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小仙女(零)

正是晚饭时间,烧烤店里坐得满满当当。

也没有店员上来招呼。

陶鹿跟着叶深,一路走到最角落的地方,才找到两个位置。周围充斥着喧闹的说话声,鼻端尽是热辣呛人的肉香孜然,陶鹿翻着表面油腻的单薄菜单,这样糟糕的就餐环境,因为对面坐着的人,竟然也并非不可忍受的了。

“叶哥哥,你来点吧。”陶鹿笑眯眯望着他,想要在桌子上撑起胳膊,又觉得桌面也是油腻的,无处可碰,“你带我过来这家,一定不只是因为这家近吧?”

叶深压低帽檐,道:“不然呢?”他似乎也在忍耐,“你随意点。”

“哦……”陶鹿低头看菜单,边看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叶哥哥是想跟我聊天么?”

叶深微微仰脸,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看了她一眼。

陶鹿慢悠悠又道:“聊聊我为什么叛逆的心路历程么?”

叶深早在最强月华的对战中,就捕捉到过,女孩小机智的一面。

他道:“不想聊?”

“怎么会呢?”陶鹿盖起菜单,笑道:“能跟叶哥哥聊天,我求之不得呢。不过……如果叶哥哥是要跟我聊聊理想型,那么吃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是要聊……”她顿了顿,没忍住那点轻微的讽刺,“聊青少年教育问题,那我非得吃顿好的才行。”

“吃顿好的?”

陶鹿眉眼弯弯,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来,“请我去对面的‘天宫’吃晚饭吧!”

她摊摊手,一副很真诚的样子,“我的嘴可刁着呢。”

邻桌正在撸串的几个年轻人听到陶鹿的话,不禁窃窃私语着望来。

一条马路之隔的天宫饭店,坐落在天贸大厦的顶层,修成古代宫殿的模样。

虽然与这老小区的烧烤店直线距离不过百米,却完全是两个世界。

据说一样的饭菜,摆在天宫,价格会凭空多出好几个零。

一顿饭吃掉普通人一年的薪水,不是夸张,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领桌的年轻人们打量着口出狂言的杀马特女孩,也好奇地等待着女孩对面那男人的反应——会恼羞成怒的吧?哎,有个年龄太小的女朋友也真的是麻烦呢。

或好奇或刺探的目光下,叶深蹙了蹙眉。

他把帽檐又压低了几分,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

“走吧。”他起身,长腿阔步,当先出了烧烤店。

姿态随意,仿佛丝毫不觉得女孩的要求过份。

陶鹿望着他高高帅帅的背景,反而有点晃神。

前方的男人停下来,半侧了身子,不耐道:“发什么呆?”

“哦哦!”陶鹿回过神来,蹦蹦跳跳追上去。

“喂!叶哥哥!斑马线就这儿——你要去哪里呀?”陶鹿小跑起来,也没能追上长腿阔步的叶深,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几百米上了过街天桥,哭笑不得只得跟过去,“我们刚直接过马路就是天宫呐,为什么要绕这么远?”

叶深慢悠悠上着台阶,轻讽道:“你会好好过马路么?”

陶鹿一愣。

他是在说……之前她险些被车撞的那次吧……

是在担心她么?

叶深没再说话,稳稳走在前面。

天桥上有叫卖小饰品的小贩,还有给手机贴膜的小商人,也有挂着招牌测字算命的,热闹非凡,简直自成一个世界。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陶鹿紧紧跟在叶深后面,时不时抬头望望他的背影,觉得莫名安心。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天贸大厦,乘上了去往顶楼的电梯。

好在这次,电梯里没有叫人尴尬的偶遇。

陶鹿就歪着脑袋,好整以暇打量叶深,越看越觉得他帅。

叶深好像也习惯了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摸出弹力球随意抛接着,安静无话。

只有弹力球撞击电梯的声音闷闷响着,像某种鼓点。

电梯开启,金碧辉煌的天宫呈现在二人面前。

陶鹿倒是熟门熟路,在接待处的沙发上坐下来,“咱俩没有预约,要么等位,要么包厢——叶哥哥,我不想等位。”

一旁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小美女甜笑道:“目前只还有一个十人包厢没有启用,最低消费标准是……”她报了一个高到离谱的数字。

“叶哥哥?”

