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储藏室,只李倦手上一点光亮,未驱散黑暗,反而将之映得愈发阴郁。
尽管胡灵予表现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然而在此之前,拉着梅花鹿向这里狂奔的他,对于即将看到什么心里也没底。
兽控局的“第四大雾气样本盗窃案”卷宗里,只写了犯罪分子用卡车佯装携样本潜逃,在成功将行动队引出学校后,同伙趁虚而入,返回仍在断电的兽化医学楼,盗走真正的雾气样本,至于这一拨同伙有多少人,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尚不清楚。
因为在胡灵予假死回去看见档案时,那份卷宗仍然归类在“未侦破结案”。
如今卷宗内的这段空白,胡灵予可以帮忙补上了——如果今天过后,他还能活着的话。
“只有你们两个?”李倦眯起眼,打量的视线大部分落在一鹿一狐身后,显然相比两位学弟,外面大片黑暗里可能藏着的阻碍者,更值得他放在眼里。
“你觉得可能吗,”胡灵予摇摇头,“李倦学长,谢教授,别抱侥幸心理了,兽控局马上到,天上飞的底下跑的,除非你们跳海,”顿了顿,小狐狸眼底深深遗憾,“可惜,第四大周围没海。”
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复仇狐的最大遗憾。
白兔神情掠过一丝犹疑,既觉得胡灵予可能在虚张声势,又觉得两人敢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必然身后有安全保障。
梅花鹿却看穿小狐狸虚张声势下的不安,也就是这一眼,让他那腔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怒有了刹那冷却。
他恨不得马上手刃了谢思芒,可是在敌我力量不明时,冲动是最愚蠢的。
梅花鹿和小狐狸的背后没有人。
奔来医学楼的路上,罗冰依旧联系不上,发的信息也显示未送达,他们只能拨打兽控局的报警电话,接线员说会立刻派人过来并同时向行动队汇报以及核实情况,让他们不要擅自行动,可他们不动,眼前的两个家伙就要跑了。
“短尾,”谢思芒终于开口,声音平和舒缓,有一种令人放松的神奇力量,“先做正事,然后再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两位学弟。”
李倦一愣:“可是兽控局……”
“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谢思芒笑了,眼尾淡淡细纹,温文尔雅,“小朋友骗你呢。”
胡灵予身体微微一僵。
李倦却再无犹豫,立刻转过身,将照明放到地上,从放置雾气样本的柜子深处摸出一个两端带接口的小型装置,显然之前的同伙转移藏匿雾气罐时,就将此装置一并藏到了柜子里。
白兔动作熟练,将装置一端连接在雾气样本储藏罐的出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大小的透明密封容器,接在装置另一端,然后启动装置。
类似压缩机的运行声响起,噪音不大,在寂静的储藏室却格外刺耳。
一根中空管从装置中伸出,探入液态雾气样本,仿佛一根吸管,很快,便将液体样本吸入管中,缓缓向装置传送。
“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么大的储藏罐,你们只有两个人要怎么搬……”路祈轻轻呼口气,声音有一丝沙哑,“险些忘了,你们需要的不是雾气,只是雾气中的Q物质,现场分离提取就行了,回去再二次提纯,省心省力。”
这是四人对峙后,梅花鹿第一次开口,不是这话有多重要,只是再不说些什么,他怕失控,怕那些身体已快承载不住的情绪彻底爆发,毁掉这唯一的报仇机会。
做完“正事”的李倦,回到谢思芒身边。
装置已经启动,剩下的只需要等待。
“这是侦查系二年级两位优秀的同学,”白兔没忘记自己还有介绍任务,“路祈,咱们学校第一个考入侦查系的梅花鹿,笔试、体测双第一;胡灵予,科属赤狐,分专业体测时表现不错,我还注意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发现,以他从前的成绩和体能,居然考得上侦查系实在很可疑,不过因为成绩没有路祈那么突出,好像也没什么人议论。”
胡灵予呵一声,摊牌了,不装了:“死兔子,别一口一个咱们学校,叫你一声学长不是客气,是反讽,懂?”
