动,野豺一跃而起,乐悦笙一扬手,野豺从半空跌落,一双眼已是瞎了,原地乱窜。

这一下枉动真力,伤口崩开,疼得钻心。兽群被激怒,群起而攻,乐悦笙拦在男人身前,左臂大开大合,划出一个漫长的弧度,石子如同天女散花激射而出,四下里砰砰坠地之声不绝,瞬间十数条野豺负伤,山岰里没头苍蝇一样上窜下跳,叫声凄厉。

乐悦笙拉住男人,“快走。”艰难移到山石后头,乐悦笙只觉疼得钻心,扶着山壁不住喘气。

男人一言不发地盯住她。

乐悦笙按住血乎拉的肩臂,“此地万万不可久留,你赶紧走。”

男人只不吭声。

乐悦笙见他不动,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吃一颗。”

“什么?”

“你是不是又被人弄了药?”乐悦笙哼一声,“玉清丸解百毒,寻常药物服一颗便解——吃完快走。”

男人目光凝在药瓶上。

再不走山鬼回来更倒霉,乐悦笙四顾一回,后头山岰一群瞎了眼的疯兽乱撞——只能往后山另寻地方。撑着山壁挪出两步,男人叫一声“小心”,抢一步拦在她身前。

乐悦笙回头,迎面一双碧绿的眼——这漏网的畜生体型格外巨大,毛茸茸两只前爪离男人面颊已经不足一寸,男人却不知是醉了还是傻了,只顾拦在她身前不动。电光火石间,乐悦笙抢前一步,左手探出扼住那畜生咽喉,右手一划,野豺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鲜血如泉喷涌,浇了二人一头一脸。

乐悦笙退后一步靠在山石上,一夜两次用空手刀,差点没虚脱,“这畜牲应当是外头那一群的首领——”一语未毕已经跌坐在地。

“谁伤你?”

乐悦笙愣一下,“什么?”往怀里寻摸伤药,好容易摸出来,指尖乏力,瓶子又滚在地上。乐悦笙失笑,“劳驾帮我拾一下?”

男人站着,沉默地盯着她。

“喂——”

“谁伤你?”

男人这一句质问极其不客气,乐悦笙莫名其妙,“我第二次救你了,不谢我也罢了,你生什么气?”

男人板着一张脸,双唇抿作一条直线,严肃得骇人,更兼被浇了一脑袋狗血——活像地府爬出来的索命鬼。乐悦笙顿觉好笑,“不肯帮我罢了,赶紧走。外头畜生叫成这鬼样,一会儿真鬼来了——”

话音未落,暗夜中一个男人长声怪笑,虽是笑,笑声殊无半点喜悦,鬼哭一样。

乐悦笙默默叹一口气——到底还是把山鬼引回来,“还不快走?”

男人不动。

怪笑慢慢止息,山鬼的声音在暗夜山林中盘旋,催命符一样,“乐少掌教如此想我,我怎能不来?”

乐悦笙无语。

平地里一阵乱风掠过,山鬼倏忽现身,“乐少掌教行色匆匆要去哪里?”

“长清山。”乐悦笙含笑回应,“小鬼若有闲暇,与我同去呀。”

“乐少掌教说笑——你们长清山护山长天阵天罗地网,剿灭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我去了能出来吗?”

乐悦笙点头,“小鬼今日为难我,明日说不定便要试用一回我家大阵。”

“威胁我?我今夜叫乐少掌教悄无声息死在这里,以后不就无事了?”山鬼哈哈大笑,“杀了你,我便是神教鬼王——你到地下记得同阎王爷说,杀你的人——是鬼王。”

乐悦笙看一眼立在一旁的男人,转向山鬼,“小鬼,你我之间恩怨与旁人无关,你放他走。”

山鬼眼珠子都没多转一下,“乐少掌教好善心。”

乐悦笙伤处一直没有好生处置,接连大战失血过多,此时视线漂浮,深知凶多吉少,但如果叫山鬼杀了说不定就穿回去了——便也不怎么惊慌,“山鬼,你既是鬼王,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计较什么?放他走,我任你处置。”

山鬼“哦哟”一声怪叫,“先时叫小鬼,这会有求于人叫鬼王了?晚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称鬼王?”

这一声语意极其冰冷,居然从身侧传来。乐悦笙回头,男人立在自己身侧,冷冰冰地直视山鬼。她心下一沉,握住男人一点衣摆,“你在说什么?还不快——”

一个“走”字尚且含在齿间,乐悦笙只觉眼前一黑,往无边黑暗坠落,恍惚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想做鬼王,下去请教阎王爷,问他肯不肯让与你?”

……

乐悦笙睡了很久,她在漫长的昏睡中又入了梦,又回到那个山崖,又听到一群人激斗,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山崖上女人的声音,“沈献,你随我回停剑峰,少掌教命我同你说,有我们在,没有人能冤枉你。”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真的?”