叶深随意道:“包厢。”

服务员小美女甜笑道:“好的,请您二位稍等,我们马上布置。”

陶鹿歪头打量着在长沙发另一端坐下来的叶深,她鼓起的腮帮一动一动的,眼神随着心思变来变去。

叶深抱臂靠在沙发上,棒球帽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只一双大长腿交叠斜伸着,懒洋洋而又随意。

陶鹿托腮看着,越看越爱。

如果他不是要跟她谈煞风景的……青少年成长心理问题就好了!

如果是谈恋爱就完美了呢。

陶鹿叹了口气,小脸上透出深切的惋惜之意来。

陶鹿在那儿把叶深当成风景看,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还是异常炫目那种。

接待台后的几位小美女服务员都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说实话,在这么高端的用餐场合,真的很难见到这么……杀马特的存在。

可是也许是因为女孩脸生得太好,那双腿又太美,竟然隐隐驾驭住了这一身杀马特打扮,非但不俗气,反而显得前卫新潮,透着青春与野性。

两个小美女服务员窃窃私语。

“你说他俩是兄妹还是情侣啊?”

“说不好,我看都像。”

陶鹿跟在叶深后面,进了十人包厢。

只有两个人就坐,包厢大的有些空旷。

陶鹿噘嘴,空间太大也糟糕,即使挨着坐,中间也隔了一人远。

“先生,小姐,晚上好。请问您们今天需要点什么呢?”小美女服务员敬业地报了一遍今天的特色菜。

陶鹿翻着菜单,把菜单上的各种菜,挑着最贵的一个个点过来。

小美女服务员一开始还认真记着,记着记着,脸上的笑有点绷不住了,忍不住想去看一直安静不语的男人的反应。

好不容易陶鹿停下来喝口茶润润唇,小美女服务员兢兢业业重复了一遍她点的菜,向叶深确认,“请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呢?”她顿了顿,经受不住良心的拷问,微笑道:“目前点餐够十人份了。您们看,是否需要调整呢?”

陶鹿舒服地撑起胳膊,用手托住下巴,歪头打量着叶深,笑眯眯道:“叶哥哥,你看是否需要调整呢?”她学着小美女服务员的语气。

叶深扬起下巴,冲陶鹿点了一下,“你能吃完?”

看来是要撑不住了。

陶鹿笑意更深,甜甜道:“每样都想尝尝呢。”她故意又问了一遍,“你看需要调整么?”

小美女服务员也屏息等着。

“不用。”叶深摆弄着手机,语气平静,“上菜吧。”

陶鹿反而愣住。

点菜的小美女服务员退出去,跟小伙伴确认了情况,“绝对是亲兄妹!”

只有亲哥哥,才可能这么纵容吧?宠起妹妹来,一点都不心疼钱呢。

天价菜流水般摆上席面。

陶鹿望着叶深始终不动声色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像憋着一股气一般。

她晃着茶杯,什么话题“青春疼痛”说什么。

“叶哥哥,你听说过鼻环么?听说打了超级酷炫的。我前阵子想过要不要打一个……我有个小跟班戴了鼻钻,超漂亮的……”

才不,沈越戴着鼻钻只是自以为很酷。

陶鹿心里吐槽,嘴上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叶哥哥,你知道有个部落的女人从十几岁就往脖子上套金环么?越长大,金环越高,脖子越长,最后跟人形长颈鹿似的——我也想试试……”

才不,看图片就觉得超可怕,超痛的。

那些部落的女孩子们好可怜的。

“叶哥哥……”

叶深终于说话了,淡淡的,“不要浪费。”

陶鹿一噎,其实没那么饿,只就着自己眼前的两碟细点心夹了两块。

她消停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说话,这次加重了程度,“我之前读的国际高中,有个女孩喜欢上了她的外教,据说还怀孕了——那个外教是结了婚的。最后外教的妻子闹到学校里,那个女孩就休学了……”她顿了顿,实事求是地道:“那个外教是有点儿帅的——我也想试试师生恋呢。”

叶深终于有反应了,口吻清淡,问道:“你刚刚说的,都想尝试一遍?”

陶鹿猛点头。

叶深安静吃菜。

“叶哥哥?”

叶深喝了口茶,淡声道:“你家里人没意见就好。”

“你是说我爸妈?”陶鹿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接下来要说,做父母的总是不计回报只为子女好了?”

