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8
牢狱里的空气很潮湿,有点像是夏季靠着湖泊的房屋里经常出现的那种感觉,这股充满了水分的气息无孔不入,像是粘稠的糖浆一样紧紧地围绕在身体四周,也许只需要短短三天的时间,就能使人的整具身体都酸软无力,使不出劲儿来。
伴随着这股潮湿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几乎与水手们朝夕相处的鱼腥味儿,对亚文和安德烈来说,这股味道可以说是亲切无比,但出现在这种牢房里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还没等亚文开口询问,监狱长就自己先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你们可能会问到一种特别难闻的恶心味道,别太在意,这可不是人血的气味,是因为我们的城镇紧紧靠着海岸,运送过来的食物也自然都是鱼类。你们也知道这些被关起来的家伙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解决食物的时候也一个个都像是饿狼一样,这些鱼类的骸骨和气味残留在空气里,就变成了你们现在能闻到的这幅德行。”
这里是牢狱,是无数种罪恶的聚集地。
聚集地之一。亚文又在心里补充道。
杂乱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亚文甚至能想象出那样一幅凄惨的画面。各种闪着森然寒光的金属制品咣当碰撞在一起,组合成一道道沉重的枷锁,仿佛一座搬不走的大山一样压在囚犯的身上。各种辱骂声、哭喊声,甚至还有猖狂的大笑声,以及坚韧的鞭子抽在□□上的击打声,重重声响不绝于耳,站在这里,就像是身处地狱。
监狱长的神色恍若未闻,他依旧心安理得的走在最前面,带领着两位客人往深处行走,一边欣赏着两侧囚徒们的狼狈姿态,一边说:“最近这段时间的犯人可不少,所以刚才送来的海盗们都被关到更加深的地方去了,那儿的空气质量更加恶劣,你们要是实在受不了就跟我说一声,我带你们出去。”他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个时候,我那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估计还在继续审问那群恶人吧,安德烈船长,我知道你不介意这些画面,那么你旁边这位年轻的先生呢?”
“我没关系,大人。”亚文微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他安然平和的神态就像是在明媚的阳光下行走,而不是正身处这罪恶之地。
“那就好。”监狱长连连点着头,“你们商会里的成员素质还是一样不错啊,到时候我说不定会把我儿子送去——前提是如果我有儿子的话。”
他自顾自的说了个无聊的笑话,而安德烈和亚文都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一声不吭,目光专注于脚下的道路。
等到了刑房门口,监狱长重重砸了两下铁杆,大声嚷嚷道:“都给我安静了!埃罗!布特!把那几个混蛋给我架好了,有客人要见他们。”
等两个挥舞着鞭子和铁棍的狱卒退开,亚文也看见了那几个悬挂在十字刑架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肤的囚犯,他们鲜血淋漓地瘫软在架子上,低垂着头,身上褴褛的衣服还能勉强看出来是海盗的标准装扮。他们四五个人都被一条巨大的锁链铐着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被困在蜘蛛网上的蚊蝇。
“少给我装死!”一旁不知道是叫埃罗还是布特的狱卒抬起手往其中一人的脸上抽了一掌,那人被这一巴掌的力道给抽得偏过了头,但却依旧仿佛死去一般毫无反应。
“他们有说出些什么吗?”监狱长问。
“没有。”狱卒说,“从一开始的猖狂无比到现在昏死过去,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嘴这么硬?”监狱长冷哼一声,对安德烈说:“就是他们几个了,其他的都关在其他地方,你们想问些什么?”
“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昨天海上的惨状吧?”亚文看了几眼那个被抽了巴掌的海盗,“那是怎么回事?”