扑面而来的巨大敌意,让李倦意外地挑挑眉毛。
谢思芒关注的却是:“之前黑白说有一个很不错的新人,虽然是鹿科,但身体素质和野性之力完全不逊于强势科属,看来就是他了?”
“没错,”白兔重新将注意力转到路祈身上,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染上幽冷的笑,“可惜是兽控局的钉子。”
谢思芒不赞许地摇摇头:“在没有互相沟通和完全了解对方想法之前,不要给任何人轻易下结论,”望向路祈和胡灵予,他的目光真诚如炬,包容如海,“同样,我也很希望你们听一听我做这些的理由。”
存储罐的液体下降了约两厘米,装置另一端的“药瓶”里开始出现黑色小点——极其细小的颗粒状让被提取出的Q物质像粉末一样粘在“药瓶”透明壁上。
按照液体高度计算,如果想全部提取完毕,至少需要半小时。
“谢教授,这里不是你的演讲台。”胡灵予很佩服谢思芒的心理素质,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忽悠呢。
低情商:我要拖延时间。
高情商:希望你们听一听我做这些的理由。
“我帮你说吧,”路祈开口,飞快的语速毫无耐心,“你转专业考上侦查系,却因为无法通过体测一直留级,过程中可能还遭受过同班同学也就是众多强势科属的嘲笑与奚落,最终崩溃跳楼,所以侥幸存活后,你招拢弱势科属,研究觉醒药物,美其名曰让弱势科属获得与强势科属平等的竞争力,实际上就是为你当年的不得志报仇。”
平铺直叙到近乎尖锐的描述,似乎刺痛了谢思芒内心的某个点,鲸鲨教授脸上的和蔼要挂不住了:“不是侥幸存活,是死里逃生。”
路祈轻蔑嗤笑:“一个各种失败、最后连自杀都失败的人,现在摇身一变居然要给弱势科属当精神导师,我可不敢跟你学,我惜命。”
目光交锋。
路祈毫无预警发动攻击,一跃向前,腾空瞬间头顶长出一双鹿角。
不大的储藏室,梅花鹿几乎瞬间逼近谢思芒。
谢思芒后退,然而空间有限,根本退不开多少。
可就在路祈即将扑到对方的时候,一个身影窜过来,挡在谢思芒面前。
“想碰他,你也配。”
青白色的脸,血红的眼,搭配一双可爱雪白的兔子耳朵,说不出的邪性。
路祈没有碰到谢思芒。
半兽化的白兔却张开嘴一口咬向路祈脖子。
路祈敏捷闪躲一拳挥到李倦脸上。
被击中的白兔晃了晃,然后带血的嘴角咧开一笑:“什么时候学会的半兽化,还有你这个鹿角,怎么比别人小一圈?”
路祈:“对付你足够了。”
李倦笑意渐浓,瞳孔越来越红,充血一般。
路祈预感不妙,立刻想往后闪,却还是被白兔猛地环抱住后背。
对方速度居然快到他想躲不及。
得手的李倦立刻将路祈上半身往下压,抬腿就是一顶。
路祈曲起双臂护住腹部。
白兔的膝盖却没真的顶上来。
路祈一震,立刻意识到对方别有意图。
可是已经晚了,在他的视线之外,李倦举起针剂的手狠狠落下,眼看就要扎入梅花鹿后背:“去死吧。”
“你死他都不会死——”随着吼声而来的一双手,牢牢抓住李倦胳膊。
李倦动作受阻,身形顿住,紧接着手臂忽然传来剧痛。
胡灵予居然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下嘴之狠,犬齿没入之深,整张脸都恨不得埋进去,从李倦的角度只能看见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
“你他妈……”李倦疼得发了狠,浑身的野性之力极速汇聚,头顶的兔子耳朵都更支棱了。
路祈却趁着小狐狸偷袭,奋力脱身,而后大喊:“松嘴——”
小狐狸听话,“啊呜”松开。
还没等李倦看清,眼前一黑,冲上来的梅花鹿直接将他扑倒。
针剂脱手摔碎,压在白兔身上的路祈用兽化对抗课上学的标准擒拿式,将李倦手臂一别,一拧。
胡灵予立刻扑上,帮他一起摁住。
野性之力抵达峰值的白兔爆发,全力反抗,却在下一刻不可置信回头看向路祈:“怎么可能?”
