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酒吧里面的歌声、喧闹声穿透窗户溢了出来。
于胭半只脚堪堪落到地上就听见赵冀舟的话,她条件反射地挺直后背,待到整个人完全从车里出来才回头看他。
“怎么了?”于胭其实很忐忑,有种事到临头快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恐惧感。
赵冀舟轻笑,笑她杯弓蛇影。
他问:“和你那男朋友断干净了?”
于胭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她撑着门的手微蜷,心想这才是他今晚最大的目的,也是难为他了,等了这么久才提起这茬儿。
其实于胭真是冤枉他了,他今晚找她主要就是想带她吃饭,只不过车停在这,突然想起她那个前男友便随口一问。
于胭轻笑,“您的话我还能不听吗?”
赵冀舟明显被她这话取悦,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你要是永远都这么乖就好了。”
于胭敛起笑,“我要是乖恐怕也入不了您的眼吧。”
她哪里吸引他,她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不会永远都乖乖顺着他。
赵冀舟揉了揉太阳穴,半扶额,又提起另一个话题,“生理期好了,就来上班?”
于胭吸了口气,她忙着走,他偏拉着她问东问西,她说:“托您的福,昨天把今天的那份也给疼完了。”
宋疆听这话都忍不住笑,觉得于小姐也太会讽刺人了。
赵冀舟说:“那以后再到这日子可得去我那儿,让你少受点罪。”
于胭舔了舔唇,不再和他辩驳。
赵冀舟瞥了一眼酒吧一条街,问:“在这上班就这么好?也赚不了多少钱,不如辞了,老老实实呆着。”
依照他的想法,她大晚上跑到这么远的酒吧来驻唱完全没必要,每次熬到很晚,还费嗓子,也拿不到多少钱,还不安全。
于胭直视他的眼睛,“在您看来这确实是点儿小钱,但这也曾经是我的救命钱。”
赵冀舟抬眼,发现她的眼中划过一抹极致的灰,她扑簌着双眼,满是反抗。他知道她父亲的情况,否则她断然也不会跟着他,他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轻哂一声,落到她眼里就成了嘲讽,嘲讽普通人的柴米油盐、狼狈不堪。
“我就是随口一提,到你这儿竟然认真起来了。”他轻“嗯”一声,眼看着她耐心就要售罄,摆摆手,“走吧。”
于胭生怕他反悔再拉着她掰扯点儿别的事,关上车门头也不回走了。
赵冀舟今天像是被拉开了话匣子,他问宋疆:“这个岁数的姑娘脾气都这么大?月月也这样。”
宋疆木讷地摇头:“赵总,我不知道。”
“走吧。”
“好。”
于胭走到拐弯处才敢放缓脚步,她望着脚下的影子,想起她初遇赵冀舟就是在这一片区域。
她抬头看泼了墨般的天空,星河璀璨,月亮格外圆。她想,赵冀舟的眸子像夜色一样深。
她其实挺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的,骨子里带着对金字塔低端的人的蔑视。后来想想,她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不喜欢他某种态度。
她不喜欢,不是还绞尽脑汁接近他、依附他?
于胭靠在栏杆边平息了心情才回酒吧,打开衣柜才想起赵冀舟那件衣服还在她这儿。
他们初遇时是初冬,现在已经到了春天。
于胭伸手掏了掏兜,摸到那块表。盯着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手表,她轻笑了一声,把表塞了回去。她曾经是真的想把表还给他的,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于胭大概是晚上八点才上台,她自在地站在台上,散着头发,倒是多了分随性。她调好话筒,跟着伴奏音乐唱起了《残酷游戏》。
她突然想起当初她来这家酒吧的时候,店长问她有什么特长,她灵光一现说自己粤语歌唱得好。
店长问她学过粤语吗,她那时候为了留住这份工作就撒了谎,说会一点儿。
霍宪说她学英语专业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因为她的语言学习能力比较强,很有天赋。比如这首听起来还不错的粤语歌,全靠模仿发音,其实她根本不通粤语。
她刚上大学时很赞同霍宪的说法,觉得努力学应该能改变命运,可是现实压垮了她,逼着她走向赵冀舟这条捷径。
于胭握紧话筒,随意地在台上走了起来,在灯光的照耀下,没人能看清她的眼色。
“其实自命受苦都只因我能离不离,
看着对你爱得仿似爱情.欲避不避,
若能耗尽力气去逮捕你,
亦能剩下自己可挽救自己……”
酒吧里酒水摆在橱柜上,琳琅满目。
附近的一桌开了瓶香槟,酒塞弹开,气泡漫上来,释放了所有人的压力。
杯壁碰撞的声音传进于胭的耳朵里,她视线多在那停留了两秒,无意中看到了程与翔。
稀客。
于胭觉得他能来这很不可思议,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她装做没看到他。
但在她唱完这首歌间隔休息的时候,程与翔主动向她走来。他眉头微蹙,挺直腰板站在台下,低了她一等。
于胭葱白的指尖敲打着话筒打着节奏,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在等他主动开口。
程与翔舔了舔唇,“能一起拍张照片吗?”
