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7
醒来的时候,亚文正平躺在船舱里的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由一块块整齐的木条所制成的船舱顶。船舱里的温度非常温暖,他的耳边回荡着火焰燃烧在灯罩里的噼啪声,窗外的阳光摇摇晃晃地寻觅进来,铺洒在他的脸上。
“上帝赋予了?你?幸运,他眷顾你?,不然你这条腿就得彻底废了?。”
达居丽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亚文斜着眼睛看?去,她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匹擦着双手,裙摆上沾满了?血迹,应该才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不久,还没来得及清理自己。她见亚文看?过来,就将布匹放下,断气了?桌上的一杯水,慢慢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背靠床头半坐着。
“先喝点儿水吧,你?肩膀上的伤虽然不是那么严重,但如果不小心拉扯到了还是疼得要命,用另一只手拿。”达居丽一边说一边讲水杯递到了他的手里,她退后几步坐到椅子上,看?着亚文喝下那杯清水,“首先我必须得跟你?说声抱歉,因为你们回来的时候,桑塞尔的情况要糟糕得多,所以我选择了先救他,就耽误了?你?的治疗。你?腿上的伤口已经发炎了,即使我能保证你?伤口愈合后还能好好走路,你?也至少得在床上躺到我们到岸的那一天了,另外——”她郑重而?真诚地看着亚文,“虽然桑塞尔不是一个好船长,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救过我的命,谢谢你?能把他带回来。”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亚文微笑道,整整一天没有水源的滋润,就算现在喝了?些?水,他的喉咙也依旧沙哑无比,“更何况我也答应了?他,要带领你?们走完这段行程。”
他没有告诉达居丽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口具体是因为什么来的,从踏上岛屿后,他们就一直和谐地相处着,直到最后才彼此反目,自相残杀,而?他却始终想不明白缘由——比如桑塞尔为什么会不分敌我地挥刀攻击,以及为什么他会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反击的欲望。
在他手里的刀割破桑塞尔的皮肤时,老实地说,他一点都不觉得畅快。
想到这里,他又向达居丽开口问道:“我带回来的那卷图纸和我的小东西们都上哪儿去了??”
“都给你?收好了?,”达居丽指了?指一旁桌子下的抽屉,“等你?恢复了?就自己去拿吧。”
亚文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又流失了些?,似乎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看?来昏迷的这几段时间里,他也流了?不少的血,“我睡了多久?”
“瞧瞧窗外。”达居丽说,“已经快要夕阳了,老天,你?把整个本来应该精神饱满的白昼都睡过去了,不过就算你?已经睡了这么久,我还是建议你晚上再多睡一会儿,保存体力,恢复伤口。否则到时候下了?船,可能我们还得去给你?请辆马车来送你?回家。”
“桑塞尔呢?”
“他还没醒。”达居丽说起这位奇怪的海盗船长时就皱起了?眉,“——一直没醒。天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扛不住了还是又在逗着我们玩儿,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从来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他手臂上的伤口不太好恢复,血液流失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保住他的命,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听她这么说,亚文稍微回想了一下桑塞尔被自己捅穿的右臂,倒不觉得愧疚——对比起他砍伤自己肩膀和大腿时毫不犹豫的神情和动作,亚文认为自己完全不需要感到愧疚——他只觉得一种不怎么好表达的怪异感从心底升起,像是一层散不开的迷雾一般,笼罩在自己的脑海里。
“说实在的,你?们俩刚从树林里冒出头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人,”达居丽又开始唠叨起来,“浑身浴血,就连卡斯帕那张僵硬了?几百年的脸都变了,我们把你?们抬上船的时候,都以为你们身受重伤,腹部和胸膛估计都已经被捅穿了。但检查后我却发现你?们身上除了这几个大伤口之外,都是些算不上什么的皮肉伤,脖子和胸口都完好无损,明显没有受到致命的攻击,这也是你们能活下来的主要原因,如果割在你肩膀和大腿上的这两刀捅在了你?的肚子上,估计你?连勉强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还能背着一个人行走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我都记不太清了?,”亚文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连视线都几乎一片灰白,脑子也晕乎得很,能顺利地穿过那片丛林,简直就是个奇迹。”