乐悦笙心下一沉。女人的声音已经无法阻止地响起,“当然。”

“当”一声响,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剑刃落地最后一点微弱的哀鸣,“我随你回宗门。”

“你过来。”女人仿佛笑了一下,语声柔和,“沈献,少掌教一直是信你的,你有冤屈,好生说,少掌教疼你,不会任由——”

便听男人压抑的一声痛呼,紧跟着三两下急促的拳脚相击声,又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沈献——你杀害二师叔,你要反了吗?你这是欺师灭祖——”

乐悦笙听得皱眉,忍无可忍阻止,“沈献,不要……你不能——”指尖一紧,被人紧紧扣住,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轻柔道,“没事……没事……”

乐悦笙便又昏睡过去。

醒来是一个蝉鸣不止的深夜,乐悦笙睁开眼,便见乐秋风守在榻边打瞌睡,“你怎么在这里?”

乐秋风瞬间惊醒,“少掌教——”扁一扁嘴,眼泪在眼圈里滴溜溜打转,“你总算醒了——”

室内一灯如豆,别无他人。乐悦笙问,“这什么地方?卫栖呢?”

乐秋风不答,倒一碗茶,扶着乐悦笙靠在大迎枕上喂她喝水,“奉礼城,咱们在客栈。那日我甩脱山鬼在山下藏身,天亮回来寻少掌教,没找着,便按约定往禹城汇合。刚到禹城有人送一封信,让我赶紧回来——还以为骗子,万幸回来了,少掌教竟然真的在。”

乐悦笙默默听着,“你到禹城又回来——我睡了多久?”

“六日。”

乐悦笙吃一惊,“区区外伤,怎么这么久?”

乐秋风点头,“我初时也疑心——还怕药有问题。但我看少掌教伤势一日比一日强,恢复简直神速,想来大夫诊病总有他的道理。少掌教试试,外伤应该没什么了。”

乐悦笙默默提一口气,果然内息运转自如。“卫栖呢?”

“谁?那个流伎?”

流伎?哪家流伎有本事在鬼主旗下平安脱身?乐悦笙无声冷笑,“叫他来。”

“来不了。”乐秋风道,“白日里都醉得不省人事,此时良辰美景,不知陪哪个女人喝得高兴呢。”

“什么女人?”

“还能是什么女人?”乐秋风翻一个白眼,“那厮一天也离不得女人,更离不得酒,傍上一个女人便讨银子买酒,没一刻清醒。”

乐悦笙坐起来,夺过茶杯一饮而尽——这一动弹才知道用药精准,除了肩膀有一点不舒服,外伤跟不存在一样。乐悦笙便穿衣裳,“他在哪?”

“这个时辰——必定是在春风楼——喜岁坊在奉礼城的分店,夜间买醉的好去处。”

“去,把与我诊病的大夫寻来,我有话问。”乐悦笙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临了补一句,“不要跟来。”

出客栈果然是夜间,乌蓝的天幕悬一轮圆月,乐悦笙拣着人群来处去,果然到得一间灯火通明的酒楼,悬一个匾——喜岁春风楼。

小二看见,迎上来道,“客人是单只吃酒,还是要寻个人陪?”

乐悦笙根本不理,直往里走。入内一个大戏台,咿咿呀呀唱一个缠绵悱恻的小曲。两边俱是厢房,一个个房门紧闭,不知在忙些什么。乐悦笙就手寻一间,推门便入,里头人正抱作一团,瞬间被惊,骂道,“什么人乱闯?”

乐悦笙摔上门,又开下一间。

小二急急上前阻拦,“客人这是何意?”

乐悦笙随手掀开小二,仍然挨着开厢房寻人,小二跟在后面吱哇乱叫,打不过又拿她无法,只能去寻楼里打手。乐悦笙接连开了七八间,楼里已是骂声四起。楼上厢房许多人闻讯出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小二带着打手围上来。当先一个铁塔样的壮汉,一把向乐悦笙抓来。乐悦笙抬脚还一个端端正正的窝心脚,壮汉飞出丈余,躺在地上直哼哼。

乐悦笙随手抓一把竹箸,用力一握便化成齑粉,五指松开粉末簌簌下落,“卫栖在哪里?”

这一下技惊四座,一个场子鸦雀无声,连台上唱戏的都停下了。寂静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后头跑出来,赔笑,“贵客来寻人,你们愣什么,还不快去请?”又道,“我是此间主人,贵客同我喝个茶?”

乐悦笙道,“我等着。”

女人只能在一旁陪站。果然不足一盏茶工夫,二楼西侧一间厢房打开,两条壮汉架着一个人出来,那人早醉作一团,垂着头,四肢软垂。

烂泥一样的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九点《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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