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远的家,方盈想到来这里的第一天,刚睁开眼,看到长乐伤心惊慌失措的样子。
从那一刻起,方盈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
长乐的伤心惊惶,让方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小时候的方盈,特别害怕老爹生病,害怕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
方盈是被跛脚老爹,从城市的垃圾桶里捡到,抱回农村养大的。
计划生育实行第二年,方盈成为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第一代女婴。
老爹生于一九三零年,长到七岁,父母被日本鬼子打死。
老爹成了孤儿,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
长到十八岁,老爹去当兵,参加了抗美援朝。
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回了农村,成了一个跛脚青年。
跛脚男人,在体力劳动的年代,是娶不到媳妇的,何况是又穷又跛的老爹。
后来到生产队,早上起早捡牛粪猪粪挣工分,都抢不过六、七岁的孩童。
时间一挥而过,到了一九七八年,国家对流动人员管控没那么严了。
老爹就到附近城市,捡垃圾卖,平时就住桥洞。
垃圾捡了三年存到八十元。
直到老爹从垃圾桶里捡到方盈。
老爹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女娃娃,跟自己住桥洞,这才回了农村。
回到农村,刚好碰到农村分田地,他和方盈两口人,分到了两亩田、一亩旱地。
老爹把方盈捡回农村以后,一直用米汤喂养,不到一个月,方盈瘦得脱了相。
那年代,虽然可以让孩子去蹭几口奶水,但老爹是一个男汉子,张不开这个口。
他怕妇女们误会,以为他要耍流氓。
何况那年代家家食物不丰,有的妇人营养跟不上,连自己的孩子都奶不饱。
老爹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找附近找养羊的。
花三十块钱,买回一只母羊和两只羊羔,在工人月薪不足十块钱的年代,已经是一笔巨款。
自此,羊羔们就多了一个方盈,跟它们抢口粮。
老爹姓方,方盈这个名字是老爹取的,本来呢,他想要输赢的赢字。
打过仗的人可能都这样,那种绝不妥协、刻在骨子里的绝不认输。
但是那个赢字笔画实在是多了些,老盈怕方盈考试的时候名字还没写完,别人都答好了几道题,那不就输了吗?
所以就用这了盈字,反正不管哪个盈,总之是要赢。
三年后,村里人经常看到这样一副情景。
一个梳着双辫、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跟在跛脚老爹身后,一起去放羊,直到她六岁去上学。
方盈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可能是捡来的孩子都懂事。
不存在父母吼孩子写作业的情景,也没有享受过竹笋炒肉的童年。
时间就在方盈种田、放羊、上学等等忙忙碌碌中度过。
和当时所有的学生一样,方盈想上清华北大。
一九九八的那场洪灾,让方盈家一无所有,毁掉了方盈的梦想。
能怎么办呢?就算考上也没钱交学费。老爹虚岁六十九,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挣来学费,那个年代没有助学贷款。
那只能上一个不用交学费的学校,那是当时方盈的朴素想法,于是她志愿填了军校。
作为一名优秀的学生,不可能不入共青团,当然在入团的时候也读过誓言。
虽然入团的所有誓言没有全部都背得,但是那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还是忘不掉的。
当士官坐在方盈面前,面试她的时候,她从容自若,目光坚定,毫不犹豫,从大义上回答了士官的问题。
事实是方盈因钱没有退路。
要是按没钱交学费,想上个免费的学校来回答,估计马上被刷掉。
诚实固然可贵,但也要分场合。
人可以不用套路,但是不能不懂套路。
直到上了军校,教官提到一九九八年的那场救援,惊心动魄,牺牲了多少官兵,方盈才有把身心交给国家的觉悟。
方盈军校毕业,七十三岁的老爹,已经不能放羊。
方盈就把老爹接到她部队附近的城市。
因为战争受伤,当时条件医疗条件差,没有好好护理,老爹全身开始有了病痛。
再过三年,老爹在医院弥留之际,对方盈说:“他没能成为军官,却培养了个军官,我完成任务了。”
老爹说完,含笑离世,终年七十六岁。
至此方盈才知道,老爹一直想让她上军校,却从来不提。
也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没能做到,就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但从不言明,尊重孩子的选择。
老爹走了,方盈便没了牵挂,直到执行任务牺牲。
一生过起来很长,想起来却很短。
方盈和方老爹的家散了,来到这里又有了一个家。
远远地,方盈看到从自家院里奔出两个小人儿。
长乐边跑边喊:“娘亲,娘亲你回来了,长乐好想你。”
长乐跑到方盈跟前,一把抱住方盈一条腿。
张仲元腿短,还在老远的地方喊:“姐姐,你等等我啊!”
方盈被抱住一条腿,不好拖着挂件往前走,就站定在那等待儿子的到来。
张季宁、张季远背着背篓先行一步。
张仲元跑到方盈身边时,脸有点红。
方盈手伸进张仲元衣领,往后背一摸,好在没有出汗。
到了秋天日夜温差大,出汗贴在身上容易感染风寒。
方盈对长乐说:“长乐腿长自己走,娘抱弟弟,咱们回家分礼物去。”
说完蹲下抱起张仲元。
张仲元抱住方盈脖子,奶声奶气的问:“娘亲,我也有礼物吗?”
方盈边走边说:“都有,前面二叔、三叔的背篓里都是礼物,走咯,回家!”
长乐一听说礼物在二叔三叔那里,就跑去追二叔三叔。
老远都能听到长乐的声音:“二叔、三叔等等我啊!”
两兄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估计侄女是知道礼物在他们这里了。
平时只要大嫂在,侄女的眼里是看不到两个叔。
看来礼物是收买这个侄女的法宝。
张季宁、张季远背着背篓进院子。
看到张明海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爹,我们回来了。”
张季宁、张季远打完招呼,就背着背篓走进堂屋。
进到堂屋,把背篓放在桌上,两兄弟就坐在凳子,静候方盈回来。