“这也就是我们正在拷问的事情。”监狱长说,“我得到的消息很有限,负责港口的卫兵们只看到了海面上的一阵骚动,正打算出动军船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帮海盗就登陆了。虽然还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但一定跟他们有关系。”他压低声音又说:“我打算明天先送几个上台,威慑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其他人嘴里问出来。”
“当然不能。”亚文笑着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这个结果,“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死亡对他们来说更像是解脱。”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折磨会比死亡更令人感到痛苦,”监狱长语带赞同,“但是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们干耗,贵族们都在等着我的答案呢,国王也挺重视这件事的。”
“听起来这似乎不是份容易的工作啊。”亚文揉搓了几下自己的下巴,又问:“能让我单独和他们说几句话吗?你们也可以听着,不过稍微站远一些就好。”
“当然可以。”监狱长对两个狱卒招了招手,让他们站到自己身边,“但是你可得小心点,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然发了疯呢。”
“请放心。”
亚文对安德烈点了点头,避让开满地的鲜血,走到那几个海盗的面前,从他的角度看着这几个被悬挂起来的海盗,倒是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们的长相。
确认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留下过印象后,亚文才开口向前面这个明显还清醒着的人说道:“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询问关于你们的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桑塞尔的人?”
那人抬起头轻蔑地扫了亚文一眼,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却依旧勉强嗤笑着回答:“你一个正常人,竟然认识那个疯子?”
“我想知道他的姓氏。”亚文观察着他的表情,“好好告诉我,我可以让你不再受此折磨,轻松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海盗不耐烦地扯动了一下胳膊,“谁都不愿意跟那个混账有交集。”
“为什么?”
“我们之间的原则是不随便招惹同行。”海盗愤恨地说,“那个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见到船就打,不分是非,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人都敢杀,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
“你一定不知道,从一个海盗的口中听见‘是非’这个词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亚文笑起来,“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顺便问问你们其他的事情?比如你们的目的。我可不相信你们大张旗鼓地跑过来,只是为了抢几个苹果。”
“放弃吧,婊·子养的西班牙人!”海盗对他吼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
“阿尔贝。”亚文打断他,说出了这个名字,他看着海盗瞬间变得惊愕的表情,眼神逐渐阴暗起来,“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阿尔贝的人?”
海盗猛地抬起头,后脑重重撞上身后的刑架,他惊恐万分地盯着亚文,仿佛见到了一个从黑暗里冲出的鬼魅,“你......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亚文摆了摆手,想让他努力平静下来,他的目光闪烁着,像是夜空里的星辰一般神秘莫测,“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想问问看。”
海盗死死咬着牙关,硬是一个音节都没再发出来过,他像是见到了杀光自己全家的仇敌一般狠狠瞪视着亚文,默不作声。
亚文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叹了口气,往门口走去,“多谢你这次的帮助了,监狱长大人。”
“他怎么那副表情?”监狱长皱着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亚文思索了一番,说:“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先出去吧。”安德烈对监狱长道,“出去再说。”
狱卒们重新回到牢房里准备开始下一轮的折磨,监狱长带着他们走出了监狱,将那扇大门重重关上以后,一股瞬间变得清新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微风吹拂在脸颊上格外怡人。
“你刚刚提到的那两个人都是些谁?”监狱长神色严肃地问,“你和海盗有交集?”
“没有。”亚文摇了摇头,“这两个人的确都是海盗,但我知道他们是因为他们曾经袭击过维尔肯商会的商船,所以想趁着这次机会打听打听。不过从刚刚那个人的反应来看,这两个人好像还名气挺大。”
“连你们的船都受过袭击吗?”监狱长满脸惊讶地冲安德烈问道。
安德烈略点了下头,“不过没能抓住他们。”
“那以后可得更加注意才行。”监狱长用力握住拳头,“这些海上的盗贼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总之,这次麻烦您了,大人。”亚文礼貌地低了低头,“很感谢您的帮助,以后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来维尔肯商会找我活着安德烈船长就行。”
这句话算是正好戳进了监狱长的心里,他当即愉快地笑起来,连声说道:“好,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都能方便你们,以后要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可别忘了叫上我。”
“这是自然。”
亚文看了看安德烈依旧宁静如水的神色,先是和监狱长道了别,看着他走远,才有些无奈地说:“这件事可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你还打算继续查下去吗?”
“你刚刚说,他们的目的不可能只是为了抢劫。”
“没错。”
“所以我想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安德烈说,他侧过头看了看亚文,远处的火光映照着他蕴含了无数思绪的幽深双眼,“这些海盗......”
“可能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亚文了然地接过他的话,又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装扮。”安德烈说完这个词后就沉默下来,一直走到一个岔路口,才拍了拍亚文的肩膀,“你先回去吧,这些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