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由

乐谙重诺。

一回响秋殿,尚嬷嬷正好办完旁的差事回来。抱了她自轮椅上起来,放到黑礁榻上坐好。

不多时,她便急着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在外间宫巷,她为着让不大听话的陛下乖乖喝药,曾言要亲自喂他用药来着。

他说的话自己都记着呢,可不敢像他,口中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

怪不实诚的。

她眼中,陛下回了响秋殿后才算乖顺起来,不声不响的择了张矮矮的凳子,端坐在她面前。她学着尚嬷嬷往日哄自己的模样,去哄陛下喝药。

执起小银色勺子,有模有样的在那玉碗里头搅拌几下汤药,继而盛出一勺,嘟起嘴来“呼呼”两下,再便往他口中送去。

扶修来者不拒,不多时喝了个精光。

实际这喝药还是一口饮尽来得痛快。这一口一口喂着,苦味便容易在唇齿之间积留下来,如此喝着,这药的味道,愈到后头便愈发的苦了。

不过,小东西第一次说要喂药给自己,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先前他那骗她的几句话,当着面被拆穿的透透的,这回若还是不从,日后可要是记恨上自己的。

到了那般,可就得不偿失了。

倒不如现下自己就乖巧一些,算做哄她。也不难挨。

过了不久,碗中空空。扶修道:“谙谙现在可满意了?”

“满意了。陛下往后也要如此听话才是。”

扶修眼底含笑,起了身去抚她的头,“好,往后都听话。”

而后几日也都是如此。千机殿的宫婢已可熟门熟路的将熬好的汤药送去响秋殿候着了。

这药,小殿下愿意喂。她们也乐的在一旁瞧着。

陛下对着小殿下似乎也是格外温柔些。

这样的陛下,同以往大不相同,更为让人心动了呢。

妖帝陛下生的模样英气,单说这脸上,骨相已显凌厉刚毅之色。平日里冷心冷情之人,那日忽得柔了下来,才叫一个怦然心动呢。妖帝陛下呀,往后必是个为祸女子,惹人流连心水的男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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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喝着,一日三次再没落下,扶修这身子好的自然快了。融丹时伤的元气,也回返的差不多了。妖王宫一派平静,前朝却不是如此。

也便就在几日后。

千机殿上站了两派,终是开始对他这妖帝的终是大事起了心思。

胥淳一派,荐了淳王妃母家那边的贵女出来,欲送其入宫。许是下次扶修以他私生子濮阳满为质的事,得了他十足十的极恨。他难做别的,下了死心在他的后位上图谋。

据说那女,祖上便有御赐的爵位,也曾是一位妖帝的上将军,同淳王妃母家那头关系匪浅。

女子那家人,在他权贵王爷的封地上也是掷地有声的人物。人貌长得也好,在外也是颇有名气的。

这番动作终归是太过明显了去。

明晃晃将他胥淳的人送进王宫里,派了使者来妖王都送亲。那使臣是个宦臣,得了胥淳的令,朝上,开口便要妖帝的后位。

折子上立后的好处由他列出了洋洋洒洒二十多条,延绵子嗣之论照旧重提。提到王族子嗣时,那些个宗室老臣,几个连着一摸胡子,还颇为赞同。

待到胥淳的宦臣,将女子的名讳家世一一说了出来,并道:“王爷有意替陛下寻了一位才德兼备的女子入宫伺候,此女,可堪为后。”

这一言语一出,还未等扶修出言,那群往日瞧着古板迂腐的老臣倒是先跳了脚。

胥淳在王脉一族中最为势大,这手已从西南边陲伸到了王宫朝堂,根基颇深的老臣们也是不得不惧。

扶修垂了眼,他身/下的这把龙椅想要坐的舒服,两股子的势力务必旗鼓相当,互为掣肘,万不可以一方独大。胥淳如今的大势,可谓底气十足。王都中各宗室联合起来不过堪堪能与他在话语上相抗罢了。

说来也讽刺,他闻言称,当初先帝在位时的朝臣们还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非得在恩赏爵位的事上争个高低不可。可到了有人威胁到他们族中荣耀圣眷时,倒还一反常态的抱起了团。

只得说,普天之下最能改变人心的,当属一个“利”字。

宦臣那话说得还算硬气,阿佐站于扶修左位,眉头早早就拧成一个大疙瘩。

那位公然插手陛下后宫的事,那位有心思的帝王可忍下这样的事。何况,他们陛下绝非池中之物。

千机殿私语之声渐如细雨倾注,未几逐步的发出大的声响来。

扶修将黑沉石斗蛟木案上的明黄色奏折执起一本来,作势翻了几下,有意等他们将此事在下头好好的说上几回。

几回来去,意思会□□起来,可让多些人懂他的意思。

虽说懂得不尽然,为着他们自己的利益与族中着想,也该琢磨透了这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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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修放了些耐心在下头这些臣子身上,等那个出头扛言之人。

足足一刻钟,阿佐与阿佑心头都已开始起了焦灼,下头的七嘴八舌的细嘴之声都眼见着平息下来。再往后,还不知如何呢......

