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突然,四个人爆发出异口同声的呼喊声。
胡颜突然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自己躺在了燕凡尘的怀里。她笑着嗔怪道:“喂,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耳聋。”
所有人都嘘了一口气。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明白彼此心中提留着那根线,是什么。
真怕婆婆就此与世长辞。
那种仿佛看这胡颜在衰老中死去的样子,仿佛一根根的荆棘,勒上他们的心。
胡颜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与语气,没有任何伪装,那份自然而然的娇嗔和顾盼之间隐含情谊的神态,又好似一滴水,滴落在油锅里,蹦跶起一串格外欢实的情绪,却又渐渐归于平静。
燕凡尘抱着胡颜,望着她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胡颜慢慢坐直身体,道:“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围着我这个老太婆了。人老,没啥好看的,唯一有的变化,就是每天脸上多出的几条皱纹,几块黑斑。”
曲南一眸光浅淡,隐有自嘲之意,道:“婆婆这么说不对。多少人在青春貌美时执手,说要一世携手白头,却在转身间翻脸不认人?殊不知,那信以为真的人,一直在等着数她皱纹、陪她白发苍苍。”
白子戚把玩着酒杯,幽幽道:“都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实则,不由己的,从来不是江湖,而是情。情之一字,最是恼人。恨几分,喜几层,自以为抓得住,最后却……”看向胡颜,“留不住。”
燕凡尘轻叹一声道:“能陪着婆婆,心安。不想继续追着她,就好似用手捕冬风,除了冻伤,不知如何才得温暖。从婆婆口中得知,她是如何看待我与她之间的过往……”微微一笑,用手点了点心口,“这里,不再慌张。若她回来,我就在这里。她若不回来,定是回不来。”燕凡尘说这话时情真意切,谁也看不出他心内真实的想法。
花青染望着胡颜,直接道:“婆婆且放心,若寻到她,青染会一直陪着她,待她老去,青染会告诉她,她与婆婆有多像。”
胡颜十分认真地听着每位男子的肺腑之言,将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阴阳顿挫、每一个小举动,都印在心里。若她身死,这些将是她这辈子最好的陪葬品。她将带着这一世最美好的记忆,去寻小哥哥。她会告诉他,她在寻他的路上,都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怎样的感情。她从不认为这是背叛。因为,小哥哥一直在她心里、在她的神识里、在她的血液里……
胡颜眸光闪动,用刚刚能动弹的双手,捧起酒杯,沙哑道:“来,我们同饮此杯,为今生的缘分,来世的相遇。”手杯在她的双手中轻轻颤抖,酒水洒落,飞溅到碗筷上。胡颜一仰头,饮下杯中酒,让那清冽的甘甜,顺着她的喉咙一路灼烧到心里,浇灌到那些印记上,留下火辣辣的痛。几分快哉、几分遗憾、几分执着、几分痴迷,这一生,最难的是有人懂。
众人纷纷举杯,与胡颜同饮。
燕凡尘的眼中有泪,却用袖子挡住,借着喝酒,轻轻擦拭掉。美人迟暮,不想相认,他懂。可胡颜不懂,他心中并无她的旷世容颜,唯有这样一个人,占据他的心。
此番酒水下肚,是愁肠百转还是惬意快哉,唯有自己知道。
胡颜放下酒杯,站起身,道:“我时日不多,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你们不要跟着我,也无需寻我。人,自有命数。”转而扬唇一笑,“而我,偏不想信这个。人,总要走走看看,才知前方有没有路!”
众人纷纷站起身,参差不齐地唤道:“婆婆……?”这样的婆婆,似乎散发着迷人的光晕,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变得模糊不清,隐隐透出胡颜的容貌。到底是胡颜像婆婆,还是婆婆近似胡颜?这道题,暂时无解。
胡颜的视线在四人身上一一划过,笑道:“曲南一、白子戚、花青染,燕凡尘,此生,与君相识,不胜欣喜。”转身,扯下头上系着的抹额,一步步走出众人的视线。
胡颜的背影是挺拔的,步伐是优雅而坚韧的。正如她心中想得那样,如果此次一别,便是天人永别,那么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想明白,她倒地是谁。那时,她至少留给他们一个挺直的背影。她确实变老了,但她还是胡颜,无论经历了什么,她都能站得直!扛得住!
四个人,望着胡颜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
曲南一皱眉道:“真不去追?”
燕凡尘直接坐回到席子上,赌气似的一拍几,道:“不追!”他如此真心,她难道看不出来?说要要在一起,却还是要离开。
花青染坐回到席子上,用手扣着几上的纹路,喃喃道:“怎么心这么痛呢?”
白子戚目露思忖之色,幽幽道:“婆婆好像不喜欢我触碰。”
曲南一直接坐回原处,烦躁地讽刺道:“谁喜欢你摸?!又是剥皮又是雕骨的……”突然,他屏声,看向白子戚。
白子戚同时抬头,看向曲南一。
二人视线一对,时候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划过脑海,即将喷子欲出。
曲南一开口道:“你为什么总想摸她?”
白子戚认真回道:“起初,我怀疑她就是胡颜易容,所以想摸摸她的手骨,看看是她不是。”
花青染突然一拍几,吼道:“那你为何不好好儿摸摸?!”
白子戚冷冷地道:“她不让。”
花青染突然骂道:“你个怂蛋!”
白子戚怒道:“你疯了?!”
花青染皱眉,用拳头捶了捶胸口,道:“婆婆走了,这里……闷痛。感觉不对劲儿。”
燕凡尘显得十分烦躁,突然一扫桌子上的碗筷,道:“若不是你们来,婆婆不会走!婆婆说过,只要你们知道她的存在,一定会变得很麻烦。都走!赶快走!”赶走他们,他要去追那个该死的女人!
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看向燕凡尘。
白子戚直接逼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燕凡尘认识到自己口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反口。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人精,此事瞒不了多久。干脆将心一横,道:“婆婆说,胡颜和她讲起我们之间的过往,说……”伸手摸了摸自己烧伤的脸,“说让我医治我的脸、她的心。”
白子戚的眸子突然一缩。
曲南一的呼吸一窒,问:“她的手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缠着白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