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凌源旧事断新谋 第71章 烟树寒影人疏情萧(自传)上

在我回到长安后,长安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我跋涉千里,将公孙跋带回了京畿长安。

而这第二件和第三件大事儿,还是由我陆凌来说吧!

......

哼,在我看来,那些暗寄梅花、鱼传尺意或是山林知乐、浓睡残酒的文士,全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该杀。

这些人一个个碍于雅意,羞于主动,愧于自荐,终日耽声好色,靠那如毒药一般的五石散,混混度日,定要君王如当年孝公待商君、先帝待孔明一般,扶车执凳、遍遍诚邀,才可入仕。

我每次见到这些人,我都忍不住想叱喝一句,“商鞅变法图强、诸葛重整河山,你有何能?可让天子屈尊?”

基于这种鄙夷之情,在六年前陛下征召我时,我未加思索,单马独骑,一剑一简,风餐露宿,从柳州鄱阳郡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帝都长安。

大丈夫立于天下,自当应势而谋、乘势而上,封候拜相、一展宏图,为播天威佐太平。岂可顾忌颜面,扭扭捏捏?空度光阴,到最后郁郁寡欢?

在《易经》中,这北宫玄武,虚、危,危为盖屋,虚为哭泣之事。其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羽林军执掌宫内巡防,羽林中郎将作为宫廷内卫步兵统领,职责重大、意义非常,级别虽低,但却属于皇帝近侍,平日里恩宠无二。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自身过硬、经营得当,羽林中郎将将来位列十二卿只是时间问题,最不济也能混个实权的武备将军。

上一任羽林中郎将,也算是个妙人儿,在六年前,陛下决定将其下放到边军任个统兵中郎将,秩俸由八百石直接升到了两千石,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儿,哪知乐极生悲,这老哥儿晚上自己小酌了两口酒,吃了几颗枣子,枣核卡于喉咙,最后一命呜呼!

这件事被传为京畿笑叹,知道今天,还在街头巷尾被人津津乐道。

小心伴君,终的厚禄,一朝身死,又是何其无奈?

有悲便有喜,我仍清晰的记得,那年首夏京辅,阳滞三河,我鲜衣怒马,站在了未央宫前殿中,陛下眼眸中尽是欣赏,他笑着对我说,“少年当有凌云志,庙堂沙场立功勋。朕自会给你两次犯错的机会,因为,一定有比前途更重要的事,比如城外的蒹葭,或是中秋的月亮。”

此后五年,我恪守羽林中郎将职责,除了操练士卒、处理公务、回乡探亲外,未央宫宣室殿东侧室,便成了我第二个家。

天方北斗,天下一君,在小小的东侧室里,我见识了陛下的治国雄才、勤政好学和仁义礼智,也见到了陛下的阴狠毒辣、果断狡诈和凌厉杀伐。当然,还有他的三块心病,大秦、世族和刘权生。

大秦和世族自不必说,可刘权生为何成为陛下的心病,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多方打探,亦是无果。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到一个原因上,那便是忌惮才华。

也难怪陛下时常念叨,能写出‘号角惊梦醒,一骑定浮沉’如此壮阔诗句之人,该是怎样的囊括经学、机辩时文啊!

若有机会,我陆凌,定要好好会一会他!

未央宫宣室殿西侧室,除了陛下,很少有人进去过,336年,也就是五年前,陛下问我想不想进去看看?我没有一丝犹豫,便随他进了去!

只见整个西侧室东、南、西、北墙壁及棚顶,共同构成了大汉广阔的疆域,日月星辰、山川河水、兵甲州郡,应有尽有,每个州郡上,以木牌标注八百人以上豪阀,豪阀与皇族间,豪阀与豪阀间,豪阀与郡县间,豪阀与军队间,用不同颜色的小绳来回串联,许多小绳已经溢出了大汉版图,我清晰地看到,小绳连接完毕后,整个大汉版图已经被覆盖的七七八八。

我柳州鄱阳郡陆家的牌子,也赫然图上。

对于此图的作用,陛下只字未提,我亦只字未问,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那晚,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陛下就像这庞大帝国的耕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一步一步安置“虫茧”,等待破茧成蝶的那一天,大汉帝国终将重新绽放光芒。

没人能逃脱权利的诱惑,从走进西侧室的那刻起,我陆凌,便成了陛下的茧,心甘情愿的那种!

