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等待
与曾杨住在学校的博士宿舍不同,甘饴住的是自己的房子。
她住在华晶公馆,这套房子是父亲甘伟华送给甘饴的成年礼物。六年过去,房价已经翻倍。华晶公馆在柠城的水南区,而灵杰医院在水北区。一南一北,平时甘饴上班坐地铁,半个小时的通勤时间。
因为堵车,甘饴不喜欢开车。
可逢上下雨天,甘饴又不喜欢坐地铁了。
因为得挤在早高峰的人群里,拎着湿淋淋的雨伞,而且时常脚还会被滴上别人雨伞上滑下来的水滴,潮湿又憋闷。与这种感觉相比,甘饴觉得堵车都更可以接受了。
早上还躺在床上时,甘饴就看了今日天气预报,APP提示柠城未来两小时有中到暴雨。
甘饴叹了一口气,今天又是打车日,一天工资也就够个车费和生活费的。要是没家里的资助,她真是过不下去了。
不过起码她还是没飘在社会上,不是彻彻底底的啃老族,甘饴非常会自洽。
这点是“美好品质”。
出门时,雨滴还未落下,甘饴就把伞装在包里了。然待她站到路边等车,密密麻麻的雨点疯狂砸下。
甘饴本不慌不忙的从包里拿伞,没想到水杯挡在了伞上面,一拽便卡住了。大雨急促,她着急跑了两步,想为头顶寻个有遮挡的地方再理包里的东西。
然甘饴穿着高跟鞋,步子没跑开,脚先扭着了。
高跟鞋的跟不高,只是鞋跟歪了一下,她又脚踝用着力,往旁边撇过去了。
甘饴轻微晃动了一下腿,没断,还是能去上班。
就是有点疼,说不上来,就是那里不得劲了,正好到医院去找曾杨求救。
坐上出租车后,甘饴给曾杨发了微信,诉说自己的遭遇。
住院部上班时间比门诊要早一些,一般是早上七点半,曾杨换好了衣服,要去交班,一冒头被病人家属看见,围上来一群,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后续治疗与检查结果。推开人群走到办公室,已经是件难事,曾杨哪还顾得上白大褂兜里的手机上一条条弹出来的消息。
甘饴久久没得到回音,一猜也知道他去忙什么了。她把事说出来,心里的不畅已经消失了一大半了,他回不回复无所谓。
好在甘饴的工作不用跑来跑去,她的主要工作内容是坐在窗口,收病人的取药号,根据处方医嘱单,给病人分发药物。药也不用她去一样样找,另外有同事已经取好放在窗口了。
忙里偷闲,甘饴偷瞄了一眼手机,曾杨在十点的时候,回复了她的微信。
曾杨:【刚换完药。今天我主班,中午走不开,你直接过来科里找我,我跟你看一下脚。】
他连这消息分两条都不肯,只想一口气赶快说完了了事。
曾杨呆的创伤骨科,一般是一位有资历能主刀的副主任医师或者主治医师带一位住院医师为一组,这是科里固定的职工,然后每一组再各分上一两名像曾杨这样的本科室博士生、硕士生或者转科的规培生,有时候碰上还有来实习见习的本科医学生,给这些学生们一人分几张床写病历开医嘱,一个组热热闹闹。
科里一线值班的就是各组里的住院医师或博士生带着低年级学生,目前创伤骨科共有五组,也就是平均五天就要上一个主班,夜班同理。
甘饴把这些都摸了个大概,主班是一整天科里的主值班,中午也不能休息,甚至大家都去吃饭时也不能离开。
甘饴这边的休息时间齐全,中午休两小时。她订了两份外卖,把曾杨的那一份也包了。怕曾杨不知情,两人买重了,甘饴还特意给他发了微信。
十二点,甘饴跛着一条腿去了创伤骨科病区。
饭点,办公室人很少,只有几个生面孔还在写病历,打印机咯吱咯吱地卖力工作,钝钝的声音灌满整个办公室。
曾杨不在,甘饴就没进去办公室,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看见曾杨的桌子前坐着一个小姑娘。