叶深本无此意,然而听出女孩话中隐含的负面情绪,便引她说话,故意道:“难道不是么?”

“呵呵。”陶鹿拿筷子戳着碟子里的点心,“我跟你讲哦,我从小就知道不是——我有一个小舅舅,是上一辈最没出息的一个,也没工作。他在家多吃一碗饭,我外婆都要念叨很久。”

陶鹿鼓起腮帮,微讽道:“叶哥哥你年纪不小,倒是挺天真的。”

叶深不以为意,淡淡道:“你年纪不大,倒是戾气不小。”

陶鹿一愣,好像有点后悔泄露了太多情绪,打个哈哈,故意沧桑道:“这双眼睛看透太多。”像是开玩笑般,带过了这个话题。

一顿饭吃到尾声,陶鹿只尝了两碟点心。

其余满满一桌菜,一筷子都没动。

到了结账的时候,小美女服务员抱歉道:“先生不好意思,您的卡余额不足以支付……”

两个人吃饭,一顿饭刷掉了六位数人民币,也是够可以的。

陶鹿歪头笑着,看叶深要如何收场。

女孩看似幸灾乐祸,但是那攥紧的手指又透着不知所措。

叶深“哦”了一声,换了一张黑卡,“抱歉,请刷这张。”

“好的,先生。”支付成功。

叶深平静地收好卡,对服务员小美女道:“桌上的菜只有这两碟点心我们动过。其余的菜都可以吃,应该还是热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带走或食用。”

“啊?哦哦……”服务员小美女连连点头——有钱任性,先生您说什么都对。

叶深和陶鹿等电梯下去的时候,就见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包厢,各自打包或者自己吃、或者带回去给家人吃 。

在天宫服务的人们,却并不是能消费得起此处服务的人。

颇有点现代“遍身绮罗人,不是养蚕人”版本的现实讽刺感。

电梯下行,只有两人在。

陶鹿在叶深身边转来转去,蹦蹦跳跳哼唱着奇怪的歌,她仰脸冲着叶深笑问道:“听过这首歌么?有点躁的rap,不过歌词特别适合你……”她笑出声来,挥着手,“歌词里有一句翻译过来,意思是:我的卡是黑卡,无限刷!”

叶深嘴角一抽。

陶鹿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反反复复唱着那一句,“我的卡是黑卡,无限刷!”

边唱边歪着脑袋打量他。

叶深无奈地压低帽檐,手插在衣兜里,长腿阔步走出电梯。

走出天宫,车如流水的马路旁,叶深看了一眼时间,“给你叫辆车回家,还是打电话给谁来接你?”

陶鹿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垂着眼睛道:“马路对面好像比较好打车。”

“是么?”叶深也没拆穿,转身往过街天桥在的位置走去。

陶鹿小跑跟着他,“叶哥哥,你慢点……刚吃饱走太快伤胃……”她故意哼了一声,好像真的不舒服一样。

叶深透了口气,没搭理她,但是脚步放慢了。

天桥上,摆摊的小商贩比来时更多了,测字算命的摊子支在拐角处,走下去,就到了朝阳小区的马路边。

陶鹿在算命摊子前停下来,望着叶深,“我想测个字。”

其实她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不过是想推迟与他注定要到来的分别。

叶深没说话,掏出手机扫了一下算命摊子上支着的二维码,“测多少钱的?”

陶鹿笑起来。

她就拿起摊子上的笔,写了个“叶”字,笑道:“就测这一个。”

“一字十元,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算命的老爷爷慈眉善目。

叶深对这些不感兴趣,付完钱就站到天桥口等陶鹿。

他背对着走来走去的人们,望着不远处闪烁的华灯夜景。

而陶鹿却望着他的背影。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唯有那个高高瘦瘦、帽衫棒球帽的黑色背影是恒定不动的。

像海上的灯塔。

算命的老爷爷说着常用的套词吉祥话。

陶鹿似听非听,怔怔望着叶深的背影。

糟糕,女孩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

她好像真的开始喜欢他了。

陶鹿跟在叶深后面,走到了朝阳小区门口马路旁。

陶鹿站在路边等车。

她回头看看,只见叶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正漫不经心地抛着弹力球,显然是要等她上车就离开。

陶鹿忽然调头跑回他面前。

叶深把弹力球收回掌心,抬了抬帽檐,看她。

陶鹿张张嘴,道:“叶哥哥,我又饿了。”

叶深搭着帽檐的手一顿,问道:“又要去天宫?”