凡事有利自有弊,当年,先帝为了打压贵胄、遏制王族、抵抗大秦,遂准地方豪右募私兵、开荒田,许官进爵,恩宠万千。后来,大秦退、诸王灭,本应盛世太平,怎奈豪阀仰仗功劳,垄断吏职、渗透军政、武断乡曲、饕餮贪污、嗜欲无极,先帝不忍行兔死狗烹之举,亦不愿背负杀贤罪名,遂酿成今日之局。

我曾翻遍古今典籍,春秋晋文公作三军设六卿,使豪阀相互掣肘,终使三家分晋;秦始皇仗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秦终二世而亡。

可见,信任、放纵和看管,永远不会消磨世族的野心!

唯一能彻底平定世族之患的方法,便是将他们连根拔起。

六年前,陛下的的大傅、天下第一谋士、当朝丞相、长生境界的吕铮吕相,曾为陛下划上中下三策。上策诛,血流成河、横尸百万,陛下不准;中策迁,又恐激起民变兵变,陛下亦不准。所以,陛下便选了那抽丝剥茧、细嚼慢咽的下策,此策虽非一日一时之功,但我相信以陛下坚忍善谋的性格,定可善作善成,换得个善始善终。

六年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愈发觉得此三策均为治标不治本之法,世族之后,还有世族,照此之法,世族会层出不穷。

连我这后辈都已察觉,难道龙榻之上的天子和号称“计赛张良”的吕相会没有发现?我不信。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在去年冬,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在一座差不多的酒肆,我“偶遇”到了最想遇到的人,当朝丞相,吕铮。

在我说完疑虞后,吕相悠悠的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名勤问好学的年轻人,笑道,“孩子,那你有何办法?”

我立刻说道,“首先,当废除九品中正选官之法,断绝世族晋升渠道;其次,您曾向陛下提出‘削羽翼、用寒门、收兵甲、平私粮’十二字方针,其余倒是好说,只是这选用寒门之效率,不敢恭维,考试也好,察举也罢,要尽快擢升一批忠于汉室的寒门子弟,只求忠心,不论能力!”

我说的吐沫横飞,脸色通红,积郁胸中的言语,终于一吐为快。

“哈哈,好孩子,二十年后,你当是国之栋梁也!”吕相看了看我,好像在看一件稀罕物件儿,顽皮的用嘴吹了吹胡子,又捏了捏长生眉,笑道,“孩子,今日,老夫给你留个功课,你想一想,一群野狗追着咬你和一只野狗追着咬你,结果一样么?”

我茅塞顿开,原来,陛下不是不想任用寒门,也不是不想革新吏政,只是实力和能力还不够罢了。

也正是因为同吕相在酒肆中的一番对话,我换来了一个机会!

受诏特使,北出三州。

去年,陛下诏谢安、桓温、冉闵和我在殿内密探,最后,我奉陛下之命,作为特使,携财决司审计丞孟安监及五百胡骑铁卫,前往三州六郡十九县,筹划虹渠经费调拨及征民一事。

出发前,我例行公事,前往未央宫宣室殿西侧室,拜别陛下,陛下浓眉紧皱,上下打量着我,轻轻叹了一声,“都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我知陛下心意,当日渭水老叟那句“权谋看陆凌”,可不是陛下拉拉家常那么简单,若我所料不错,那老叟便是陛下的二师父,宗正府文成馆馆主,沈琼。

“去吧!”陛下大袖一舞、低头批奏,我拱手离去,转身之时,陛下朗声道了一句,“你只管大步前行,有孤在呢,别怕!”

我仰头凝视天空,六年时光,那张覆盖了整个屋壁的大图上,京畿长安与附都洛阳地区的小绳,仅剩了薄薄一层,可见,陛下已经将两京之地整肃干净,决议向地方世族出手了。

我胸中满怀豪情,大步离去。

此一去,定奋王威烈,振策三州,鞭笞不臣,履尊制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