手臂依然被反拧,力量与力量的对抗中,白兔感觉到了狐狸的吃力,却居然没有撼动梅花鹿分毫。
路祈俯身贴近:“这就是为什么我考上侦查系,而你没考上。”
抓住李倦半长不短的头发,梅花鹿毫不手软将他的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
白兔昏厥,连声闷哼都来不及。
“你下手也太重了。”前方传来谢教授的声音,带着批评意味。
胡灵予和路祈抬起头。
谢思芒上前。
一鹿一狐迅速起身,防备性后退。
谢教授来到李倦身边,蹲下认真检查了白兔的状态和呼吸,而后将人小心翼翼翻过来,由俯趴改成更利于呼吸的仰躺,还仔细地帮白兔擦了擦脸上的血。
胡灵予看得迷茫,都到这时候了,对方居然还能像当初礼堂演讲一样,对学生亲切关爱,举手投足温和优雅,某个恍惚的瞬间,他真要相信这是个好教授了。
雾气样本的下降已经接近十厘米,“药瓶”里的黑色物质开始明显积累。
谢思芒起身,眼中充满遗憾:“暴力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路祈摇头:“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决你。”
谢思芒困惑:“从刚刚我就很好奇,你好像对我非常了解,为什么呢,难道是向兽控局问过我的资料?”
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极了启发式的课堂提问。
可是未等路祈回答,他又否了这一猜想:“在今晚之前,你们应该并不知道黑白和短尾背后是我。”
“黑白被捕之后招的,”胡灵予说着,又一指昏迷中的李倦,“他也透露了一部分。”
别人借坡下驴,小狐狸顺嘴诬陷,还一顺顺俩。
谢思芒却乐了,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上笑意,格外英俊:“他俩不会说的。”
胡灵予继续挑拨:“哪有绝对的忠诚。”
谢思芒:“黑白没有见过我,而今天之前,李倦也没有。”
小狐狸语塞。
连路祈都跟着眼底一沉。
谢思芒的谨慎与缜密超乎想象,而不露面就能操纵这样一个组织的可怕操控力,更让人细思极恐。
“既然你们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谢思芒神情惋惜,甚至带一些歉意,“时间有限,只能到此为止。”
语毕,他在李倦身旁蹲下,又一次替白兔擦了擦脸,而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只针剂,注射液呈黑色,明显跟刚刚李倦那支透明无色的不同。
胡灵予和路祈不清楚谢思芒的意图,但想也知道绝对不是好事,立刻想要上前阻止。
谢思芒却出手极快,朝着李倦肩膀一针扎下,一推到底。
顷刻间,白兔猛然睁开眼,目光僵直,浑身不受控地剧烈抖动。
谢思芒起身退开。
路祈和胡灵予脚下骤然停住,没敢再轻举妄动。
“赫赫——赫——”
李倦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低吼,脸色涨红,双目充血,从瞳孔弥漫到眼白,皮肤之下青筋暴出。然而与之相对,额头的伤口却在极速愈合,原本略瘦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匀称,仿佛二次发育,已经有了薄薄的肌肉线条。
终于,身体的躁动停止,白兔的目光也渐渐清明。
一记轻快口哨后,白兔原地起身,伸伸胳膊腿,重又生龙活虎,一脸不敢相信的惊喜:“是‘涅槃’?你终于给我用‘涅槃’了?”
谢思芒不语,只微笑望着他,满眼认可与欣赏。
李倦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挑衅路祈:“来啊,再玩一玩。”
路祈没动。
胡灵予甚至头皮发麻地后退了半步。
李倦依然顶着兔耳朵,只是这一次,他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手臂、脖子、前胸等等,都长出了雪白兔毛。
而他的脸,不,是他的整个脑袋,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兔子。
胡灵予很想催眠自己这只是一个兔子的人偶头套,可那张随着李倦说话而开合的三瓣嘴,是如此真实。
“学校老师一定教过你们,半兽化是觉醒的最强状态,”谢思芒缓缓摇头,“错,兽人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