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灵予在医院住了十天,头上伤口的包扎从层层叠叠到极简风,临出院时只剩一小块纱布在头顶,用网兜一样的头套固定,管你什么脑型,网兜一戴都是冬瓜。
终于等到医生来给伤口拆线。
当日为了方便伤口处理,胡灵予半长的头发被剃成了青皮,如今聪明的小脑袋瓜重见天日,青皮还是青皮。
发型对于一个人的气质是致命的。
明明自己是勇救同学光荣入院,但现在怎么看怎么像出院恶狐回头是岸。
“伤口虽然愈合,但还是要小心,最近一周不要兽化。”医生叮嘱。
胡灵予:“可是上课必须兽化怎么办?”
医生:“请假,有需要可以找我来开病假条。”
胡灵予就这样在医者仁心的感动中,低调出院。
没惊动兽控局——病房门口守着的人几天前就撤了。
也没惊动朋友——不想让大黄和小贺特地过来接他。
至于路祈,最近几天已经没有联系了。
住院的第二天对方没来,胡灵予以为第三天总该等到,可是他等过了四五六七天,连大黄小贺都来了两次,梅花鹿一面都没露。
问丹顶鹤和田园犬,都说路祈一下课就不见人,最近好像特别忙的样子。
但是忙到连发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起先胡灵予还担心,路祈会不会是想趁自己住院、终于可以单独行动的时候搞事。可是几天下来,按照田园犬的情报,路祈依旧按时上课,从未缺席。
胡灵予便试着主动给路祈发信息。
梅花鹿会回复,就是间隔很久,很慢,而且往往字数也很少,根本没什么内容。
后来胡灵予就不发了。
本就是一头热的事儿,主动的人放弃了,被动的当然再没动静。
临出院这几天,胡灵予气得觉都睡不好,一天要看十几次脖子上的小鹿头,才能勉强止住把某人拉入黑名单的冲动。
医院外的天气很好。
缠绵多日的雨水终于放过这个城市,深吸口气,久违的清新干燥。
乘坐出租车回到第四大,时间正好是九点五十,上午第二节下课。
胡灵予提前看过课程表,今天的第三、四节是喻焱飞的侦查讯问学。
喻焱飞,喻老师,科属北极狼,曾在越野体测中和王飒老师共同负责信任打卡,一狼一狮配合默契。
不过监考时有王老师牵制,喻老师还算收敛,轮到自己单独教学,每堂课都有新的放飞。
据田园犬反映,近一周喻老师上课已经不用教材了,也让他们不必理会教材,直接展开“实践”,只要上课铃一打,全班立刻分为两组,一半人负责“审讯”,一半人负责“打死也不说”,以模拟侦查讯问的方式来加深知识点的记忆。
好几个“宁死不从”组的已经有阴影了,说是一听上课铃就开始心虚、冒冷汗。
胡灵予出院没带什么东西,只背着一个小包,索性就这样轻装上阵,直奔教室。
课间休息,走廊里人来人往,好几个班都在这一楼层上课,有对胡灵予面熟的,擦肩而过后又回头,似乎觉得这位同学既熟悉又陌生。
胡灵予来到侦查班教室门口,正赶上尼罗鳄欧阳泽出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双双愣住。
欧阳泽认真仔细地辨认半天,才谨慎确认,这个陌生的发型下,是熟悉的自家同学:“胡灵予,你出院了?”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一句话就让他背后的教室里安静下来。
正放松嬉笑的侦查班同学纷纷看向门口。
胡灵予扒着门框,先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嗨。”
“小狐狸,你出院怎么不告诉我们!”贺秋妍第一个跑过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欧阳泽贴心往旁边挪,腾出地方给丹顶鹤。
贺秋妍来到胡灵予面前,低头认真查看伤口:“你别动。医生说没,缝针的地方以后还能长出头发吗?”
“……”胡灵予扒着门框差点脱手,“医生说我以后还是一头秀发,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样茂盛,谢谢。”
说话间,大黄也到了:“你来教室干吗,赶紧回宿舍休息。”
“我想上课。”胡灵予说。
贺秋妍说:“那也不差这一天半天,你才刚出院。”
已经退到旁边的旁边的欧阳泽,望着胡同学微微疑惑,真是想上课吗,那为什么扒在门口迟迟不进来,而且话是跟黄冲、贺秋妍说着,眼睛却一直往……
欧阳泽沿着那双明亮大眼睛的方向,默默看向教室内,最终落在第二排窗边的位置。
两人课桌,只有路祈一个坐在那里。
这些天都如此,因为他的同桌遇袭住院了。
然后现在出院了。
在门口这里都聊了几个来回后,梅花鹿才放下手机,起身过来。
没了纱布,小狐狸的青皮脑袋看着可可爱爱,让人很想碰一碰。
路祈垂着的手轻轻握住,以免自己忍不住。
“恭喜出院。”
胡灵予抬头看路祈:“就这样?”
