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试探
甘饴最近约曾杨吃饭,总是约不到,他说临床的事忙,今天尤其过分,打电话一个都没接,已经断联一整天了。
再打最后一个,不接就杀去科室。
甘饴忍着一口气,给自己定底线。
果然,电话又没通。
晚六点,骨创伤科病区。
夜班医生已经过来交班了,陈无犹刚下手术回办公室。
他招呼夜班医生带着夜班护士一起点外卖,他来买单。
今晚的值班护士之一是陆竞霜,她举着手机进了陈无犹的办公室。
“陈医生,饭菜我们都选好了,奶茶你要不要?老样子?”
陈无犹又躲在办公室顶风作案,屋子里烟雾缭绕。他指尖夹着烟,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正在翻文件。听见陆竞霜进来的动静,他并未抬头,把烟递至嘴边,猛吸了一口,按灭在烟灰缸里,接着拿起笔筒里的钢笔,极快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回应陆竞霜了。
“珍珠奶茶,正常糖,冰的。”
这是陈无犹在科里众所周知的习惯。做完手术后,他的爱好有两个:一是抽烟,另则是喝奶茶,且是越甜越好。
鬼使神差,甘饴到骨科病区碰运气了。
她熟门熟路到医生办公室门口,环顾一圈,没曾杨人影。
和夜班医生表明身份,医生给甘怡指了路,“曾医生今晚有手术,刚下台,好像去示教室了。”
医院病区的示教室就是医生护士自由活动的场所,平时就给大家吃饭休息,需要时用来开会。
曾杨的手术与陈无犹不是同一台,他在手术室吃完盒饭再回病区的,比陈无犹晚一些。待他回病区,大家都已经点完奶茶了。他便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瓶咖啡,也去了示教室休息。
陈无犹见曾杨进来,问起曾杨今天的手术情况。
今天他们组共有六台手术,除了一台截肢的大手术,其他就是骨折手术、取钢板或者清创手术。截肢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下台后陈无犹有些累了,想着后面手术都不复杂,便找手术室的护士又申请了一个台子,人员分散开,同时做。
他给曾杨分了一台做大腿肿物切除的手术。病人叫孟斯,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性患者,既往病史无特殊,已经给他做过B超,没报什么不好的描述,大家也就觉得可能是个囊肿或者肉芽肿。
现下曾杨流畅回答了手术经过,“取出标本给病人看了,3cm*4cm左右大小,肉眼看和我们最开始的猜想差不多。”
“那明后天安排孟斯出院吧,把床挪出来,回头就在门诊拆线。”陈无犹又补了一句,“病理结果就打电话告诉他,在出院小结上写清楚。虽然让他出院但还是该交代的还是交代清楚。”
“切下来的组织没送病理。”曾杨打断了陈无犹的话。
陈无犹霎时脸上就不悦了,“为什么不送?”
“我觉得他的诊断很明确了。”
“你觉得?你的那双眼睛比的过显微镜?”
“我们早上交班时,对他进行过病历讨论,都觉得没问题。”曾杨还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再强调一遍,作为外科医生,从病人身上切下来的肿物,不管术前考虑是什么东西,术后都要送病理检查。病理就是诊断的金标准。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事情,不要投机取巧。”陈无犹声音大了一些,也确实是心里有些恼火。当医生就是这样,与人命打交道,就万不可掉以轻心,省事就可能省出事来。
曾杨回答了一句“知道了”后,沉默了下来。
在场还有其他医生护士在场,许是为了缓和气氛,有人起头聊起了玩笑话。
甘饴站在示教室门前,听见里面有嬉笑声,她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示教室连着值班室一块,这块区域前放了一块牌子——“工作区域,非请勿入”。
所以基本不会有外人进来,自己人都不会敲门。
没有“请进”传来。
门被护士拉开了,她微蹙着眉打量甘饴,约过了两秒,她不太确定的问道:“找曾医生?”
甘饴点头。
护士挪步,让甘饴进屋。
甘饴认出来这护士了,这是那位陈医生请吃饭时,与他坐在一起的女孩子。
示教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桌,桌上堆满了各种塑料袋与餐盒,在场每一个人都姿态放松。
甘饴觉得自己有些冒犯到他们的状态了,眼睛没有乱瞄,好在曾杨也很快过来迎她了。
曾杨直接把甘饴带出去了。
站在走廊上,他问甘饴为什么来。
甘饴微怔,他不知道缘由?
“我给你打电话发微信,你都没看到吗?”