于胭看了眼就近的人群,他们正起哄打量着她和程与翔,她立刻回过味来,笑问程与翔:“大冒险输了?”
程与翔点头。
于胭也不想为难他,从台上跳下来,“这次算是你欠我个人情?”
程与翔不言。
于胭:“不答应就不拍。”
他回头看了眼起哄的人,轻轻点头。
于胭往他身边凑了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和香水味。
她鬼使神差地想,其实她还是更喜欢赵冀舟身上的檀香味,有种佛祖普渡的错觉感,让人心安。
程与翔拍完照片,轻声对她说:“谢谢。”
于胭摇头,扭身迈到台上。
程与翔耷拉着肩回到卡座,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本来心情不好才决定跟着大家来酒吧消遣,结果大冒险第一把就输了,被罚去找驻唱和张照,偏偏这个驻唱还是于胭。
周围的人夺过他的手机放大照片,评价着说:“驻唱真美,唱歌也好听,也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程与翔想起这两天关于于胭的传闻,觉得胸膛闷了一口气,他把手机夺回来熄灭屏幕,坐在卡座,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急什么眼!人家又不是你女朋友!”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周围的人连忙把两人拉开,“接着玩儿!接着玩儿!”
程与翔摘了眼镜,一口闷了杯酒,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于胭结束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她收拾好东西,特意把赵冀舟的那件衣服带走,正准备离开,在卡座上看到了程与翔,酒吧的服务生正在和他交涉。
程与翔看到于胭,咧嘴朝她笑。看着他的笑容,她笃定他是喝醉了,否则他一个笑脸都不愿意给她。
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于胭也说不清楚,稀里糊涂就成了现在水深火热的状态。
于胭瞥了他一眼,打算推门离开。叹口气,又折返回来。
她站在他面前,身下的阴影将他覆盖住。她踢了踢他的脚,“下班了,你还不走?”
“走啊,我这不是等你呢?”
于胭:“我有什么可等的?”
“学校里的传闻是真的吗?”他突然问。
于胭顿住脚步,懒得解释,甩开他的手加快脚步。
程与翔跌跌撞撞追了出来,于胭眉头轻拧,她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和你一起来的那些朋友呢?”
“走了。”
“那你怎么不走?”
“说了,我在等你。”
于胭扭过身子,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
于胭从他手里夺过眼镜,踮着脚尖给他戴上,腹诽这下就看着顺眼多了。
“等我做什么?”
“我来问问你。”
于胭咬咬牙,“你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闲的没事吧你!”
程与翔在和她斗嘴这件事上永远占下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觉得口渴,说:“咱们去喝酒吧。”
“不去。”
于胭嘴上说着不去,两人还是找了家烧烤店。本来烧烤店都要打烊了,他们硬是赖在这求老板再烤点儿串。
程与翔给她倒了杯酒,“喝点儿。”
“不喝,肚子疼,不方便。”她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看着他倒了杯酒推到她面前。
“说吧,出什么事了?”于胭轻哂,“事情严重到你饥不择食要来找我倾诉。”
程与翔抱着头,“我对她不好吗?”
于胭眯了眯眼,“被甩了?”
见他不回答,她又问:“被绿了。”
“闭嘴吧你。”
“那就是我说对了。”
于胭真没什么同理心,她半倚在墙上,捂着嘴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
于胭知道程与翔谈恋爱这件事,姐弟恋,对方大他一届,对方在他大一的时候主动追的他,现在他大四了,也三年了。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那,越笑越猖狂,从包里翻出烟,递给他一支,“喏,来支,消消气。”
“不要啊,不要算了。”于胭把烟塞自己嘴里,摸了半天没打火机,起身找店老板借了打火机点着火才回来。
“于胭,你还不如我。”
于胭咬了咬烟,知道他要说什么,轻笑说:“嗯,我不如你行了吧,满意了吗?”
“你就非得干那些败坏道德的事情?”
于胭呼出一口烟,“是,我败坏道德,因为我没妈,爸爸是个赌鬼、酒鬼,所以我没教养,行了吗?”
程与翔听她这么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又闷头喝酒。
那晚,尽管他对她满嘴嫌弃,可还是拉着她吐了很多苦水,结果就是他喝得烂醉,神情涣散,开始胡言乱语。
于胭真想把他扔在这,可还是搀着他站在街边打车。
街上霓虹灯闪耀,程与翔坐在马路边,于胭站在那拦车。
出租车停下,于胭扶着程与翔上车。
当时沈怀正开着跑车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儿兜风,一晃而过见到这一幕,立刻踩了刹车。
他摘了墨镜,拿出手机连拍了两张照片。
“你这是干什么?”外国妞儿用憋足的汉语说。
沈怀放大照片,“你懂什么,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于胭把程与翔扶上车,嫌弃地说:“你要是敢吐,我就打得你明天见不了人。”随后给司机报了家附近酒店的地址。
当天晚上,赵冀舟收到了沈怀的消息。
沈怀:【赵总,我这有点儿好东西你要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