九天未见,梅花鹿好像瘦了一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但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胡灵予想,因为潜意识里,他总希望对方即使不发信息,也会惦记医院里还有一个小狐狸。
“回宿舍吧,”路祈放缓语气,听起来有一种温柔的错觉,“下节课是侦查讯问,体力活。”
“我不。”胡灵予一口拒绝,昂首挺胸迈进教室,“住院十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学习了。”
黄冲、贺秋妍:“……”
十分正能量,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教室最后一排的四个美洲豹跟班互相看一眼,他们说什么来着,医院改造人啊。
傅西昂趴在课桌单手撑头,远远看着门口,没作声。
胡灵予走进教室,才发现班里同学的目光和预想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大家就算不敬佩他见义勇为,至少也会把从前那种看不上狐科的态度改善些许,然而改是改了,从“不经意流露的轻蔑、排斥”变成“毫不掩饰的反感、鄙夷”。
上课铃响。
胡灵予没上赶着去填路祈旁边的空,而是在教室中部选了一张空课桌,一个人俩位置,他也宽敞宽敞。
老师进门,却不是喻炎飞。
“喻老师临时有事,今天这两节课我来帮他代一下,”王飒老师像霜打的狮子,白皙的脸上写满了“被迫代班”,“把书翻到第XX页,侦查讯问的策略……”
没带书的胡灵予:“……”
茫然地听了两分钟,后座的彭天举伸手拍了他肩膀。
胡灵予回头。
一本询问侦查学教材被递了过来。
“谢谢。”胡灵予刚要接,发现彭天举桌上还有一本翻开的。
那这本?
“路祈传过来的。”彭天举说。
胡灵予转头看向斜前方。
窗边的梅花鹿不知何时从第二排坐到了第五排,跟同样一个人坐的田锐铭成了同桌,此刻两人正分享一本教科书。
不管胡灵予怎么盯着看,路祈的眼睛就没从课本上离开过,那叫一个专注。
闷闷接过那本不知转了几道手才过来的教科书,胡灵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王老师讲的课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刚等他收拾好心情准备听,手机又响了。
王飒抬眼,精准定位胡灵予:“上课调静音,还用老师说吗?”
胡灵予忙拿出电话一键全静,庆幸只是信息短提示,这要是电话铃,开普狮能一尾巴给他扫出教室。
信息是匿名班级群。
胡灵予在医院时无聊,把所有群都设置了信息提醒,应该说第四大和侦查班的八卦帮助他度过漫漫伤愈日。
匿名:狐狸来了,也没见傅香香热情啊。
正准备摁灭屏幕的胡灵予,怔了足足三秒。
怎么都没料到,以为随意的一条群信息,二分之一主角竟是自己。
很快,接二连三的回应都来了,犹如石子入平湖。
匿名:以前欺负得那么狠,现在要是热情,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匿名:我就佩服胡灵予,别人都落井下石,他不,他就以德报怨。
匿名:佩服。
匿名:大气。
匿名:直接说舔狗吧,不然他真以为你们在夸呢。
班级匿名群很多,经常为了屏蔽特定的一个或几个人,今天建一个,明天又建一个。
胡灵予以为这些人是发错了群,以为群里没有自己。合着是他想多了,人家才不背后议论,就是面对面讲给你听。
匿名:舔狗来了,我听听谁在夸我。
信息发过去,教室里好几双眼睛唰地看过来。
胡灵予一一回望,看着顺眼的还附赠笑容。
可能是胡同学的笑靥太明亮,群里安静好半天。
匿名:你是不是真摔坏脑子了?
匿名:骂你呢,你听不出来?
胡灵予又不傻,但问题是:骂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匿名:给傅西昂作证,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匿名:你少说了一个字,是作伪证。
胡灵予皱眉:我什么时候作伪证了??
匿名:别装了,袭击这事儿就是傅西昂干的,现场都有他的爪印和毛!
匿名:你一口咬定不是傅西昂,人就放了,下回再有同学被袭击,你负得起责吗?
匿名: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为啥给傅西昂作证?
匿名:挨揍还挨出感情了?你有病吧!