“甘饴,我很忙,病房、手术、科研,事很多。”
曾杨的语气带着疲惫。
甘饴的郁气散去一大半。
“你回我一句话,说在忙,那也好啊。”
“有时刚拿起手机,病人就找过来了,哪还记得回消息。”
“我就是担心你。”
曾杨原本没对上甘饴的眼睛,听见她这么说后,他抬头,望着甘饴的那双澄亮的眸子好一会。
“进来坐一会吧,我等下还要补病程、手术记录,一时半会走不了。”
甘饴随着曾杨进来,比刚第一次敲门时,从容自在了很多。
曾杨手里的咖啡已经喝过了,他从示教室靠墙的纸箱里拿出来了一瓶可乐递给甘饴,“有位病人出院后送了一箱。”
甘饴接过就放在桌上了,没喝。
传递过程轻微摇晃,可乐瓶里荡出泡沫,细听,有轻轻的炸裂声。
甘饴又走神了。
最近她总是这样,说她想的多,其实又都是想的一些无聊无意义的事,且得不出什么结论。
让她如梦初醒的是一杯递到手边的奶茶。
多冰的奶茶瓶身周围还有冷气氤氲,递过来的陈无犹说:“不知道曾医生要带家属过来玩,点奶茶没带上你俩。这杯就给女孩子了,别嫌弃。”
甘饴早就看见他在了,只是两人并不算熟,她没有主动去跟他打招呼。
陈无犹放下奶茶后,转身也去拿了一瓶可乐,整个动作很快,甘饴还没来得及拒绝。
曾杨先替甘饴说了谢谢,“陈师兄,下次我跟你搭台手术,请你喝两杯,一杯加珍珠和波霸,一杯加奶盖和布丁。”
一屋的人又都笑起来了。
陈无犹的眼神滑过紧挨着坐的两人,打开可乐瓶,长饮了一口。
坐在甘饴斜角的护士是陆竞霜,她娇俏的哼了一声,“陈医生口味甜的发腻,小姐姐,你尝尝奶茶,肯定齁得慌。”
插吸管时,甘饴还折腾了几下才弄好,吸管的尖尖被她第一下就戳钝了,后面一直使不上劲。
曾杨在旁看着,也没上手帮忙,甘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有朵小涟漪一荡。
她以为在外,尤其是在他的本科室里,他会表现得更贴心一些。有时候谁都不能避免在意一些面子问题,甘饴承认自己是俗人。
奶茶确实很甜。
甘饴手指摩挲奶茶杯,没有对这杯奶茶评价什么。
平时生活憋的人透不过气,找点味觉安慰,这是最快速又简单的。
只是,陈无犹也是这样的人。
这让甘饴微微意外,他以为他会有什么更偏门的癖好。
“如果陈医生喜甜,可以尝试一下桂花酒酿味。”甘饴说。
“对对对,这个口味是千仙家独有的,里面还有小丸子。”陆竞霜抢着接下话头,“陈医生,我们明天一起点吧。”
说着,她笑望着陈无犹。
陈无犹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很小。
两人若无旁人,却又自然的互动。
甘饴收回视线,未再多说其他话。
多说都是不识抬举。
自甘饴突然闯到骨科病区后,曾杨又回暖了几天。早上道个早安,白天问问吃饭没,有一搭没一搭聊一句,晚上会说个晚安,甚至今天晚上还约了她看电影。
散场后,两人并排走出来,甘饴一手搭上曾杨的胳膊,还没从臂弯里穿过去挽住,曾杨陡然停了脚步,侧首望着甘饴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甘饴点头。
她的手终究是没有搭上他的胳膊。
曾杨送甘饴回家,进屋,轻车熟路地坐下。甘饴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这是她今天下午在家自己做的。
好吧,所谓她做,只是把柠檬切片,然后加了两大勺蜂蜜。
“好喝吗?”
“偏甜。”曾杨实话实说。
甘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抿了一口,恰恰好的味道。
两人在一起久了,他也不说客套话了。
客厅里摆放的香薰机上方蒸汽升腾,白雾散在空气中,飘向四方,萦绕鼻间。曾杨只觉得好闻,嗅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气味。甘饴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一个拳头的距离。他觉得这股香味在她那边聚集起来了,引得他想靠过去。
曾杨伸出手臂揽住了甘饴的肩膀,甘饴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两人动作不僵硬,也不生疏。
温存片刻,电话铃声终止了这一次的亲昵。
微信的语音通话来电提示音,来自曾杨的手机。
甘饴坐正,让曾杨腾出手来接电话。
曾杨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后,又看了一眼甘饴,然后把手机朝自己方向侧了一些,挂断了电话。
动作如此明显,送上门来让甘饴注意到。
“怎么了?谁打来的?”甘饴问。
“同……同学。”
医生的特殊工作时间,确实会随时互相打电话。
但!曾杨结巴了!
这少有极了。
“是女同学吗?曾医生怎么紧张了。”甘饴用着打趣的语气,然其中不无那么一丝丝打探。
“康复科的一个同学,上次给他解决了一个磨人的病人,说要请我喝酒,白天跟我发消息我拒绝了,肯定现在他刚下班又想喊我去吃宵夜。”
甘饴长哦了一声,“想去就去,就当放松一下,我安全到家了,马上洗个澡也睡了。”
“我可不想喝酒,整天都在忙,有点时间陪你就好。”曾杨说的十分诚恳,甘饴没有刨根问底,温柔地送曾杨出门。
他合上门后,甘饴双手抱膝窝在沙发上,脑袋里回放刚刚的电话和对话,第六感或者说老天赐予女人的神秘技能在提示她——事情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微博发了一条,说看见大家骂渣男很开心,其实我与我同学搜集的八卦来说,曾杨型男医生在生活中并不是个例。
这本小说,我起初立意就是医院故事会。每个人物我都不想让他们完美,各有心思,才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