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5章 多识草木,少探人心(二)

春雪晚来急,应似飞鸿踏雪泥。

刘彦君臣三人目送刘懿离去,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以一军之力,对抗秦军十万雄狮。

此一行之危险豪烈,不亚于当年荆轲刺秦王啊!

就在这时,赭红浑身大雪,从殿外碎步入内,同刘懿擦肩而过,以极低的声音禀报道,“陛下,今夜大雪瓢泼,皇后登殿请见,特为陛下、吕相、大将军、凌源伯献醒酒茶,已在殿外候旨。”

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刘彦温柔的表情小时全无,他面色苍白,转而面露杀气,环顾三人,道,“是谁嚼舌根传话到长秋宫的?”

传话者不是赭红,赭红却听懂刘彦言外之意,立即随之面露杀机,回道,“小奴即刻去查,定给陛下一个说法儿。”

刘彦面如冷霜,道,“赭红,明日之后,朕不希望类似的事儿再发生,你,可明白?”

作为常年随在刘彦身旁鞍前马后的中常侍,赭红仅仅只对刘彦负责,并不是统辖未央宫宫内一应具细事务的大常侍,刘彦方才那句话显然不该对赭红交待,可一经交待,此中便大有深意了。

这句话,足以说明刘彦对未央宫大常侍已经非常不满,有心换赭红上位。

常侍是皇帝的身边人,是可以绝对托付的宦官,当今的未央宫大常侍,却时常为他人通风报信,不管出于任何理由,这都是赤裸裸的背叛,任谁,都绝对容不得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而上位需要功劳,赭红上位所需的功劳,便是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杀掉所有李凤蛟安插在未央宫的一应党羽。

赭红意会刘彦的话后,内心激动地拱手告退了。

今夜,赭红将挥起屠刀,未央宫隐蔽的角落中,注定一片血雨腥风。

殿内四人已经喝过醒酒汤,加上刘彦不满李凤蛟私下安插亲信刺探自己行迹的卑劣举动,还有近期安排亲近朝臣上书为废太子刘淮求情的行为,种种堆积在一起,原本是不打算请见李凤蛟的。

可就在赭红碎步退下时,刘彦似乎认为"当下形势四面透风,再不能与外戚产生嫌隙",便顺道深沉来了一句,“皇后来都来了,便见一见吧,凌源伯,此行路远,不如饮一碗醒酒茶,暖暖身子再行上路。”

刘懿转身回首,拱手遵令,四人坐在殿中等待李凤蛟时,不自觉聊起了闲话。

吕铮有心考校,旋即一呲牙,脸上的皱纹笑成了深沟,问向刘懿,“凌源伯,咱们今儿个借雪聊天下,老夫敢问凌源伯,在你心中,何为天下根基啊?何又为济世大道呢?”

刘懿不假思索,张口便答道,“小臣愚见,劝穑务农,为国家之基。选人得才,为济世之道。”

吕铮有意检验刘懿才学,遂辩道,“凌源伯此言差矣,老夫倒是以为,为国之基在军、济世之道在财,凌源伯可赞同啊?”

刘彦看吕铮有意勘察刘懿学问,在一旁轻轻呲牙,看起了热闹。

“吕相,小臣不敢苟同。”刘懿反应迅速,张口既来,“治国首在农,百姓饱食果腹,方有大出天下之国,此为商鞅变法之精髓也。国家之次在人才,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入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种亲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此皆为人才之要,倏忽近代,我大汉天下定鼎五百年,也是高祖任用萧何、张良、韩信的结果。再次在法,法令行则万人同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矣。”

吕铮心中赞同,但却故意考校,他缓缓张口说道,“忆往昔,魏得武卒而称霸,齐得技击之士而称帝,秦得锐士而灭六国,凌源伯,没有兵,哪来国呢?”

刘懿嘿嘿一笑,“吕相此言差矣,军为民表,民强自成军也,应该是没有民,哪有军!”

陶侃也在此时凑起了热闹,“凌源伯此话,老夫不敢认同。春秋战国,楚国人丁兴旺、幅员辽阔,却没有成一精锐之军,最后被武安君白起水淹都城,不得不迁都避难!”

刘懿丝毫不慌,辩驳道,“回大将军,臣方才所言,再次为法。楚国世族横行,法令不通,如此国力难以凝聚,人心亦难以凝聚。恰如此时的我国,若不彻底根除天下世族,何谈大出天下呢?”

刘彦饶有兴趣地问,“凌源伯,以你之见解,该如何铲除天下世族呢?”

刘懿抿了抿嘴,道,“回陛下,天下世族,本非一家,既非一家,便人各有志。对待世族,不可同一而论,要分而治之,抽丝剥茧!”

刘彦挑眉笑问,“怎么个愁抽丝剥茧?”

刘懿轻声道,“平定世族,全在接、化、发三字要诀。"接"为接纳忠心不二之世族,只要其交出土地,解散私兵,可以网开一面,保留其世袭爵位,诸如彰武樊家、公孙家和宣怀赵家、方谷赵家,皆是如此;"化"为用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分化瓦解世族同盟,使其内部生乱,而后逐一破之,诸如如今的柳州联盟,可以采用这样的计策;至于"发"字,便是对待强硬世族之法了!”

刘彦和吕铮都十分赞同刘懿的说法,这与吕铮十几年前为刘彦定下的削平世族大策中的下策,不谋而合。

刘彦继续问道,“爱卿说说,怎么个"发"法?”

刘懿立刻道,“发天子诏,发天下雄兵,征而讨之,一举攻灭!诸如曲州江家,便该如此!”

刘彦见刘懿斩钉截铁的表情,不自觉轻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吕铮见刘彦又把心事转移到了太子身上,便笑呵呵地转移话题道,“哎哎哎!扯远啦扯远啦!咱们还是借着论一轮国之根基,老夫以为,国之根基,还是在兵,想那草原民族国力并不如我汉族,却依靠强弓硬弩,硬生生与我大汉平分天下,这岂不是依仗兵甲之锐?”

刘懿张口便要争辩,可殿外一阵细碎脚步,打破了两人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