陶鹿用力摇头,指指叶深背后。

老小区门口,一家门脸小小的日料店,不起眼到让人很难发现。

小小的店里,按照日式极简风格装饰的,这会儿客人零星几个,师傅在中间熟稔地捏出一只只寿司。

叶深只要了一樽清酒。

陶鹿趴在桌上,研究菜单,有点苦恼,“每样都想尝尝。”

这话她在天宫点菜的时候,也说过一遍。

但是此刻说来,情绪全然不同,显得可爱极了。

叶深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说得也仍旧是那句,“不要浪费就好。”

陶鹿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拿铅笔在菜单上勾勾选选,最后要了一只鲣鱼握寿司、一只甜虾寿司、一只秘制寿司。

寿司要现做,需要等待。

陶鹿就看着叶深慢慢喝清酒,杏眼里透着好奇,像一只刚睁眼看世界的小猫。

她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我可以尝尝么?”

叶深顿了顿,没有直接拒绝,“白天可以。”

他这样说。

陶鹿吐吐舌头,竟然没有纠缠。

叶深看了一眼时间,问道:“你现在还没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他们才不会担心呢。”陶鹿脱口而出,一抬眼,对上叶深沉静专注的眼神,忍不住道:“我只是爸妈的一个投资品而已,投资失败了,他们就不要我啦。”说着红了眼圈。

她趁着眼泪还没流出来,故意挖了一大勺芥末塞到嘴里,刺激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脑门——眼泪稀里哗啦就下来了。

叶深没说话,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方手帕来,递到女孩面前。

陶鹿一面拿手帕捂住脸,一面笑着吐槽,“叶哥哥,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竟然还会随身带手帕……”

手帕上有淡淡的薄荷香,跟他怀抱里的味道一样。

陶鹿闻到这薄荷香,微微红了脸,好在她哭得眼也红红、鼻也红红,腮上这点红反而并不惹眼。

叶深竟然接了一句冷笑话,“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他在餐桌旁的糖果盒里翻了翻,捡出一枚口哨薄荷糖,“要吃么?”

陶鹿点头。

叶深顺手把包装纸撕开一角,这才递给她。

陶鹿含着清凉香甜的薄荷糖,刚刚突然决堤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

她试着吹响这枚糖,却只是徒然,腮帮鼓起又瘪下,像只藏了坚果的松鼠。

叶深低下头去,轻轻笑了。

他平时看起来冷静内敛,可是一笑起来,竟然特别甜。

陶鹿望着他,心道,死啦死啦。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对面这个人了。

“叶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陶鹿有几分小心翼翼。

“你问。”

“你左手受过伤?”邱全胜亲口跟她说过,他弄断了叶深的左手。

叶深平静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你就在玩电竞了么?手受伤之后……有想过放弃么?”

叶深有点意外。

他今晚会主动带陶鹿吃饭,的确是看了她的表演赛视频后,起了惜才之心,又有前面几次接触的缘分在,所以想略尽绵薄之力,看能不能找出女孩忽然叛逆的原因,从而让她走回正途。谁知女孩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意图,故意作对。叶深倒也不生气,就当是最强月华拿到的宣传费给了她一点抽成——毕竟要不是她推波助澜,这交易大约也不存在。

原以为天宫吃完饭,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谁知女孩却像是对他生出依赖来,收了身上的刺,兜兜转转,两个人又来到了这小小的日料店。

女孩说要问他一个问题的时候,叶深还以为会是像在歌厅初见那次,嚣张而冒失地就问陌生人有没有女朋友,听她问了一个如此正经的问题,反而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叶深不知道女孩经历过什么,但是她提到父母时那忽然红了的眼圈不会是假的,那相对于她的年龄而言对亲情的讽刺也太过冰冷辛辣。至于她提的这个问题……很少有人会敢于在他面前主动提起。

大约别人都以为这是禁忌。

其实真的被女孩当面问出来,叶深在心里品了品,倒也并不觉得不悦。

他看了一眼女孩红红的眼圈,决定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陶鹿已经低下头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想过放弃。医生也建议放弃,说继续练习的话,这只手可能会废掉。”叶深云淡风轻道:“废掉也无法放弃,就这么走下来了。”

陶鹿霍然抬头盯住他,目光闪动,像是被触动了心事。

叶深看着她,平心静气道:“这话我跟TK战队的队员们也都说过一遍,世上最叫人难过的事情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本可以’。”他循循善诱,“你跟他们差不多年纪,所以这话我也跟你讲一次。”

他笑道:“小姑娘,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认真的。”

陶鹿怔怔地望着他,仿佛透过他含笑的目光、摸到了他骨子里的温柔。

寿司来了。

叶深把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温和道:“吃吧——吃饱就回家。”

陶鹿慢慢吃完一只甜虾寿司,忽然问道:“可是当初你想要放弃的时候,有很痛苦么?那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呢?”