“是的,是个奇迹。”达居丽点头道,“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桑塞尔,只是被这么轻轻捅了?一刀而?已,他怎么就能晕过去了?我以前可是见识过他浑身插满着箭矢还能一步步走回来的呢。”
“谁知道呢。”亚文淡淡回答了?一句,回避了这个话题。他想应该能猜到原因。
桑塞尔当时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得离谱,暴躁到一种境界后,整个人都显得无比脆弱,这时候再被砍上一刀,陷入昏迷也算是正常。不过这样一个小细节,亚文是绝对不会说给达居丽听的,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的确不太愿意跟这群没什么学识,但却格外豪爽开朗的海盗翻脸。
“你?好好休息吧。”达居丽站起身,“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我还得去看看?桑塞尔,继续努力挽救他那条可怜的命。”
“好。”
亚文在床上静坐了?片刻,看?了?眼紧闭的门,尽力从床上撑起身体,单脚踏在地上,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张海图,又重新坐回到床上。他抖开图纸,再次仔细地观察了?图纸上的所有信息,每一个字母,每一根线条,都详细地打量了一遍。
弗洛雷斯·莫霍拉。
亚文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想着回到西班牙后,得好好查查这个人了?——听起来应该是个男人,也许是个海盗。
晚上达居丽又来找他聊了?会儿天,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安抚他的情绪。亚文了?解到她这个心思后,也挺乐意和她说说闲话,聊聊船上的男人们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和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据达居丽所说,他们非常惊讶,一部分也表现得担心桑塞尔,至于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在担心他们自己以后的路途,就不是亚文能猜得到的了?。
身体上的疲惫也还没缓过来,夜幕降临后他就再一次感到了困倦,没一会儿就靠着柔软的枕头睡了过去。不过或许是因为白天睡得太久的缘故,他睡得不深,本就在浅眠的大脑在听见开门的轻响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床头的烛火熄灭着,小窗外的那一点星辰的光亮根本不足以覆盖整个房间。亚文连猜测都不需要,就知道了?进来的是谁。
他走进来后就坐到了床边,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触碰着亚文肩上的伤口。
“我感觉到了......”桑塞尔伸手摸出被褥底下的那卷图纸,声音颤抖而?充满悲痛,“在我昏迷之前。”
亚文睁开眼,看?着视线范围内那一撮头发的影子,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亚文反问道。
“我伤害了?你?。”桑塞尔的气息喷打在亚文的伤口上,即使隔着一层纱布,也带来一阵瘙痒难耐的感觉,“为什么不杀一个伤害了你?的人?”
这样的对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亚文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桑塞尔的后颈,“桑塞尔。”
桑塞尔往上抬了抬头,额头蹭到亚文的肩窝里,像是一只无辜受了?伤,正不断向母亲索取温暖的小兽。
“我给你?一次机会。”亚文轻轻揉动着他脖颈上方的碎发,语气平稳而?淡然,“明天早上,再好好解释给我听。”
“如果我不解释,”他缓缓地问着,“你?会怎么样?”
“呵。”亚文轻笑一声,“那么就算你?再怎么贿赂我那个可恶的兄弟安德烈,我都不会再帮你第二次。”
“我告诉你?。”桑塞尔语气紧张,但却依旧缓慢地说,“我会告诉你?。”
亚文松开他的脖颈,往上移动手掌,安抚性质地轻轻抚摸了两下他浓密的头发。
“那我就给你?几天时间,”他说,“你?这两天的行为实在愚蠢,估计也组织不了?语言,等回到了西班牙,你?能够把话?好好说清楚的时候,我再和你?谈。”
“亚文。”桑塞尔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压在身下,侧躺在亚文身边,几乎无法动弹的右臂小心翼翼地横放在亚文身上。他低喃着,又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亚文。”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座幽深的森林,无数财宝沉睡在精致的箱子里,宝藏存放在城堡里,而?城堡就在森林深处,所以即使面前危险重重,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极限靠近的冲动。
桑塞尔,或者说桑塞尔身上的某种特质,正在疯狂地吸引着他——这是亚文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彻底认清的,连自己都无法反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