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乔在进殿之前看到含章殿左侧的园子里有一块形态优美、错落崔嵬的太湖石,大小很适合用来表演杂耍。
她走到殿中,奉手对皇后道:“娘娘,民女适才瞧见殿外有一太湖石,正合适胸口碎大石,不如就由民女为……”回头看了一眼汪美人,“那位娘娘展示一二,也博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一笑。”
皇后没料到骆乔竟反客为主,反将了自己一军。
她若真让骆乔去胸口碎大石,传了出去,就是轻慢官眷,亏待功臣之女,世人会如何看待她这个皇后?
骆衡别看品阶不高,可是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好的名声需要天长日久的经营,毁了它却只要一朝一夕,席党借题发挥,太子就被动了。
柳景瑕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骆乔去胸口碎大石,惹事的汪美人是要弃了,可惜这美貌,偏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皇后要息事宁人,可也得看张贵妃答应不答应。
“那咱们就去瞧瞧。”张珍悠悠起身,走到骆乔身边,轻碰了碰她一侧的丫髻,“也好叫世人知道,咱们的小神童啊,并非浪得虚名。”
骆乔仰头看着面前满脸看好戏的美艳贵妃,眨眨眼:等一下,我什么时候有神童之称了?你们建康人都这么夸张的吗?
张贵妃往外走,半数妃嫔跟上。
皇后有心发作,张贵妃走到殿门处忽然停住,回头对皇后笑:“皇后娘娘不想看胸口碎大石吗?我以为汪美人是得了你的授意,难道不是?”
皇后险些维持不住温和的表情,对上睁大双眼一脸吃惊的骆乔,是骑虎难下了,索性道:“既然是贵妃要看,那咱们就都跟着去看看吧。”
剩下的妃嫔都跟着皇后出去,胡元玉剐了骆乔一眼跟着出去,心说这小鬼是真能惹事,出门前那样耳提面命要她谨言慎行,她倒好,跑来宫里表演什么见鬼的胸口碎大石,今日之后,成国公府怕是要成为建康笑柄。
走到最后的一位衣裳素淡面容略憔悴的妃嫔,没先出去,而是走到骆乔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别担心,皇后娘娘向来慈和,即使有些小错处,她也不会怪你的。”
骆乔没见过这位妃嫔,但是猜测:“您是……姚婕妤?”
姚徵凝笑了一下。
骆乔奉手:“多谢婕妤娘娘。”
如骆鸣雁所说,这位是个很温柔的人,说话声音柔柔的,毫无攻击性。
她陪着骆乔一道出了大殿,叫宫人送来絭,帮骆乔把大袖束起来,以便她活动。
皇后、张贵妃等都在园子里等着,内侍早搬来椅子设了行帐放了火盆,确保诸位贵人不会被寒风吹得冷着。
骆乔过去,先朝皇后娘娘奉手行礼,随后站在太湖石边。
说是胸口碎大石,但也不能真拿胸口去碎,那也太不雅观了,还会弄脏衣裳。
骆乔扎稳马步,双手扣在太湖石两侧空洞之处,扣稳了,提气,从双腿到腰腹再到双臂,力量爆发——
咔嚓!
比骆乔高了两倍有余,两个成年男子合抱不住的太湖石,就被硬生生从地上拔起。
皇后、贵妃、妃嫔、宫人、内侍、侍卫:“……”
真、真就徒手拔起这么大一座太湖石?!
骆乔直起身,把太湖石高举过头顶,转过半身,面向皇后等人。
众人:“…………”
骆乔秀气的小眉头一皱,疑惑看着皇后等人:干嘛不说话,难道一定要“碎”大石?
那好吧。
骆乔又把太湖石咣当放下,然后右手绷紧成掌,蓄力,哈一声,击在太湖石上,太湖石顶上被击裂半拉。
众人:“………………”
还不说话?还不行?
那行呗。
骆乔左一掌右一掌,先把太湖石击打成几大块。
然后用拳头捶,用掌拍,太湖石变成数十小块。
最后她直接上手拍捏,一块一块被拍捏成粉碎。
两刻钟不到,偌大一块太湖石变得稀碎,骆乔拍干净手上和身上的粉末,对皇后奉手行礼:“娘娘,还有什么石头要碎吗?”
一阵寒风刮过,卷起漫天粉尘,也卷走了众人的嗓子。
正所谓叶公好龙,雕也是龙,画也是龙,然真龙降临在他面前他又吓得拔腿就跑。
在场众人,上到皇后下到宫人内侍,皆听说过“兖州有女名乔,天生神力,扛鼎千钧,垂髫杀敌”,可谁真见过垂髫小儿抗千钧之鼎杀百十敌人?谁会真相信呢?
