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救水

“给我跪下!”

燕山姑射峰,是掌门陈嬛所在的主峰。峰上大殿内,阿飞自知有错,依言跪下,听着四师叔北门泽的教诲。

“任性妄为,胆大包天,竟敢擅自下山。你师父呢,他就是这样教你的?”

阿飞小声回:“师父自我入门那日就在闭关。”

北门泽权当做没听见,又大声训斥:“‘犲山猿猴,见则天下大水’,只要将犲猿带下山就会引发天下洪水。《山海经》上就有记载,连这你都不知道?”

《山海经》?是她想的那个《山海经》吗?这个世界也有这本书?

阿飞张口想问,但看了看北门泽那张冷脸,还是咽下去了。

“此次造成大难,罚你抄经十遍。你可服气!”当然他也不会管阿飞服不服气,甩袖便往内堂走去。

内堂中,陈嬛正在沏茶。

雨滴打在竹窗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应和着沸腾的茶水声,格外宁心静气。

“四师弟,不过才百年未收徒,你这脾气又坏上不少。”

“她哪能和我的徒儿比。”北门泽高傲地哼了一声,“且不说我那神游四海降妖伏魔的大弟子,她和同期的尹明都没得比。”

陈嬛顺着北门泽的话,也想到那位令人为傲的大弟子,但她很快又把注意力移回。

“不过丁飞这孩子机缘挺强。犲猿这种异兽,居然让她说抓就抓住了。”

“哼,我瞧也就是碰巧。”北门泽说完,眼神一凛,看向内堂门口鬼鬼祟祟探进来的小脑袋,“你怎地还在?不是叫你抄经么!”

“四师叔你放心,该抄的我定一字不少。我想来问问,山下的洪水怎么办?”

“洪水?”北门泽莫名其妙。

阿飞指了指窗外的大雨:“虽然村民们说徐王爷会来救他们,可那王爷还在千里之外,而现在又下雨了。只怕还会有二次、三次洪灾。”

北门泽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阿飞身后,有几个脏兮兮的村民,正局促地聚在殿里,好奇地打量周遭一切。

他们听见阿飞和北门泽的对话,探身望见到内堂二位师长仙风道骨的模样,又是一阵激动,立即前呼后拥着前来纳拜。

“仙人、仙君,求求你们救救贱民。”

“求仙君永保小燕村安全,贱民愿日日上供。”

他们不敢迈过内堂门槛,就挤在阿飞身边,堆着笑脸,把一个脸洗干净了的女童推了出来。

“贱民供一童女,还望仙人收下,随意驱使,只望能保我等平安。”

女童被推的一踉跄,哭着就要爬回来。被那村民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殿内的白玉地板,本就因他们沾上了无数泥泞的脚印,这会儿更是溅上了那一巴掌抽出来的血。

阿飞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事情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眼睁睁地看女童倒地。

北门泽“刷”地站起,抬袖一挥,一道利风忽然刮过,阿飞本能地抬袖护脸,听得耳边连声叫唤,村民们已经被北门泽吹到了殿外的地上,大殿的门随收回的利风狠狠地关上。

“四师叔你……”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丁飞!”北门泽一声厉吼,脸色比起罚她抄经更加严肃。

阿飞犹豫了一瞬,还是学着影视剧拱手一拜,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想请各位师父下山救水。”

陈嬛缓缓放下茶杯,杯底轻叩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阿飞不由地把目光转到陈嬛身上。她是个一脸富态的妇人,如果不身在仙门,旁人一定以为她是个商家贵妇。连北门泽看起来都比她修为强大。

可此时此刻,她和煦中略带凌厉的姿态,叫人无法轻视。

阿飞主动开口解释:“掌门师伯,我不知道村民们如何上山来。但请师伯体量,村民们陡经大难,心中恐慌,才会做出异常举动……”

陈嬛微微笑了笑,温和的样子似乎并未生气,但说出的话却毫不温和。

“丁飞,其实,我等修仙之人并无抵抗自然之力的能力。”

“更何况就算能成功救水,那些村民们以后又会如何呢?”

阿飞一愣。又会如何?

她脑海中立刻闪过刚刚那村民狠厉的一巴掌……

“是千恩万谢过后,不再打扰,还给我们修仙的宁静?”陈嬛的声音不威自怒,“还是从此百般拜求,不惜卖儿献女,使我们务必成全他们的每一个心愿呢?”

