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你好大的胆子。”褚暄停勾着唇角,眼尾上挑,拖着腔子懒洋洋道。

“可惜——”他眼尾似是还带着笑,话里的语气与眼底却是冷的,“孤不喜被人威胁。”

傅锦时感受到褚暄停目光的压迫,她懂得适可而止,也懂得过犹不及。所以即便先前她确实有威胁之意,此刻也得换一种说辞。

身份低微之人不够资格逼迫上位者,这是尊卑地位决定的。她始终记得她的命此刻捏在褚暄停手中,傅家清明同样如此,于是她适时的服软,“不是威胁,是交易。”

“比起虚无缥缈的报恩,利益牵扯才更牢固。”傅锦时说:“比起相信我的良心,殿下会更愿意相信我的软肋。”

她把软肋明晃晃地摆在褚暄停眼前,她相信,对褚暄停这样的人来说,利益交换远比全靠良心的报恩更让他信任。

褚暄停靠在椅背上目露审视地瞧着傅锦时,半晌,他笑了起来,“孤没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这话便是肯定了傅锦时的说法。

“你想要什么?”

“良籍。”傅锦时说。

若是奴籍,她的一生便捏在了褚暄停手中,除非褚暄停允许,否则她一生都别想回到永州,若是良籍便不一样了,没有卖身契,他们最多算是雇佣关系,虽说褚暄停可以用太子身份压她,可她有反抗的余地。

褚暄停似笑非笑,“竟然不是傅家一事。”

傅锦时直白道:“我不信你。”

褚暄停挑眉,“为何?”

“北镇抚司严刑逼供,想要从我口中得到傅家叛国的口供,可见傅家一事并非证据确凿,然此事发生这么久一直无人去查疑点。”傅锦时说:“我虽居于永州,却也知道北镇抚司只听命于陛下,所以是陛下想让我认罪。”

傅锦时看着脉诊,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握紧,“永州四城,只活了我,所有人都想从我嘴里确认是傅家叛国。你虽选我做侍药奴,可若无陛下点头,你又如何能带走身负叛国案的我。”

永州四城只活了她一个,她父兄尸体失踪,所有人都认定了傅家叛国,又有陈家“供出”她傅家贪污,这么多案子背在她的身上,朝廷不会轻易放过她,人人都在等着她认罪,好定死了傅家叛国的罪名,若无肃帝授意又如何能轻易让她活下来。

而身为一国之君,必然也不会允许叛国之人活下来,所以肃帝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甚至肃帝知道傅家是被冤枉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她嘴上却说:“我不知后来陛下为何改变心意,又要给我一条生路。许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许是对将军府有愧,但不论如何,你们都不值得我信。”

褚暄停听出来傅锦时这话是在试探肃帝与他对傅家一案的态度,他注视着她,索性直接道:“若诏狱才是你唯一的生路呢?”

这话的意思便是在告诉傅锦时让她入诏狱不是杀她而是想救她,肃帝想救她。

北镇抚司只听命于肃帝,能钻空子安插进去的人少之又之,即便安插进去也全在应寒川的掌握中,所以将傅锦时压入诏狱表面看是肃帝大发雷霆,要不计生死严刑逼供,实际那条十八道酷刑便是留给傅锦时的生路,那是写在大瞿律法上的律令,她若是能抗过来从此便与傅家一案再无关系,任何人都指不出错处来。

相反,若是送进了刑部大牢又或者是大理寺的大狱,这两处地方鱼龙混杂,傅锦时早晚被磋磨致死,傅家便真的完了。

傅锦时何其聪明,转瞬便明白了褚暄停的意思,但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信你们。”

褚暄停好以整暇的瞧着她。

“因为你们拿我的命作赌。”傅锦时道:“若我活下来,你们便用我,若我活不下来呢?”她说这话时定定的望着褚暄停,“是在我死后替我在口供上画押还是说我畏罪自裁?你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救我,若是我无能,怕也是弃之如弊。”

“我甚至整个傅家都只是你们争斗的牺牲品。”

褚暄停看着傅锦时的眼睛,诏狱初见时,她眼神黯淡疲惫,他在里面看到绝望与狠厉,甚至能发觉里头的无助,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朝敌人龇着还不够锋利的犬齿,如今她的眼睛虽明亮有神,却满是怨恨与不甘。

“你若活不下来,自然是你无用。”褚暄停并未被她的话触动,淡淡说道:“不能自救便是活下来也无力自保,不如早些死了,也免遭罪。”

他插手救傅锦时既是因为她是药老徒弟的女儿,或许能解他身上的毒,也是因为她如今满身仇恨又无所依的身份对他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有用。

如果傅锦时不能靠自己撑下来,他最多将人活着弄出去,往后,他不会再多看她一眼,是死是活再与他无关,至于他身上的毒,就如他说的那句话那样,他活不下来,也是他无用,他虽不想死,可在这个位置上,无力自保与死无异。