匿名:你们不懂了吧,这叫表忠心,投名状,看着吧,以后傅西昂不光不欺负他了,还得罩着他呢。
胡灵予终于看明白了。
一群盼望着“恶人自有天收”的同学,以为终于等来“曙光”,又被他这个最应该咬住傅西昂不放的,给生生熄灭了。
胡灵予轻轻叹息,不光不生气了,还有点难受。
因为他特别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作为曾经同样笼罩在美洲豹阴影里的人,换位思考,他也会觉得明明证据确凿,凭什么因为你,就可以让作恶多端的傅西昂全身而退。
解除匿名设置,胡灵予直接大名发言。
胡灵予:我只是把我遭遇的,如实报告给了兽控局,这次真不是傅西昂。
匿名:你看见了袭击者了?
胡灵予:没有。
匿名:那你凭什么肯定?
胡灵予:凭我是全学校挨他揍最多的。
群内空气突然安静。
证据太硬,无可辩驳。
胡灵予:而且同学们,回头看看你们神奇的逻辑,我替傅西昂作证,是为了表忠心,让他以后别欺负我,那我直接作证是他,他进去了,不是更一了百了?我不相信兽化监狱的铁窗,宁愿相信美洲豹会有一颗感恩的心?
匿名:我还真没有。
胡灵予顿住,一股不祥的预感凉飕飕掠过后背。
胡灵予:你是?
傅西昂:不客气。
……在围攻吐槽傅香香的匿名群里,为什么会有本尊??建群的同学你出来,我们聊聊!
抬头四顾,满眼桌下玩手机的同学,并没有一个出现异样反应,仿佛都没看见美洲豹脱了豹纹,明晃晃登场。
胡灵予一时茫然。
仔细看群人数,一共六十六人。
侦查班八十人,那就是屏蔽了十二个,胡灵予悄悄观察整个教室,路祈、大黄、小贺都在听讲,还有彭天举、田锐铭这些平时不太激进的,也没有参与群聊的迹象。
最后一排的美洲豹已经放下手机,重新趴到课桌上眯着,四个跟班倒是一个个脑袋都低着,溜号得相当专注。
群聊在美洲豹没声音后,重新活跃起来,该嘲讽嘲讽,该阴阳怪气继续阴阳怪气。
胡灵予实在想不通,犹豫来犹豫去,还是给四个跟班里座位离傅西昂最远的那个,单独发了信息。
胡灵予:在?
马谦谦:臭狐狸?你干吗?
胡灵予:我救了你们老大,你就这个态度??
马谦谦:……
马谦谦:有话就说。
胡灵予:看见群聊了吗?
马谦谦:艹!
那就是看见了。
胡灵予:傅西昂也在群里。
马谦谦:就是因为老大在群里,他们才那么来劲。
胡灵予:不怕被揍?
马谦谦:这就得问你了。
胡灵予:我?
马谦谦:你到底给我们老大灌什么灵丹妙药了,从医院回来之后他的情绪就不对,本来以为缓几天能行,结果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现在已经彻底挂靴了。
胡灵予:挂靴?
马谦谦:再也不踹我们了。
胡灵予:……你还挺遗憾。
马谦谦:你
马谦谦:再
马谦谦:仔细看看灵丹妙药四个字。
[马谦谦信息已撤回]
胡灵予:你撤得也太快了吧!
马谦谦:不光对我们这样,对别人也一样,能瞪眼就不动手,现在连眼都不瞪了。实在气大发了,就拉着我们几个打飞跳球。
胡灵予:还是会生气?
马谦谦:废话,就班里那帮傻X刚才冲你说那些,你不生气?
胡灵予:不啊,他们只是孩子。
马谦谦:……
入秋的花在教学楼底下开了一片,淡淡香气和阳光一起,顺着窗口进入教室。
美洲豹多少听进去了他在医院说的那些话,这今天唯一让胡灵予高兴的事。
可这一点点高兴,根本抵不过那么多低落。
后面一节半课怎么过去的,胡灵予甚至没什么印象。
正午下课,同学们抓紧时间去食堂觅食,胡灵予再绷不住,绕过去拦住准备离开教室的路祈,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躲我?”
周围几个还没走出去的同学纷纷侧目。
还实时交流。
“什么情况?”
“感情破裂了?”
“遇袭之前不是刚钻过小树林吗?”
路祈无奈叹口气,一把揽住小狐狸肩膀,将人旋风般带出教室。
胡灵予被动地走出好远,才回过神……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