医院说是每个人都有办公桌,但忙起来了一贯是哪台电脑空闲,大家都可以用,反正各有各的工号。甘饴多看了小姑娘两眼,是因为发现她妆化的有些浓。医院的院感办虽然没明文规定医生护士上班的妆容,但是一般大家都是素颜或者得体淡妆。像她用亮片眼影的,实在少见。
虽然戴着口罩,但能看出来是个还挺漂亮的小姑娘。这样的小姑娘放在骨科,跟着上手术,带教老师都会舍不得让她抬大腿的。
陈无犹今天只有一台手术,不过也搞了一上午,下台后乘电梯回病区午休,等着下午出门诊。经过护士站,正碰巧护士在收病人。
“哎,您是病人家属吗?这是我们收病人给病人坐的椅子,麻烦您让一下。”
护士站正对面摆着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墙上贴着一张标示:新入院病人接待处。
刚这椅子是空着的,甘饴就坐在上面玩手机,闻声抬头发现护士在和她说话,急忙起身。起身急了,忘记脚伤了,甘饴咬着牙忍痛,表情尴尬,正好又看到曾杨的同事经过,又不得脸上挂上笑容。
陈无犹快步走过,无意瞟了一眼,对慢慢挪到旁边的女人有些眼熟,忆起是谁,他本没打算打招呼的,没想到对方先朝他笑了。
陈无犹忆起护士刚刚的话,对她说道:“到办公室坐吧。”
说罢,他率先进了医生办公室。
环视一周,他问道:“曾医生人呢?”
坐在曾杨办公桌前的小姑娘正好要到打印机那里拿打印好的病历,一边站起来,一边回答陈无犹的问题,“曾师兄去科教科了,好像他申请的项目有点问题。有事我帮他盯一会。”
“你是实习生?”
“对的,陈老师。我叫阮清音。”
陈无犹点了点头,侧身朝她示意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甘饴,“这是曾医生的女朋友,你给她倒杯水。”
阮清音正在整理病历的手顿住了,打量甘饴,“好的,我现在就烧水,我洗一下手。”
办公室没有饮水机,还得用热水壶烧水。
陈无犹给甘饴搬了把椅子,转身回了隔壁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陈无犹出国前就是副主任医师了,但没有自己的办公室,这次出国当访问学者,又带着几篇高分SCI回来,手上也有课题在做。恰好科里有老医生退休,空出来一间屋子,护士长就收拾出来给陈无犹当办公室了,毕竟他拥有这待遇也就是迟早的事。
医院虽是贴了禁烟标志,但陈无犹开了窗户,点了一根烟。他坐在沙发上,咬着烟头,微眯着眼,大脑放空了片刻。几个小时的骨科手术下来,人实在有些疲惫。
未歇上片刻,阵阵敲门声又来了。
“怎么了?”陈无犹刚抽完烟,声音有些哑。
“陈老师,您能出来一下吗?刚刚的……曾师兄的那个朋友,她说她脚崴了。”阮清音说话犹犹豫豫的,陈无犹听得不太舒服,也不想去看。自己累不想动是一方面,再说脚崴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曾杨的女朋友,他看了就得了。
“曾杨还没回来?”陈无犹问得不耐烦。
“对的,曾师兄估计一时半会忙不完,那个姐姐还挺着急的,说她看好脚要去上班。您帮她看一下吧,不然她要一直等着。”阮清音又在捏着嗓子说话。
陈无犹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点上吸了一口才回外面的话,“等会,有事。”
甘饴隔着塑料袋摸了一下打包盒,饭菜已经开始冷了,将将温温热。一直以来她与曾杨的微信相处模式都是发消息,不管有没有回复,成功发送过去就相当于已阅看过了。
今天甘饴给曾杨发了微信说会送饭来,他要去忙却也一声不吭。甘饴理解他工作的突发性,此刻却也被饥饿感折磨的心里不太痛快了,看着饭在眼前不能吃,饿感加倍!