扶修抬眸放折子这会,最后头那处的地方,跨出一只褐色官靴子的脚,大步一跨,站在殿前。

此人俯身一拱手,声音也是硬气:“陛下容禀,下臣觉得此事不妥。”

......

今日妖帝一袭暗金色的朝服,坐在上位,面色平平,从头至尾都无甚变化。却是在这个时刻,微动了眉梢。

剑眉挑动之下,扶修确是心头微恸的。

此人,后续之言谓何?能否是他期许的那般模样呢。

“卿要说什么,便说吧。”

下头那人抬了头,手上动作有些许慌张,却不至无措。

偷咽了口水,他沉下心,言道:“下臣以为王爷的话于我妖界有忌,不可为之。”

闻言后,扶修宽了心。

是个有眼力的,此言不差。

他便顺着那人的话,问他:“哦?此话怎讲?卿可直言,将心中所想告知各位。”

宗室那派老家伙,正愁无人做这出头之鸟,现下白白蹦出个可驱使的。当下各自展了笑颜,纷纷侧目相视。

那人似并未被旁人的眼色桎梏,与方才相比沉静不少。

“回陛下,下臣在朝时日不久,可也知晓这五界之内皆是相同的一事,都忌帝王的中宫之位不得人心。陛下不过六百多岁的年纪,正是旭日初升,光辉映地的大好时候,立后一事,实也不急。”

他这话原是极难站住脚的。那些恐日后妖后不得人心的驳论,细想其实可笑。

不过他占了个先机,靠着宗室那头的势,竟也无人驳问于他。

反倒,几位老臣,将“其所言极是”这话说了个透。

路转峰回倒也有了个结果。

扶修乐见此景。心里一笑,还算满意。妖后那个位置上的人,喜不喜再论,再如何也必得是他亲自选了扶上去的人。

......

扶修心道,他若是真的全将心头希冀都付诸在这些个臣子身上,凭他们这般的畏缩惧怕的性子,他这妖帝的位子怕是早早就换了人去了。

实际,他为试千机殿内下站诸人的秉性,才有得如此一出。

胥淳是个祸害,迟早得除的。早知他有意将手伸到自己的后宫里来,却不想他这般明目张胆的图谋起后位来。要知道,那位子他已许了别人的,旁人肖想不得。

闻倧查宫中细作的事,办的不错。此事之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人已揪出了八个之多。

细作之中,竟还有一人选在响秋殿,安排在乐谙那丫头身边的。这样的人,决不可留。

那丫头身边须得干干净净。

至于这殿上的事,宦臣出言荐人时,他便想出了法子周旋。

“阿佑,去将朕放在千机殿内殿桌案上的那纸书信拿来。”扶修侧目,同阿佑吩咐道。

阿佐紧着眸光一闪,眼神也随之亮起来。他已知晓了陛下所言何物。

日前,他们一行所去的南疆外出的坛山,公仪老将军濒死时,曾求了陛下一事,像就是写在一纸书信中的......

阿佑提腿便绕着双龙红柱跑了出去。

扶修懒看朝臣下头红白相间喜忧掺半的脸色。

淳王府那边既然有心图谋,他也总得给些甜头予他们尝尝,免得狗急跳了墙。

公仪涪在信中所写的,他老来得女,将能给的全给了这唯一的女儿。可惜这女儿是个眼瞎的,到了可许人的年纪,千挑万选之下择了尔符那人为夫。尔符生性轻浮放荡,根本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那时正是他守着坛山之初,未有细心去打探过女儿的下落。

待到近百年知晓那事的时候,才是女儿早早便被尔符的一房侍妾害了性命。唯有一女如今还留着性命。

他这外孙女,名叫尔璇。

公仪涪所求之事,便是求扶修寻得他这可怜的外孙女,多加照拂。

扶修看了那信,原是不愿理公仪涪这叛臣的求愿,只派了人打听了这事。至于结果,都还未来得及细问,他也便将此事忘却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