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林声总想得到很多的肯定,得到很多人的爱,但现在他不需要了,他只需要沈恪的一句“你其实特好”。
他长期处在自我否定中,不断地打压自我,是跟沈恪在一起之后才逐渐开始认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原本要跟宋铎见面让林声心里很烦躁,他不想面对那个人,因为即便他很清楚宋铎现在面对的困境并不比他好多少——一个冠着“作家”名号的人却写不出来自己的故事,这太可笑了,但偏偏在这种可笑的人面前,林声还是会觉得抬不起头来。
他自卑太久了。
然而沈恪的一句话就让他重整了士气,不管对方如何,他反正是要挺胸抬头地走到那人面前。
林声跟沈恪在地铁站碰面,这又?让他想起那天跨年两人在人海中寻找彼此的场景。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人潮涌动之间寻找独属于自己的那颗星。
沈恪转过来看向林声的时候,毫不避讳直接跑过来拥抱他。
林声说:“我以为我会早到。”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地铁站了。”
“你要出去?”林声跟着沈恪一起往外走。
“去地铁站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林声笑笑?,他喜欢这样朴实的浪漫。
从地铁站到何唤在的酒吧有好一段路,林声其实是有些着急的,他想快点跟宋铎见面,快点解决这件事。
但沈恪不一样,沈恪走得悠哉游哉,还拉着林声欣赏城郊春天的柳树。
沈恪一点都不急,他故意放慢脚步,故意让那个叫宋铎的人多等一会儿。
两人聊起面试的情况,林声不确定自己的表现究竟能不能得到对方的看中,不过好歹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生活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林声在迈出这一步之前以为自己会很抗拒,这种几乎可以算是放下写作重新回归职场的生活对于他来说确实不是真心渴望的,但当他真的去做了,突然之间竟然有些觉得豁然开朗了。
他真的把自己关起来太久,丧失了感受力的写作者是无法创作出有人、有?情的作品的。
他现在心情很好,走在沈恪身边吹着春天的风,迎面而来的是青草香。
两个人就像平时饭后散步一样溜溜达达到了酒吧门口,这个时间酒吧还没营业。
春天来了,温度不错,风和阳光也舒服,酒吧的门开着,门上挂着“休息中”的小木牌,何唤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正抱着吉他唱歌。
何唤看见走过来的两个人立刻眉开眼笑,停下了之前弹的曲子,换了一首很欢快的情歌冲着那两人唱。
林声跟沈恪也回应他笑?容,走到门口后一直听着他唱完了副歌。
何唤抱着吉他说:“两口子一起来的啊!”
林声笑着让他别闹,问宋铎在哪里。
“二?楼。”何唤说,“我卖他一杯酒,原价三十五,但我收了他五十五。”
林声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看向沈恪。
“我在这里等你。”沈恪知道,这个时候要先给林声跟那位“大作家”一个单独聊天的机会,让他们把该说的说完,他知道林声能处理好。
“好,我会尽快。”
林声进去了,直接朝着二?楼走去。
何唤问沈恪:“你怎么不跟着上去?我以为你是来打情敌的。”
沈恪也搬了椅子过来,坐在何唤旁边:“林声说那人不是我情敌,既然是工作的事情,那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那你还跟来?”