彼时宋国内有天灾外有强敌,需要有一个吉兆振奋民心,而“神童降世,勇毅无匹,垂髫杀敌,国运必昌”就是一个很好的吉兆。
捷报从兖州送到建康,得皇帝陛下亲口称赞,是权力者的手段。
然今天,含章殿里,上到皇后下到宫人内侍,看着这个圆圆的小脸大大的葡萄眼,白白嫩嫩,浑身上下都写着可爱的总角女孩儿,轻描淡写地就把那么大一座太湖石碎成粉,还满脸一副“就这?我还能再碎十块”的表情,皆说不出话。
兖州的捷报竟丝毫没有夸大,这孩子真的天生神力,如斯恐怖。
“皇后娘娘?”等了片刻,皇后还不说话,骆乔催了一声:“还有什么要碎的吗?”
“没有。”皇后勉强笑了一下,“没有了。”
看骆乔大有“如果娘娘下令,民女可以帮娘娘把含章殿都碎了”的架势,皇后已经毫无想法了,只想:陛下怎么还没有下朝,快点儿把这恐怖孩子宣走。
造成这状况的罪魁祸首汪美人,是真正的花容失色,脸色青白青白,看着都没那么美了,大冬天里,额头还渗出汗珠来。
看好戏的张贵妃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骆乔笑了一下,朝胡元玉看过去,片刻后移开目光。
成国公府……还是算了。
姚婕妤上前去帮骆乔把絭解开,放下大袖,对皇后屈膝一礼,道:“妾带这孩子去更衣。”
“去吧。”皇后飞快应允。
姚婕妤便领着骆乔去了含章殿后殿的西偏殿,里头已经有宫人备好衣裳热水候着。
骆乔一走,一直紧绷着的气氛松了下来,虽然知道骆乔不可能也不敢对她们无礼,然直面这种怪力打心底里害怕乃人之常情。
“娘娘,外头冷,先进殿吧。”大长秋在皇后身边说,“奴叫人去把这里打扫一下。”
柳景瑕颔首,领着众人回了殿中,甫一坐下,她对胡元玉笑着说道:“还是你命好,今后就享儿孙福就好。”
胡元玉跟着笑,奉承道:“这天下最命好的女人,非娘娘您莫属,妾身借娘娘吉言。”
张珍靠着椅背给柳景瑕添堵:“成国公夫人这话说得对也不对。要说皇后是天下最好命的女人,那这天下有四个最好命的女人哩。”
胡元玉笑容僵在脸上。
柳景瑕笑容未变,语气却淡了下来:“贵妃说得没错,天下四分,四国都有皇后,便是铁勒、戎墨这样的蛮族亦有恪尊。然正室嫡妻总是尊贵没错。”
张珍脸上的笑敛了起来。
殿中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贵妃与皇后争锋,其他妃嫔无论哪一边的都不敢出声,以免被锋芒扫到。
骆乔换了一身素白镶兔毛边的衣裳,是姚婕妤给准备的。
“我没有女儿,从未准备过女孩儿的衣裳,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喜欢什么式样的。”姚婕妤帮骆乔理了理衣襟,白色的毛毛边衬得骆乔更加可爱,“可还喜欢?”
“好看。”骆乔对着铜镜臭美,“我穿什么都好看。谢谢婕妤娘娘。”
姚徵凝轻笑出声,舒展开的眉目依稀有年轻时的风采。
“走吧,别叫皇后娘娘久等。”
二人回到大殿,到了门口立刻就感觉到殿中气氛不对劲儿。
姚婕妤在宫中生活多年,不用细思就猜到大概又是皇后贵妃针尖对麦芒。
“没事儿,进去吧。”她温声安抚骆乔,脸上没了笑容,又变回之前那个寡淡憔悴的婕妤娘娘。
就在这时,显阳殿来人,言陛下已下朝,召见骆校尉之女。
骆乔跟着显阳殿内侍走了,胡元玉惊愕不已,怎么还有陛下召见?昨日来传皇后口谕的内侍并没有说陛下还会召见骆乔啊?!
她惊愕的表情让殿中的妃嫔们也很惊愕,不明白她在惊愕什么。
召见骆乔的当然是陛下,她们召见骆乔做什么,真当她们是想看胸口碎大石啊!
胡元玉在殿中一角看到了昨天传口谕的内侍,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咧开嘴一笑。
昨天去传口谕,成国公府连个荷囊都没有,还想他知无不言,没这好事!
胡元玉心里窝着火,勉强没在面上带出来,只是话少了很多,对皇后也不像之前那般恭维。
话说两头,骆乔跟着内侍到了显阳殿外,等着皇帝召见。
站在殿门外,可以听到殿里传出很嘈杂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一群鸟在叫。
骆乔心生好奇。
建康宫前朝是皇帝召见臣下处理军国大事之地,应该更加整肃才对,怎么显阳殿这么多鸟叫,比山林还热闹。
等了只一柱香的时间,出来个比刚才引路的年长一些的内侍,唱道:“宣——昭武校尉骆衡之女觐—见—”
骆乔挺胸抬头,不紧不慢走进显阳殿。
一跨过门槛,她又有那种“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张贵妃:我,姓张,嚣张的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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