“所以我不信你。”傅锦时说:“更何况你们尚且要这样曲折才能保住一个我,又如何不能说明你或者说陛下都在被谁掣肘。将来难保退让之下再次将我推出去。”

“我只能靠我自己。”

“你倒是清醒。”此刻,褚暄停心中那个跟在兄姐身边怕苦怕累爱臭美的小姑娘印象终于被眼前这个清醒坚强的姑娘取代。“你若真能替孤解了毒,调理好身子,孤自会让你销了奴籍入良籍。”

“奴婢多谢殿下。”得到承诺,傅锦时的心落了下来。

药老只有她母亲一个徒弟,而她一身医术尽得母亲亲传,只要褚暄停想活,她就不会死,如今看来褚暄停还不想死,而且就他的话她也确定了肃帝是知道傅家一案并非面上这样,那么她找回傅家清白只是时间问题。

褚暄停意味不明的笑起来,他裹在狐裘里,虽然面色苍白,却依旧矜贵,“这会儿倒是知道该称奴婢了。”

傅锦时没出声,就她这些日子观察,褚暄停阴晴不定,心思也不好琢磨,他能上一秒还和你言笑晏晏,下一秒便将人拖出去杀了。而她今日不论是出言试探自己对褚暄停的价值还是关于他与肃帝对傅家一案的态度,甚至她这样不敬的态度都足够惹恼褚暄停,如今她目的达到了,被他刺几句发泄下情绪而已,不算什么。

“说话。”褚暄停面含笑意,但任谁都能听出话中的危险。

傅锦时知道他这不仅是要发泄情绪,还要算账,于是恭敬道:“奴婢知错。”

“错在哪?”

“奴婢往后会谨记身份,再不会有今日之事。”

对于她的服软,褚暄停很受用,哼哼笑了两声,“孤也不喜你这句违心的奴婢,听得心烦。日后便同沉铁卫一般唤属下便是。”

傅锦时猛然抬头看他,从留云滩那场败仗以来,傅锦时眼里第一次有了丝笑,她能接受自己为奴为婢,却不想日后同褚暄停提起将军府的人时前面加“奴婢的”三个字。

褚暄停撩起眼皮,“怎么?不愿?”

“愿。”她这次倒是记得礼仪了,“谢殿下。”

“走吧。”

傅锦时行了礼,拿着脉诊往外走去,在门口时碰上了沉西,沉西对她略一点头,傅锦时同样一点头,两人接着错身而过,但是在沉西走进去后,傅锦时却刻意放缓了步子,于是她听见沉西说:“叶侍郎来了。”

褚暄停隐约的声音传来,“为何事?”

“傅家。”

听到这里她脚步一顿。

褚暄停隔着窗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勾,“让他去书房等我。”

褚暄停到书房时,叶云已经喝了两盏茶,见褚暄停进来,他起身行礼。

“坐吧。”褚暄停轻咳两声,他这会儿见了风就容易咳嗽。

“殿下可是又病了。”叶云关心道。

“嗯。”

叶云说:“如今虽是刚入深秋,可天越来越凉,过些日子还要秋狩,殿下可要注意些身体。”

“啰嗦。”

叶云摸摸鼻子,他是叶家嫡子,褚暄停的母亲已故的叶皇后是他的姑母,他与褚暄停是表亲,他比褚暄停大一岁。

褚暄停问:“傅家一案什么进展了?”

傅锦时抗住十八道酷刑出了诏狱后,傅家叛国一案便交给了刑部,而褚暄停自十六岁便接管了刑部,肃帝相当于把这案子交给了他。

他接手后,立刻派了叶云带着人去永州傅将军府调查。

“什么都慢了一步。”说到正事,叶云神色凝重起来,“将军府被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褚暄停皱眉,“陆家人做的?”

“查不到痕迹。”叶云摇摇头。

褚暄停手指摩挲着暖手炉的炉身,瞟了一眼窗子,收回视线后问道:“永州现如今如何了?”

“陆家从祁州支援过来,成功将天楚骑兵赶出沂城,保住了永州剩下的两座城,之后救下傅锦时,又查出陈家贪墨粮草,立下大功,如今永州夺回的两座城和剩下的两座城目前都由陆家陆琪接手重建和安抚。”

“看起来倒是陆家获利最大。”褚暄停道。

叶云点头,“陆家本就掌祁州二十万大军,如今永州剩下的三万大军也都暂时由陆家接管。”

褚暄停沉思片刻后问道:“去查陆家如何查到的陈家贪墨粮草。”

陈家在永州沂城,靠近云家驻守的晋州,而陆家一直都在祁州,两地相隔甚远,陆家又是如何一来永州便查到了陈家贪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