叶深没想到她还会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当初的挣扎。

他顿了顿,略去了当年的故事,坦诚地告诉女孩自己当初的思想转变。一开始还抱着希望能对女孩现在遇到的问题有借鉴作用的想法,讲着讲着……两个人竟然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味。

叶深也觉得有几分惊奇。

大约是太久没有跟人聊过这种天了吧。

日料店要打烊了。

陶鹿最后提了一个要求,“可以再跟我打一局最强月华么,直播的。”

她想要留下与他有关的证据,在众目睽睽之下。

叶深轻笑道:“一百鞭,还不够么?”

陶鹿笑道:“咱俩换号玩,然后不告诉观众——这样大家就会以为是我完虐了你!”

观众是一定能看出操作的绝对差异来的。

叶深只是低头笑了笑,没有拒绝。

“答应我嘛!我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也想要我的号有威武霸气的一面啊!”陶鹿歪着头拜托他,“而且接触之后,我对电竞真的产生野心了呢!”

“是么?”

“是呀!”陶鹿笑着,目光滑过叶深的俊颜。

这份野心,不只是对电竞,更是对……面前这个男人。

叶深颔首,“好。”一个字,简短有力。

陶鹿欢呼一声,学着粉丝的喊法,“神叶大人最厉害了!”

叶深又笑,结账,带她拦了计程车。

他掏出弹力球来,上下抛接着,等载着女孩的计程车离开。

陶鹿放下车窗望着他,心中生出强烈的不舍来,忽然叫道:“这个球送我好不好?”

叶深有点惊讶,维持着抛接球的动作,没说话。

陶鹿话喊出口,就已经不抱希望,知道是自己冲动了。然而见叶深似乎真的要拒绝,还是有点失落,撅着小嘴有点不乐意。

叶深看在眼中,心道一整晚都过来了,何必最后这一点惹小孩不高兴?

他把那弹力球往地面斜着一抛,再弹起时恰好斜斜撞入车窗,落在女孩腿边的座椅上。

“拿去。”他手斜插在口袋里,目送她踏上回家的路。

陶鹿双手捧着那枚弹力球,扭头望见叶深还站在原地、身影高高帅帅,心里冒着粉红泡泡,嘴角止不住上扬。

大约,这就是动心的感觉吧。

回程车上,陶鹿就迫不及待百度起了叶深。

从前她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喜欢叶深,不如说是缠着他作乐。

直到这一晚,这个叫叶深的男人才真的在她心中种下了情思。

百度词条——

叶深Leaf0919,是第一次让五星红旗飘扬在全球电子竞技的最高峰的电竞选手,是无数拥有电竞梦想的年轻人的偶像。如果中国的电子竞技需要一面旗帜和一个飞跃式的里程碑的话,毫无疑问会是Leaf0919。叶深(leaf0919)的存在也为推动中国电子竞技运动的发展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这个介绍似曾相识,陶鹿想了想,搜索了一下自己的百度词条。

——

陶鹿,是第一次让五星红旗飘扬在国际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的体育选手,是无数拥有花样滑冰梦想的同龄人的偶像。如果中国的花样滑冰需要一面旗帜和一个飞跃式的里程碑的话,毫无疑问会是陶鹿。陶鹿的接下来的发展也是中国花样滑冰运动的一大热门看点。

陶鹿满脸黑线,这编辑百度词条的人,是按照一个模板来的吧。

不过……她笑起来,跟叶深用同一个百度词条模板的感觉挺好的。

她回到家的时候,苏果还没睡在等她。

“鹿鹿,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真的忍不住要报警了!”苏果打着呵欠,“回来就好,我撑不住了……”

陶鹿抓着她的肩膀,兴高采烈,笑道:“果果!我郑重宣布!我要恋爱了!”