“好奇么。”沈恪笑,“就算只是曾经的‘老板’,我也得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人,惦记林声的人和惦记林声的才华,在我这儿一律归为敌人。”
何唤撇撇嘴,故意笑他说:“说到底还是吃醋。”
沈恪不反驳了,靠在那里笑?出了声。
林声上楼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宋铎,毕竟是非营业时间,整个二?楼就只有宋铎一个人。
他走过去,在对方面前坐下,何唤给宋铎调的酒这人一口没动。
“好久不见。”宋铎先开了口。
林声想说其实也并没有?过太久,更何况,他们俩本身就不熟悉,也没有一定要见面的理由。
林声端坐在那里,他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宋铎发言。
“我很抱歉。”宋铎的态度异常的谦卑,“贸然过来找你,给你添麻烦了。”
林声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很麻烦。
“不过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至少还能合作一次。”宋铎说,“在你拒绝我之后,我有?看过其他人的作品,都不是很理想。”
林声突然明白,原来并不是宋铎“专一”,再次来找他不过是因为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代笔,他是唯一的选择。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林声终于开了口,“对于你来说,写作并不应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宋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
“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林声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但是自从那天离开宋铎的家,他已经决心要跟过去那种躲在别人笔名后面的生活告别了。
林声不要再继续为别人写作,他如今变得十分坚定。
到底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书写?这么多年过去,林声到现在才真正明白。
林声说:“事实上,我也并不需要明白你。”
宋铎没想到林声会这么说,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一学校都有升旗仪式,”林声说,“在升国旗奏国歌之后,会由学生代表到主席台去做演讲,每个班级轮换,一周一个。”
宋铎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时候我在班里是公认的作文写得好的学生,几乎每次考试我的考场作文都会被印成范文在全年级浏览。不仅如此,我还拿到市级作文比赛的一等奖。”林声笑了笑?,“当然,这些成绩在您面前十分不值一提。”
宋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辩解。
林声继续说:“但那时候我沉默寡言,连当众读自己的作文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当时每周一次的国旗下演讲终于轮到我们班,因为需要发言的人自己写稿,我自然认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同学们也都第一时间推举我,结果?班主任说稿子可以交给我来写,但因为我演讲能力不太行,为了给班级争光,就决定让我写稿,把演讲的机会给了另外一个同学。”
宋铎皱起了眉,他知道林声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了。
“可能我从小性格就懦弱,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正确地去争取,所以只能默默接受。这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可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我站在队伍里,听见隔壁班的两个人讨论说这篇演讲稿写得真好时的心情。”
林声又停下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说:“让我没想到的是,时隔这么多年,我竟然重蹈覆辙,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走到这条路上来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宋铎面前放着的那杯酒,直到此刻,他抬起了头看向宋铎:“我的错误已经持续了很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它继续了。人是要成长的,命运给我的我不一定要全盘接受。”
他往后靠,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宋铎:“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能写了,但我知道你从前是有写好一个故事的能力的,你根本不需要我。当然了,你也并不需要我的鼓励,毕竟我只是个籍籍无名不值一提的枪手。但是枪手现在不干了,辞职了,无论你给我开出多好的条件,我也不会再让老调重弹了。”
“林声,你听我说。”宋铎为表诚意,打开了手机,调出自己跟出版社编辑的对话,“我已经把你推荐给了我很熟悉的主编,承诺我可以为你作序,帮你宣传,那边也答应会关注一下,之后跟你联系。”
林声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界面,这一刻自己都觉得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心动。
“谢谢您的好意,”林声说,“但我真的不需要了。”
林声对他说:“我还是不清楚你为什么对这本书这么有?执念,或许你有?你非写不可的理由,但我没有非要帮你的理由。”
“你不是很想出版一本自己的书?”
“是,但那是以前。”林声说,“现在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放弃了?”
“不是放弃,只是想明白了。”林声说,“以前我总以为只有通过出版才能肯定我作品的价值,但我现在有了最好的读者,有?了最真挚的阅读评价,我最想打动的人被我的文字打动了,这对于我来说,它的价值远高于出版的价值。我不再一味地追求功成名就了,也承认或许我根本就没那种命,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了。我仍然热爱写作,未来也依旧会继续写下去,但我不会再为了名和利去写,也不会过分追求反馈,对我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结果?,而是享受写作的过程。”
林声站了起来:“宋老师,我想今天我们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您身上发生了什么让您无法继续创作,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出版这本书,我都不关心,我也不在乎您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因为我不需要。”
他深呼吸,给了宋铎一个释然的微笑:“我现在很快乐,生活快乐,爱情快乐,写作也快乐,我得到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我很满足。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的才华不值得被您这么看重,或许您可以尝试着打破自己,跳出桎梏,别人写的,就算冠上您的名字,您也清楚它们根本就不属于您。”
林声准备离开:“我的爱人在楼下等我,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饭,我不希望让他等太久。再见吧,祝您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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