“凡人的愿望是无限的。”

阿飞咽了咽口水,沉下心来。她觉得自己必须意识到,这里,没有白须拂尘的仙风道骨,没有纤尘不染的翩翩纱衣,没有电视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拯救苍生。只有灰白破败的荒野土路,衣衫褴褛的流民,无知难缠的村民……

这个修仙世界,现实得有些可怕。

“丁飞,你还小,只消记住,‘修仙之人不参与凡事’,这不仅是修仙之人的门道,更是本门祖师立下的门规。祖师意在‘凡人当自救’,你细心遵守便是。”

北门泽手腕一转,凌空出现一本线装古书,他随手丢在阿飞面前,书上三个大字《山海经》。

“抄吧!”

阿飞迟迟未动。她已无话可说,但她不想就此放弃……

正在这时,一股幽香从堂门外飘来,北门泽神色一松。

“沐迟师兄,你怎么来了……”

阿飞感觉自己的衣领被身后的沐迟提溜了起来,整个人不由挺直了腰板。

沐迟淡淡地道:“她受伤了,我带她回去医治。”

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

阿飞正疑惑间,后背脊椎忽然被戳了一下,她瞬间疼得张牙舞爪起来:“哎哟,我的背……”

陈嬛看出沐迟护短的模样,无奈地摆摆手,让他们去了。

沐迟的山叫朱碧峰,山如其名般遍地皆是青玉,草木凋零,山洞极多,洞口的玉石矿多的都曝露出来……

师叔居然是个矿主!阿飞的心情渐渐从低落中兴奋了起来。

山上最大的一个洞府便是沐迟的居所。

莹莹绿光,通体透亮,有种天然的华贵,和自家师父几间破土房的穷酸样完全不同。

早知道……早知道昨日她就该先来朱碧峰,下什么山啊!

以师叔这么好说话,对她又温柔的性子,想必她敲一两块玉石也不会说什么。有玉石这种硬通货,下山换点肉还不容易?她也就不会被人骗的引发洪水了。

唉……但归根结底,还是怪她对修仙世界知之甚少:“师叔,有什么办法可以快些了解这个世界啊?难道我真的要把《山海经》全背下来才行吗?”

不待沐迟回答,阿飞瞟见白玉桌上一个别致的卷轴。她好奇地展开举起,赫然发现,这个卷轴居然是透明的。透过卷轴能看到后方的物品,而且对准了,右下角竟会浮现出字来。

“……朱碧白玉:性寒,坚如磐石,可保所置物千年不损。”

阿飞一个转身,卷轴对准了沐迟,他恰好回头,清逸绝尘的脸在卷轴上有一种朦胧的美。

沐迟道:“这个卷轴,名为‘万物知’。如遇到不了解的事物,可以透过它来知晓。”

阿飞放下卷轴,眨巴眼看着沐迟的神态。迟疑了好一会儿。

“所以,送……我了?”

“嗯。”

“师叔你也太好了吧!”阿飞乐呵呵地跳起来,捧着卷轴对准洞内各种事物瞧了个遍。这可是她穿越后的第一件礼物唉……然后她惊喜地发现,门口小亭子下一个小水池,里面还有几尾活蹦乱跳的海鱼。

沐迟问:“饿了?”

阿飞点头如捣蒜,对于师叔的好,她这会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沐迟没有特别去料理这些鱼,他只是抬手施术在亭内生了火,将卸去内脏的鱼放在上面烤。

阿飞蹲在沐迟身边,撑着下巴看他在一片烟火中翻动烤鱼。动作生疏,却有接地气的亲切感。

虽然没有盐巴调味,但这也够了……阿飞终于吃到了穿越以来第一顿热食肉餐。

“唉不对啊,师叔,”吃完烤鱼剔着牙,她忽然想起个问题,“鱼哪来的?燕山上不是没有活物么?我连抓了三天一只鸟都没捕到,要不然也不会饿到下山了。”

沐迟摇了摇头:“非是燕山之物。方才去姑射峰接你时,这鱼就挂在殿门口。”

挂在殿门口……

是那些村民留下的,昨天没有卖给她、却在今天拿来“上供”给她,求她救命的……鱼。

阿飞一下子没了饱餐后的好心情。

她蹙眉看了眼亭子外依旧瓢泼的大雨,又拿起“万物知”摆弄起来,这次,她透过一个木箱,望见里面的异宝……

“‘蛟纱’:性韧,轻如鸿毛,可防火水,可展千里。”

阿飞把蛟纱翻出来拿在手里,眼珠一转,心底飞快地有了主意:“师叔,这个能借我用一下吗?”