“……”

“我的卡是黑卡,无限刷!”陶鹿蹦蹦跳跳,哼着嘻哈歌曲,回了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心潮起伏,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又摸出手机,登录微博。

最强月华直播当天,就有粉丝把她和叶深对战的视频剪辑发布。

只是那会儿陶鹿完全沉浸在被叶深抽了一百遍的羞愤中,恨不能眼不见为净,哪里还会重温当时的直播录制视频呢?

现在回头再想,感觉自然是大不相同了。

陶鹿搜出了叶深的许多照片,只是多半是侧脸的,唯一一张有大半张侧脸的,能看到他高挺精致的鼻子,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叶深总是戴着棒球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这样的容貌,出行在外,会引起围观的吧!

经过了数天发酵,微博上已经有疑似cp粉把那两分钟的对战剪辑出了许多个版本的动画视频,配上或唯美或激昂的背景音乐,给人截然不同的观看体验。

陶鹿看了几个,最喜欢其中一个慢放版本,配悠扬笛声的。

对战结束,画面停在黑衣鞭师临风而立、低头看着躺在脚下银衣弓手的画面。

字幕打出来,是截取的对战那天两人的对白。

【leaf0919】:泡男人之前不该先打听清楚对方的喜好吗?

【leaf0919】:我不喜欢抽烟。

【TAOLU-NO.1】:那叶哥哥喜欢什么呢?n(*≧▽≦*)n

【leaf0919】:抽你。

陶鹿想起初遇时,叶深拿走了她的烟,而他明明不抽烟的。

大约是不想见她学到不好的东西吧。

所以,其实他从最开始就对她很好的。

这一排字幕消去,慢慢显出叶深那天最后发出来的话上。

【leaf0919】:小孩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祝你天天向上。

笛声悠扬,正如陶鹿此刻的心情。

对战的时候,陶鹿觉得叶深最后的话是十足的嘲讽。

可是今晚叶深亲口告诉她——他愿她天天向上,是认真的。

心跳忽然加快。

陶鹿忆起初见叶深时的场景。

其实说来奇怪,那天歌厅包厢里的人很多,不能合群而安静的人也有许多。

可叶深是不同的。

屏幕里的黑衣鞭师,临风而立,渊渟岳峙。

正如叶深本人。他的安静里,有种风声鹤唳的味道。

像是大隐隐于世的绝顶高手。

陶鹿看了一眼摆在桌头的弹力球,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碰了碰,脸有点烫。

这一夜直到很晚陶鹿才晕晕的睡着。

陶鹿第二天是被邱全胜的电话吵醒的。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大爷都能查到你住哪儿,查个电话不更是小菜一碟么?”

“……是,你不仅能查到我住哪儿,还能顺手就地买套房子。”

“叶深的事儿你操作的怎么样了?”

听到叶深的名字,陶鹿迅速清醒过来,“正在操作中呢——缺经费呀……”

“啧,又想用脏套路坑我的钱是不是?告诉你大爷这次不会上当了!除非你十拿九稳,否则大爷一毛钱都不给!”

“哦……”陶鹿不顾对方强烈想要继续喷口水的欲、望,直接挂了电话。

就是这么干脆。

陶鹿一个翻身下床,外面苏果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我要变身!”陶鹿攥着拳头,伸出胳膊。

“你要变身?”

“对!”陶鹿中二十足地摆了个pose,“美!少!女!变!身!!”

苏果笑道:“真的要恋爱呀?”

“嗯哼!”

在苏果的陪同下,陶鹿去把陪伴了自己近两个月的彩虹头染回了黑色。

“还有点不舍呢……”陶鹿看着手机里彩虹头的遗照。

理发店的老板托着她的头发,笑道:“小姐,你的发质真好,以后可千万不要再糟蹋头发了。这样清清爽爽的多好……”竟然罕见地不去劝说客人染发烫发,“小姐,可以拍个背影照么,给我们做做广告。”

陶鹿鼓起腮帮,“为什么要拍背影照,我的脸不好看么?”

“啊,您愿意拍正面照就更好啦!我是担心您觉得冒犯。”

陶鹿笑道:“是冒犯。我只是要确认你觉得我的脸也好看而已。”

理发店老板:……

苏果却是呆呆望着染完头发的陶鹿,赞叹道:“鹿鹿,换个发型,你的气质完全变了诶……”

从飞扬跋扈的问题少女,变回了城堡里的小公主。

“有么?”陶鹿自己照照镜子,捂脸,“天呐,真不敢相信我昨晚顶着彩虹头跟他吃饭的!”