“哪只脚崴了?”突然自头顶冒出来的声音,但不是曾杨的声音。
甘饴抬头望过去,四目相对,她想起来前几天在门诊大厅,悄悄看陈无犹被他发现的那一瞬间的对视。
这一次他眼神里又有傲慢,他的傲慢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感,而是万事运筹帷幄,看得过于多了,觉得自己一眼就能看透的傲慢。
“左脚。”甘饴下意识地回答,答完回味出有些不对劲,他怎么突然来给自己看脚了。
刚刚那位实习生给她倒了水,问她有什么事,她说等曾杨回来帮她看脚。那实习生说还要去办出院病历,就没和她多说话了。
怎么突然安排个大咖来了,曾杨这么忙吗?是他请来的吗?
陈无犹已经蹲下了。
他捏住甘饴的左脚脚踝,手指围着脚踝用力按压了一遍,后手指滑到内外脚踝尖下方凹陷的那两个窝里,他边揉边问:“疼不疼?”
甘饴感觉有点酸。
踝部肿了一点,他手覆上去时的压迫感不是疼,就是酸酸麻麻的。
“不疼。”
陈无犹又握住了她的脚踝,他手腕用力,腕部转了两圈,她的脚连带着也跟着转。
“这有点疼。”
甘饴吸了一口气,这个被动的动作做不来,有反抗力。
“脚是崴着了,不过问题不大,不用去拍片了。贴膏药,注意休息就好。”
陈无犹站起来了。
他一站起来,比坐着的甘饴高上许多,这让甘饴迅速从患者与医生的角色里脱离出来了。
陈无犹的双手垂在身侧,甘饴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他刚刚近距离接触了自己的脚,自己的脚臭不臭。如果被男朋友的同事发现自己脚臭,颜面尽失。肯定不臭的,以前都没有,怎么今天会突然有呢。
甘饴给了自己一剂稳定剂。
“谢谢陈医生。”甘饴道谢的话刚说出口,曾杨就脚步匆忙的进来了。
他进来后先看向的阮清音,“护士说来了个新病人了,小阮去收一下把大病历写了。”
不知是阮清音的眼神示意还是曾杨自己发觉了甘饴,他愣了一下,然后又想起来早上和甘饴说的话,“来了。”
“曾医生忙到女朋友的脚受伤都没时间顾了。”陈无犹看见曾杨来了兴致,先调侃了他。
“师兄,我这急着要科研项目出成果,为了毕业。”曾杨语气无奈。
曾杨说着看到甘饴放在旁边的饭,“你还没吃?”
饭菜已经半凉了。
“没吃,跟你发了微信说给你带,等你一起吃。”甘饴弱弱地抱怨。
“我看了忘了,我已经和小阮订了外卖了,那把你这个热一下,等下我们三一起吃。”曾杨又问陈无犹,“师兄吃了吗?”
陈无犹听着两人的谈话,心里发笑,他竟被一个小实习生摆了一道了。明明人家一心一意在这里等男朋友,不吃饭的等,哪里急着看病了,她却拉他出来插一脚。
那个阮……小阮,一个小医学生歪脑筋动这么深。
陈无犹实在是没记她的名字。
“我吃了。”陈无犹说完转身就走了。
临进办公室前,陈无犹的手扶上门把手,又回头望了一眼正被曾杨搀扶着慢慢往值班室挪动的甘饴,尤其是那只伤脚。
手上的触感不自觉的复盘呈现,冰凉滑腻,脚踝十分纤细,他大拇指与中指就能圈住,盈盈在握即是如此。高跟鞋的弧度衬出她脚踝修长如鹤昂首,不可亵渎。
陈无犹的手用力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