“做什么?”

“拦洪水!”

“你又来作甚……沐迟师兄,你竟也陪着她胡闹?”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后站了沐迟,面对北门泽的责问,阿飞现在一点也不怕。她挺直腰板,一身正气:“掌门师伯,四师叔,请你们随我下山救水。”

陈嬛罕见地露出一丝不耐来:“丁飞,我问你,数百年来燕山并未受山下村民的恩惠,如今为何要出力?”

“就算洪水因你而起,沐迟师弟已经出手救下了所有人,这份孽业已还清了。日后的事情,不该我们管!”

“掌门师伯,话不是这么说的。人命不是算账!”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死不能复生。”

“这次咱们燕山招弟子,不过招来了十人。我师父都跑到流民中去抓丁,似我和小师弟这样没有仙根的劣徒都入门了。”阿飞毫不在意地自损,仰头大声道,“可见天下人口凋零,孩子太少,择优都择不出合格的弟子来。长此以往,岂不也是燕山的损失?”

陈嬛愣住了,她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阿飞。

阿飞干脆地掏出蛟纱,堵住她的一切驳斥:“掌门师伯先前说,凭你们也无法对抗自然之力,那……借助这块自然之宝,是否尚可一搏呢?”

小华峰上,阿飞拉着小师弟死命地敲打师父闭关的木屋门:“师父,师父。师父!石虎……”

反正师父的名字和师父的称呼没啥区别,阿飞大逆不道的乱喊。可嗓子喊哑了也不见屋内有什么动静。

“小师弟,你会钻木取火么?”

“师姐……”

“火烧房子了师父总会出来吧!”

“可是现在下雨啊……”

豆大的雨滴砸在阿飞的眼皮上,气得她仰天大喊:“救命啊,发大水了,老百姓的房子要被淹啦……”

“哐当!”师父推开屋门,疲惫又凌厉的目光直视阿飞。

“你说什么?”

小燕村的村民挤在山道尾,在他们身后是刚刚被水淹过一遍的村落。不够牢靠的房屋早已被冲毁,尚存的也经不住下一趟灾难。

可他们每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希翼,直直地注视着大雨中御剑腾空的四个身影。要不是阿飞编了个“仙君不喜跪拜和供奉”的理由哄住他们,此刻只怕早已跪伏在地,燃起高香。

陈嬛掐指一算,凝神道:“只有十息了,师弟们。”

她玉手一翻,浅短地捏了个诀,接住沐迟丢来的蛟纱一角。而北门泽和师父也在同时抓住了蛟纱。

轻薄的蛟纱在四股力道之中,缓缓延伸张开。

就在这一瞬,城墙般的水幕穿过蜿蜒山道,再度扑面而来。那般的庞大,那般的摧枯拉朽……人在它面前,渺小如蝼蚁。

但,它撞在了蛟纱上,撞在了燕山四位师尊的法力上,磅礴的力道不得不转了个弯,咆哮着、奔腾着绕过犲山,经过无人的丛林,滚滚汇入海洋。

人力……不,仙力改天!

如此壮观的景象,把村民们深深地震撼住了。任凭阿飞如何阻止,他们都齐刷刷地虔诚下跪,磕头拜谢。

“这就是正统仙门的力量么……”

西南面的云端上,徐王爷乜了一眼身后的白发道人,直看得对方在御剑飞驰时擦了把虚汗。

“燕山……燕山派名声不显。贫道不知其竟有如此法力,怪了,那蛟纱不是御赐之物么?”

徐王爷没再理他,他微微松开裹在身上的狐裘大氅,示意白发道人带他飞到村民中。

青罡剑落地,他踏上泥地,正欲与百姓们打招呼。却见一道小巧的青灰身影冲出人群,蹦蹦跳跳地朝前方奔去。

“洪水退了!师父们,你们太棒啦!”

作者有话要说:扇子:港真,师父的名字是更早设定好的“王石虎”,写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师父”的亲昵叫法,本来还想改一改,但是怎么改都不如这个,这可怕的缘分,所以王石虎你注定做师父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