苏果偷笑起来,“他是谁?”

陶鹿羞涩地笑,“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下午陶鹿正在家里一套一套试衣服,要苏果出主意的时候,沈越突然来了。

桀骜少年鼻子上的钻石闪闪发亮。

“鹿姐……”沈越一见到陶鹿,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的头发……”

陶鹿笑道:“染回黑色了,怎么样?”

银发少年悲愤道:“鹿姐!你不是说发色就是信仰么!”

“我说过么?”

银发少年狠狠点头!

“哦……”陶鹿一本正经道:“那我现在有新的信仰了!”

“什么?骷髅头么?”

“切!我的新信仰叫爱情!”

沈越喷笑。

苏果在旁道:“别笑,鹿鹿是认真的。”

沈越看看陶鹿,又看看苏果,眼睛里闪过一抹受伤,攥紧了拳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跟谁的爱情啊?”

陶鹿振臂高呼,“叶深!”

这个名字一喊出口,沈越和苏果两个人一起喷了。

苏果比沈越还要激动。

“叶深?神叶大人?”苏果先是激情澎湃表达了她对叶深的敬仰,继而对陶鹿表达了无限的同情,“可是神叶根本就……不喜欢女生吧?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对男人也不喜欢。这么多年,不管是电竞圈的女选手,还是直播游戏的女主播,对神叶有想法的一抓一大把,但就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只是就我了解的,神叶的心思根本不在……凡人的男欢女爱上面啊。”

陶鹿哼了一声,斗志满满,“他就是个和尚,我也管叫他开了荤!”

沈越红了脸,“鹿姐,你怎么说话呢……”

陶鹿才不理他,推他去客厅,“你去自己玩会儿,我要试衣服呢!”

曾经的小跟班就被这样无情放逐。

沈越望着镜子里银发骷髅头项链的自己,对人生方向感到一阵深切的迷茫。

他要跟随鹿姐的新信仰么?

而卧室里,陶鹿还在不断地试裙子。

“这件海军裙怎么样?”

“这件小礼服怎么样?太正式了,不行不行!”

“这件百褶裙怎么样?太低龄了,不行不行!”

衣橱翻了个底朝天,苏果只看都看累了,陶鹿还是觉得不够满意。

陶鹿准备了足足三天,借着最后直播一局的约定,要给叶深展现自己的“女性魅力”。

她没有不管不顾去叶深住的地方,而是规规矩矩到了天贸大厦TK战队的训练厅。

山楂迎面见到一位超级漂亮的小姐姐,红着脸低着头跟柠檬要绕路走。

忽然漂亮小姐姐说话了。

“黄毛白斩鸡!”

这道邪恶的声音!这个屈辱的称呼!

山楂傻在了原地。

这个世界太玄幻了,暴风哭泣!

叶深视频会议到一半,就看到山楂顶着那头黄毛小心翼翼探身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

叶深还是第一次见到山楂脸红成这样。

他暂时闭麦,转过椅子来,简短道:“说。”

“神叶……那个谁……陶鹿来了……”

叶深顿了顿,才从战队事务中拔出思绪,想起杀马特少女来。

是来找他直播最后一局最强月华的?

叶深退出了视频会议,起身问道:“人呢?”

山楂红着脸道:“在、在训练厅……”

叶深狐疑地打量着他,山楂这小子今儿很奇怪——首先,提起陶鹿来竟然没有气鼓鼓的;其次,这腼腆的神色是怎么回事儿?带了他三个月,叶深怀疑这小子压根不知道腼腆两个字怎么写。

他长腿阔步往训练厅走去,一进去就觉得气氛不对。

平时嘈杂的键盘声和对战交流的声音一丝儿都没有了,所有的队员缩在自己位子上,安静的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发生了什么?

叶深目光一转,才看见最里面临窗背向而立的女孩。

女孩一头乌黑长发,缎子般垂至腰间,一袭纯白色的过膝连衣裙,只露出盈盈的小腿。这双腿……似曾相识。

叶深走过去,目光犹疑,试探着唤道:“陶鹿?”

“叶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约定个见面的时间吧。

早上,中午,还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